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十五年(1536年),御史趙子、張子按照朝廷的安排,到沁縣(明初稱沁州)巡察。他們微服簡從,跋山涉水,細心察訪,發現沁州有很多泉水,像沸騰的開水一樣,咕嘟翻滾,日夜流淌,而老百姓卻一直沿襲著靠天吃飯的傳統,經常遇到天旱歉收、青黃不接的情況,不得不忍饑挨餓。當二人談起沁州官員的理政情況時,張子根據巡察了解到的情況說:“沁州境內有那么多泉水,如果在上游把泉水攔截住,再開挖水渠,完全可以采取自流灌溉的形式,使不少地方的旱田變成水田,改變沁州地瘠民貧的狀況?!壁w子說:“你說得太對了!這正是我們應該努力幫助他們辦好的事情?!庇谑?,他們不辭勞苦,進一步看水勢,察地形,拿出了沁州發展水利設施、改善耕作條件的具體意見,并與知州王良輔進行了深入的溝通交流。
王良輔聽了兩位御史的意見后茅塞頓開,迅速籌措資金,動員力量,在現在的漳源鎮漳河村漳水源頭附近修筑了攔河壩,利用木料修建渡槽,使一部分河水越過溝壑到達地勢較高的地方,然后又在下游的交口村一帶開挖水渠、平整田地,發展水澆地4000余畝。在現在的牛寺鄉王泉、西峪泉、申則泉下游沿線村莊鑿石修渠,將一部分涅河水通過水渠引至現在的南涅水村一帶,發展水澆地3600畝。在現在的故縣鎮利用南泉、北泉等泉水形成的清河水,采取相應的辦法,開發水澆地3000畝。這些地方初步形成了道路縱橫、河水環流的景象。
在開發這些水澆地之前,沁州一帶只種植豆類和谷物,有了這些水澆地以后,趙子和張子又指導王良輔等州府官員引導百姓在水田里全部種植了水稻,畝產達到兩石多。在此基礎上,他們還引導百姓在河道和稻田周邊引進種植了時令蔬菜,使這些地方的百姓過上了能吃到大米和蔬菜的生活,使這些地方的河道和水田里新增了許多魚類。無論是豐年還是災年,百姓的生活都能得到保障。
這不僅是一次例行的巡察,也是一次為沁州當地百姓帶來福澤的巡察,更是一次在當時和后世都有典型意義的巡察。事情的來龍去脈被朝廷知曉后,朝廷給予了充分肯定。當時的禮部侍郎崔銑親自以《沁州水田記》為題進行了宣傳推介。全文如下:
歲丙申,御史趙子、張子遇于沁。張子道其郡之政,曰:“源泉沸流,莫或澮之??痕咭缦?,田不賴之?”趙子曰:“俞!是誠在我。”乃相其水趨,乃物之土宜。下知州王良輔肇事。道漳泉自柯山,南至于張仙祠,溝斷之,橫木乘,溝空其中引水南至于交口,灌田四千畝。道甲水自溪亭東南至石陀,遂鑿石渠至甲里,灌田三千六百畝。道清源自亦山,灌田三千畝。蓋達于官郵,圍水環流。往沁止播菽谷,新田皆種粳,畝收二鐘有奇。釜蒔蔬,畜魚鳥,白餐清酤。樂歲,介胡考之休,兇歲,亦荻可引生。惟古帝下邦國,察其辟地之等,用賞削諸臣。己覲于廟,詢之曰:“如新畬何?”受厥明。今帝恭己,以御史巡郡縣,乃摘苛細繁文,書勵威嚴,無言及民事。懿厥趙子知務,蓋聽言立沁丕富基。夫承且志趨,不引工擾民,則知府有勚。
崔銑,是當時有“小顏回”之稱的明代大儒,是當時主管全國思想、宣傳、文化、教育工作的朝廷大員。一篇短短300余字的《沁州水田記》,不僅詳盡地記述了趙子、張子巡察沁州的經過、結果,而且春風化雨般地宣傳了朝廷的治國理政方略,特別是巧妙地化用歷史上的名人典故和《詩經》《尚書》中的名言警句,使文章富有感染力,給當時的各級官吏和后人留下了無盡的思考。
