
在特朗普自吹自擂的“新政百日”前后,國會共和黨領袖一方面試圖通過“2025年預算協調法案”,將減稅與財政節流措施長期化,另一方面悄然擱置了旨在限制總統關稅權的跨黨派提案《2025貿易審查法案》,為白宮濫用“關稅武器”大開綠燈。這一系列動作,標志著共和黨在財政與貿易政策上對總統的“雙線袒護”。
而在內政方面,聯邦最高法院近期一系列裁決,正在重新定義行政權力的邊界,也暴露司法體系內部日益加深的意識形態裂痕。當前美國政治生態中,同時上演的國家安全系統震蕩、司法信任危機和國會彈劾法官行動,絕非孤立事件,而是共同構成了美國政治制度面臨深層危機的多重表征。
當短期司法勝利遭遇長期經濟陣痛,這場平衡游戲能否持續,仍是懸在白宮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2025年4月,從批準援引18世紀 《外國敵人法》驅逐非法移民,到支持解雇聯邦試用期雇員,再到為教育部削減DEI(多元化、公平與包容)經費開綠燈,聯邦最高法院這些5比4的裁決,標志著“行政國家”理念在司法層面的確立。
三大司法案例中,最吸引媒體眼球的,是圍繞《外國敵人法》的司法拉鋸戰,一度指向了特朗普政府涉嫌違抗法庭裁決。
1798年《外國敵人法》歷史上僅在二戰期間用于拘禁日裔、意裔和德裔移民。特朗普政府將其應用于和平時期,指控委內瑞拉黑幫“阿拉瓜火車”對美國發動“非常規戰爭”,從而為快速驅逐程序找來法律依據。
2025年3月15日,華盛頓特區聯邦法官詹姆斯·博斯伯格簽發臨時禁令阻止驅逐行動,但出現了戲劇性的一幕—兩架載有238名委內瑞拉男子的航班,仍在禁令下達后繼續執行任務,將被驅逐者送往薩爾瓦多關押。政府律師辯稱航班已在國際水域上空,法官的“口頭命令”沒有法律效力。
4月7日,最高法院以5比4的投票結果撤銷了博斯伯格的禁令,允許政府繼續執行驅逐。保守派多數意見認為,總統在認定“外國敵人”方面擁有廣泛裁量權,僅對程序作出有限限制—要求給予被驅逐者“合理時間”申訴,并將相關訴訟管轄地限定在保守派占優的得克薩斯州。自由派大法官索尼婭·索托馬約爾在反對意見中尖銳指出,這一裁決“獎勵了政府躲避司法評估的行為”,使個人挑戰驅逐令變得異常困難。
法理爭議的核心在于對“戰時權力”的擴張解釋。正如索托馬約爾大法官所質疑的,將街頭幫派活動等同于“非常規戰爭”,實質上模糊了戰爭與和平的憲法界限。而將訴訟管轄地限定在第五巡回上訴法院(全美最保守的上訴法院之一)的裁決,則暴露出最高法院對“法院選購”的默許—這一做法通常是被司法系統批評的。
與驅逐幫派移民官司并行的,是另一場關乎聯邦政府權力重組的司法較量—大規模解雇試用期公務員的合法性爭議。
特朗普政府通過“政府效率部”推動聯邦機構精簡。截至2025年2月底,已有約10萬名聯邦雇員被解雇或接受“買斷”計劃。
這一政策在加州北區聯邦地區法院遭遇重挫。法官威廉·阿爾蘇普3月初發布初步禁令,裁定美國人事管理局“非法削減”聯邦機構員工,命令六個部門重新雇傭1.6萬名被解雇的試用期員工。阿爾蘇普法官在裁決中指出,政府的行為違反了保護公務員的既有法律框架,將目標對準缺乏申訴渠道的試用期員工尤其不公。
特朗普政府的回應體現了其對“一元化行政”理論的堅持,司法部在向最高法院提交的緊急上訴中辯稱,聯邦地區法院已成為行政部門人事決策的“全能監督者”,這造成了“持續的、無法修復的傷害”。4月8日,最高法院批準聯邦政府請求,暫停執行阿爾蘇普法官的重新雇傭命令,實質上認可了總統在聯邦人事管理方面的廣泛裁量權。
