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地時間4月11日,特朗普坐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的桌前,眉飛色舞地指著來訪的兩位億萬富豪對他人說道:“他賺了25億美元,他賺了9億美元!還不錯吧!”
這份洋洋得意的背后,是他一手制造的市場動蕩。從不斷加碼關稅,到暫停對大多數國家實施“對等關稅”90天,全世界都跟著特朗普坐了次過山車。
盡管他云淡風輕地表示是人們太容易大驚小怪了,并對美國各地涌現的上千場示威活動表示不感冒,但其實際操作卻顯示出某種微妙的退讓。
他在共和黨4月初拿下國會眾議院2個關鍵的補選席位后,才啟動全面加征關稅計劃,并在股債匯遭遇“三殺”絕境后,悄然繞過白宮貿易鷹派,向財長貝森特靠攏。
盡管政策有所回調,特朗普顯然不愿放棄“隨心所欲”的執政節奏,尤其是當全面在野的民主黨幾乎無法有效制衡白宮之時。
不過,民主黨并非一直只會空喊口號。自紐約州國會眾議員亞歷山德里婭·奧卡西奧-科爾特斯(簡稱AOC)加入聯邦參議員伯尼·桑德斯的“反擊寡頭政治”之旅后,這股頹勢有了轉機。
如今,不少民主黨人都想靠著這股“民怨”,攻下明年的中期選舉。按照歷史慣例,總統任期近半時,執政黨往往會在眾議院失利。
但民主黨仰仗的怨氣,能否跨越一年半,到達他們想要看到的位置,需要打個問號。更別提若有哪位總統可能打破歷史慣例,那無疑是眼前這位“非典型”的白宮主人。
對特朗普來說,關稅政策從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談判籌碼,而是他攪動風云的表演舞臺。但這么一鬧,罕見地暴露了共和黨的內部矛盾。
馬斯克不敢直接開懟特朗普,便拿白宮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撒氣,嘲諷對方“比一袋磚還笨”。納瓦羅也不甘示弱,譏諷對方不過就是個外國零部件的“組裝者”。
不少民主黨人對此拍手叫好,覺得這或許預示著馬斯克與特朗普的蜜月期正在走向終結。
“外人笑我太會裝死,我笑別人看不穿。”民主黨資深戰略家詹姆斯·卡維爾的建議,還縈繞在民主黨的耳畔—盡管聯邦裁員的電鋸還未收起,關稅鬧劇的重錘就已落下,但沒關系,這可以是他們翻轉局面的契機。
這樣的策略顯示,民主黨雖已淪為徹底的在野黨,卻仍沒學會如何做在野黨。
民主黨,不可能僅僅因為他們不是“特朗普化”的共和黨就值得認可。這句話喊了這么多年,似乎還沒走進民主黨建制派大佬的心。
這也是為什么特朗普在白宮掀起腥風血雨,不少民主黨支持者卻暗中冷笑:“這是這個國家應得的。”
與此同時,民主黨也缺乏一位擁有足夠政治合法性和個人威望的在野領袖—舒默和哈基姆·杰弗里斯,一個只會喊口號,另一個稍被問責就開始喊委屈,無法像佩洛西那樣發揮反對派領袖的作用。
可能直到臨時撥款法案通過后,舒默被罵個狗血淋頭,才開始意識到基層支持者的怒火快要壓不住了。最近,包含減稅、節支、提高債務上限的《2025年預算協調法案》在國會闖關,舒默、杰弗里斯也是束手無策。
幾十年來,白宮對行政、預算與外交的控制不斷加碼,而特朗普比其他人用權更徹底。即便國會能通過限制總統關稅權力的法案,特朗普用“口袋否決權”推翻法案,也是分分鐘的事。共和黨高層人士大都明確表示,他們會站在特朗普身后。
在這種處境下,有人開始把希望寄托在法院(4月10日又有一批公職人員起訴特朗普政府),認為司法體系還能在白宮擴權攻勢中筑起最后一道防線。但現實遠比這復雜。
過去幾個月,法院雖曾就援外凍結、科研撥款、聯邦裁員等政策,做出不利于聯邦政府的階段性裁決,但真正阻止破壞的卻寥寥無幾。這就像法學家警告的那樣—“讓法院說了算,是我們陷入困境的原因之一。它不會幫助我們走出困境。”
特朗普為何能在2024年強勢拿下普選票多數,是不少民主黨人午夜夢回都在反復思索的問題。
人們常說,民主黨敗在投票率太低。但數據分析機構BlueRoseResearch的一項民調卻指出一個相反的趨勢:投票的人越多,共和黨贏的可能性反而越大。
更令人意外的是,49%的選民認為哈里斯比自己更自由派,而只有39%的人認為特朗普比自己更保守。也就是說,更多選民眼中,特朗普在意識形態上反而“更溫和”。
這種錯位的認知,映射的是“自由派”概念的位移:從經濟議題,轉向文化議題。哈里斯在競選中頻繁談及性別平權、多元包容,卻始終拿不出一套清晰、有力的經濟政策敘事。這與選民對“實質改革”的期待相背離。
其實,民主黨內并不是沒人能把經濟問題講明白。AOC和賈斯敏·克羅克特,就代表了兩種不同的草根路徑:一個是來自紐約、長期倡導綠色投資和醫療普惠的拉丁裔女性;一個是得州出身、善于用直白語言觸達選民的黑人女律師。
但目前,她們都沒能真正走進權力中心。