首先是御史制度和趙子、張子二人的巡察特色。御史制度起源于周朝的文書檔案工作,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朝代的演進,歷經春秋戰國、秦、漢、唐、宋、元,御史的職權不斷拓展和強化。到了明朝時,御史的權力近乎達到了頂峰,有彈劾百官的權力,有巡察各地的權力,有糾察案件的權力,有參與朝政的權力,特別是彈劾百官的權力幾乎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只要發現官員甚至皇帝的近臣、妃子有違法亂紀或失職瀆職的行為,都有權進行彈劾。而歷史上的御史群體總體上也做得十分出色,幾乎成為了正義和道德的化身,涌現出崔杼、魏徵、包拯、海瑞等許多秉筆直書、犯顏直諫、不畏權貴、舍生取義的清官廉吏。但截至目前,從史書中看到的多是盡忠履職、明察秋毫、直言進諫、不徇私情的典型案例,像趙子、張子這樣充分運用為官智慧,最終成就了州府官員、造福了一方百姓的事例還較為少見。
試想,他們在巡察時如果大張旗鼓、鳴鑼開道、升堂問話,他們能發現藏在深山老林、距州城百十多里的若干泉水嗎?能提出切實可行的引水灌田方案嗎?試想,他們在發現當地百姓有水不用,當地官員調查研究不深入、不關心群眾疾苦的現象后,不深入思考,滿足于交差了事的話,能取得這么好的結果嗎?試想,他們向知州王良輔提出引水灌田方案,離開沁州到別處巡察后,如果不繼續盯住不放、指導落實,萬畝水田能順利形成嗎?引進、種植水稻能取得成功嗎?難怪崔銑在文章中沒有直呼其名,而是以“子”相稱,以表尊敬。雖然這給我們全面了解這兩位“立沁丕富基”的御史身世帶來諸多不便,卻讓他們以美名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其次是落實巡察反饋意見。趙子、張子到沁州巡察前,知州王良輔的政績如何我們不得而知,可從他落實趙子、張子提出的發展水田、引種水稻的巡查意見上看,確實算得上是一個敢擔當、善作為、能辦事、會辦事的官員。480多年前,生產力水平低下,同時在一個縣域內開展三個大型水利建設工程,一口氣開發一萬多畝水澆地,全部種植新的農作物品種,其工程量之巨、工作任務之重、工作難度之大,可以想象。不可思議的是,王良輔居然帶領當時的鄉民完成了這幾項龐大的工程,而且還在新田里全部引進種植了產量更高、經濟效益更好的水稻,使當地百姓過上了“釜蒔蔬,畜魚鳥,白餐清酤”的新生活。尤其是在完成這些任務時,王良輔“承且志趨,不引工擾民”,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應承下來、立說立行,放在心上、抓在手上,靠前指揮、科學調度,沒有勞民傷財,真正做到了把好事辦好。難怪崔銑在文章中對他的評價是“則知州有勚”。
第三是思路和舉措問題。歷史上發生在沁縣的這起巡察案件,給人感觸最深的就是百姓得實惠的問題。這既是趙子、張子到沁州巡察取得的最終結果,也是歷朝歷代賢明統治者都想要的結果。在實現這一目標的過程中,歷朝歷代的統治者幾乎都要采取走出去巡察、召回來詢問,或派遣御史、官員巡察、督導等辦法。而在如何實施上,由于各自的指導思想和采用的辦法不同,又會出現不同的結果。嘉靖皇帝倡導的是“摘苛細繁文書,厲威嚴,無言及民事”,也就是說要緊緊圍繞群眾得實惠這個核心,去除繁文縟節,切忌高談闊論、盛氣凌人,在突出實效上下功夫、做文章。在這個問題上,趙子、張子,特別是趙子領會了朝廷的深意,辦成了皇帝想要辦成的事情。難怪崔銑在文章中稱贊其“懿厥趙子知務”。
禮部侍郎崔銑寫下的這篇文章被收錄進《皇明經世文編》和康熙版《山西直隸沁州志》,成為了歷代官吏和后人學習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