第三大司法案例,其實最高法院判得最早(4月4日),但因為案情只涉及向八個州發放的2.5億美元聯邦教育部撥款,往往被人忽視。
這筆教育經費被砍的原因,是它屬于DEI項目。聯邦最高法院多數派接受了白宮關于DEI項目構成“逆向歧視”或“意識形態灌輸”的論點,同樣以5比4的投票結果,裁定支持削減DEI經費。
縱觀這一系列裁決,可見最高法院對于聯邦行政權的一再縱容。這種轉變體現在三個相互關聯的維度:保守派大法官對于古老法律的擴張性解釋—這種“活憲法”的適用方式,曾被認為是自由派的法律解釋方法;對下級法院審查權的限制—無論是將移民案件限定在得克薩斯州審理,還是暫停聯邦法官對人事決策的干預,最高法院都在壓縮下級法院制約白宮的空間;對行政效率的優先考慮—強調過度司法干預會阻礙政府運作。
上述三大司法案例,不啻為特朗普政府的核心議程提供了司法背書。這種“政策通過裁決”的模式,繞過了國會立法的繁瑣程序,實現了快速的政策轉向。行政權的擴張與司法自我約束的結合,創造了一種新型的“司法批準的行政至上主義”。
如今,保守派慶祝“終于有了一個能制約激進法官的最高法院”。這種司法右傾趨勢,還可能隨著新的大法官被任命而持續強化。隨著法律與政治的邊界日益模糊,美國最高法院的白色大理石殿堂不再是遠離黨爭的圣殿,而越來越像政治斗爭的延伸戰場。
近期美國政治的動蕩,從國家安全委員會內部的“群聊泄密”事件引發的清洗風暴,到司法系統中首席大法官羅伯茨與法官協會的有爭議關系,再到國會針對博斯伯格法官的彈劾程序,這些看似獨立的事件實則共同勾勒出一幅美國政治與司法體系面臨深層危機的圖景。
2025年3月,一場被稱為“群聊泄密門”的事件震撼了美國國家安全機構,并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雖然后來查明,這是一起因蘋果手機通訊錄功能錯誤(把國安會發言人布賴恩·休斯轉發的“記者采訪函”中留的電話,當成布賴恩·休斯的新電話號碼,推薦給了國安顧問華爾茲順手保存)導致的意外事件,但據《政治報》后續報道,華爾茲的團隊在“信號”上至少創建了20個類似的群聊,涉及亞洲、歐洲、中東、非洲以及烏克蘭等多個敏感議題。
“群聊泄密門”余波未平,美國國安系統又迎來一場更劇烈的人事地震。4月3日深夜,特朗普突然宣布解雇美國國家安全局局長蒂莫西·霍與副局長溫迪·諾布爾,以及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的6名成員。
這一系列解職行動,與一位名為勞拉·盧默的極右翼人物密切相關。盧默曾聲稱“9·11”恐襲是“內鬼所為”。她兩次在佛羅里達州競選國會眾議員均未成功,卻通過與特朗普的密切關系獲得了不成比例的政治影響力。4月2日她走進了白宮橢圓形辦公室,并敦促特朗普清除那些她認為對特朗普不夠忠誠的工作人員。
盧默在社交媒體上公開指責美國國安局和國安會的某些人,曾在拜登和奧巴馬政府中工作過,或者曾為特朗普的批評者工作過,是保護拜登小兒子亨特的“左翼奸細”。她特別針對霍將軍,指出霍是由特朗普認定的“叛國者”、美軍參聯會前主席馬克·米利親自挑選的。盧默甚至把矛頭指向華爾茲的副手、華裔黃之瀚,認為后者的妻子在民主黨執政時沒有辭去公職,還參與了審判國會山騷亂的被捕者,有里通民主黨嫌疑。