去年12月,AOC競選眾議院監督委員會少數黨領袖,敗給了74歲的資深議員康諾利—一位在委員會任職16年、背后有佩洛西等建制派大佬支持的老將。同樣,克羅克特雖然在媒體上頻繁露面,但離黨內真正的權力博弈還很遠。
往上看,進步派的精神旗手伯尼·桑德斯依然活躍,但因年齡、反建制角色等多種限制,象征性大于實質意義。
與此同時,自我認同為“自由派”的民主黨選民比例卻在持續攀升。蓋洛普數據顯示,2024年這一比例達到55%,其中19%為“非常自由”,均為歷年新高。
在這樣的張力之下,AOC或將在2028年挑戰參議院少數黨領袖查克·舒默的傳聞,不脛而走。她本人雖尚未明確表態,但已有支持者公開表態“愿意寫支票”助其出戰。
民主黨并非沒有重啟的機會。2024年大選初期,佩洛西推動拜登退位,哈里斯接棒。在競選初期,哈里斯也曾嘗試主打經濟議題,但在輿論攻防中的劣勢處境,使沒剩多少時間的她決定轉向“捍衛民主”與多元化話語,試圖激發選民的投票熱情。
她不是一個完全的進步派,更像是一種策略上的“折中選擇”。這套策略,沒能帶來期望中的轉折點。
反觀共和黨,在大約15年中完成了三次內部重組:2009年奧巴馬上臺后,“茶黨”掀起第一波反建制浪潮,2015年之后是以“自由黨團”為主的議會制衡派搶鏡,再到特朗普一步步接管共和黨。
雖然過程混亂,但基本盤逐步清晰,內部組織能力也更強。要掀翻特朗普的“草臺班子”,遠不是幾個人的突圍就能完成的。
盡管經歷了選舉重創,民主黨的精英階層似乎始終對自己扮演的角色保持自信。他們將自己視為制度的理性捍衛者,是社會進步與文明秩序的代表。
歷史上,這種自信并非毫無根基。
肯尼迪家族曾被認為是“民主黨的本流”。他們站在左邊,卻不激進;是哈佛出身的高知精英,但始終與工人階級保持深厚聯系。
約翰·F. 肯尼迪本人是愛爾蘭裔,在他崛起的年代,愛爾蘭裔掌握著美國最有組織力的工會系統。那時,工會與知識階層、宗教社群(尤其是天主教)之間存在真實的信任紐帶。
這一傳統在奧巴馬時代曾短暫復現。他是自克林頓以來,唯一一位真正贏得跨群體支持的民主黨籍總統,重新激活了年輕人、少數族裔和知識分子之間的政治共鳴。但他并非黨內當初屬意的候選人—2008年,原本被安排出線的是希拉里·克林頓。
而8年后希拉里最終獲得提名,卻“大意失荊州”。2024年,歷史重演:民主黨堅持以“民主危機”為競選主軸,反倒讓特朗普更像一位被制度打壓的“殉道者”。
如今,民主黨高層以防守為主—沒有清晰議程,也缺乏有力的潛在候選人。走過一遭的拜登、哈里斯退至次線,幾乎未再出現在接棒討論中。
而放眼黨內“下一代”,也難言令人振奮。
加州州長加文·紐森最為高調。他一邊在言語上強硬回擊特朗普的關稅政策,一邊頻繁邀請右翼人士(包括史蒂夫·班農、查理·科克)上自己的播客節目,力圖以“跨陣營溝通者”自居,為2028年鋪路。但他的“對話”姿態也被批評為缺乏底線,對陰謀論者和排外言論反應遲緩,反而削弱了可信度。
相比之下,賓夕法尼亞州長喬什·夏皮羅以溫和而高效的治理風格贏得主流認可,但在全國舞臺上的知名度仍有限,也尚未打出清晰的政治形象;密歇根州長格雷琴·惠特默,則因疫情時期的果斷表現贏得進步派支持,但她日前到白宮會晤特朗普因意外面對媒體而顯得尷尬,“密歇根共識”的標簽也讓她在高度撕裂的全國語境中略顯保守。
如今,2026年中期選舉近在眼前,怎樣備戰成為民主黨能否翻身的關鍵。
盡管共和黨在眾議院只占微弱多數(220席比213席),但民主黨翻盤難度極高—共和黨的資金與動員力都明顯占優,很可能集中于鞏固紅色區縣、擴大優勢。
不過,關稅大戰的余波,或許會埋下變數。受打擊最重的,是進出口依賴度極高的港口城市與沿海州—這些恰是民主黨的傳統票倉,且人口眾多、席位密集。若能有效動員,或許能撕開一道口子。
民主黨更現實的目標,是拿下部分州的議會席位、州長寶座,穩住地方政權。這直接關系到未來聯邦選舉中的基本盤修復。
這種從“攻聯邦”轉向“守地方”的思路,已在一些關鍵選舉中初現端倪。今年4月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改選,就是一次罕見的勝仗:盡管特朗普與馬斯克投下重金,力挺保守派候選人布拉德·希梅爾,民主黨支持的蘇珊·克勞福德仍以55%得票率勝出,守住了州最高法院的自由派多數。
這場美國史上最昂貴、總花費接近1億美元的州級司法選舉,成了特朗普2.0時代里,民主黨少有的一次正面勝利。
但這類勝利若無法延伸到組織結構,就只能是一次次僥幸的例外。
在政治極化的環境下,如果民主黨想重新成長為一個健康的政黨,也許就要回頭看看自己失落已久的傳統—如何真正把知識分子、工人、公務員、移民家庭這些支撐國家日常運轉的人,重新團結到一個有方向、有信任的政治共同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