在美國國家安全系統經歷劇烈震蕩的同時,司法系統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其核心圍繞著美國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與諾曼·艾森及美國法官協會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諾曼·艾森作為奧巴馬政府時期的白宮倫理律師和后來特朗普彈劾案中的眾議院代理人,與美國法官協會—這一代表聯邦法官的專業組織—的密切往來,特別是在涉及敏感政治案件時的互動,被保守派批評人士視為司法系統“政治化”的證據。
法官協會的領導層中,民主黨任命的法官比例明顯偏高。爭議的核心在于,艾森被指控利用其與法官協會的關系,試圖影響司法任命程序和特定案件的審理方向。保守派媒體曝光的電子郵件和會議記錄顯示,艾森與法官協會領導層定期會面,討論的內容包括法官提名、司法改革議程甚至特定案件的審理策略。
而羅伯茨大法官作為首席大法官,與艾森等人的私人友誼和職業往來—包括共同參與司法改革項目和頻繁的法律研討會—使其難以完全擺脫政治化的指控。特別引發爭議的是,在幾起關鍵案件的審理前夕,羅伯茨被曝與艾森有過私下交流,盡管雙方都堅稱討論內容不涉及具體案件。
面對日益增長的批評聲浪,羅伯茨大法官和法官協會領導層試圖通過加強透明度和倫理準則來應對危機。然而,批評者呼吁更徹底的改革,包括重組法官協會領導層、建立更嚴格的“防火墻”隔離司法與政治等。
如果公眾對司法系統的中立性失去信心,政治沖突的解決將更加依賴純粹的權力斗爭。這正是國會擬彈劾法官博斯伯格的大背景。
圍繞聯邦法官博斯伯格的爭議,并非始于《外國敵人法》官司。作為奧巴馬任命的首都聯邦法官,他在2024年審理的一起涉及特朗普的商業案件中,不僅駁回了特朗普團隊提出的多項動議,還在法庭意見中使用了被共和黨人認為“帶有明顯偏見”的語言。案件審理期間,他還被曝與民主黨重量級人物有過多次會面。
彈劾程序由眾議院司法委員會主席吉姆·喬丹正式啟動。博斯伯格被指控未能回避存在明顯利益沖突的案件,在法庭外進行不當政治活動損害司法公正形象,故意拖延關鍵案件的審理進程以達到政治目的。
眾議院司法委員會已經完成了初步調查,并舉行了多場聽證會,已準備就彈劾條款進行投票,這將是正式啟動全院彈劾表決前的最后一步。
當然,即使彈劾條款在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獲得通過,要在參議院獲得定罪和免職所需的2/3多數,也幾乎不可能。從政治策略角度看,共和黨期望通過彈劾威脅,塑造一個更加順從的司法系統。民主黨則試圖將彈劾案塑造為共和黨“破壞民主制度”的又一例證。
這場彈劾爭議,反映了美國政治極化已滲透到司法領域。近年來,兩黨都越來越不掩飾將司法任命和司法監督作為政治斗爭工具的做法。博斯伯格案并非孤立事件,而是共和黨更廣泛的“司法問責”運動的一部分。眾議院共和黨人已經表示,他們正在審查其他幾位聯邦法官的行為,不排除發起更多彈劾程序的可能性。
看來,聯邦最高法院屢屢為新政府的“歪點子”開綠燈,陰謀論者慫恿制造人事地震,國會醞釀彈劾法官,都指向同一個趨勢:美國的治理模式正在雪崩中被重新打造。
只是,權力空前膨脹的白宮距離跌入一意孤行的深淵,又會有多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