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族傳統體育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既是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的實踐,更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獨特文化行動。基于文化選擇視角,從文化結構性動力與主體性動力2個層面,對民族傳統體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動力機制進行了解讀。在結構性動力方面,無論是由民間游藝向民族民間體育的轉向,還是由民族民間體育向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轉向,其發展的主旨都凸顯出各民族在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中所蘊含的對體育文化共性的認同;在主體性動力方面,非遺化發展的民族傳統體育豐富了傳統體育文化根系,增強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的能力。專業化發展的民族傳統體育,通過對體育活動元素“規范化”的處理,推動著中華民族傳統體育多元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打造了良好的有利條件與現實基礎。
關鍵詞:民族傳統體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文化選擇;結構性動力;主體性動力
文章編號:1001-747X(2025)01-0001-08 文獻標志碼:A 中圖分類號:G858.129
DOI:10.16063/j.cnki.issn1001-747x.2025.01.001
民族傳統體育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長期的民族交往歷史中,已經逐漸形成了具有地域相接、舞臺相同、經濟相交、文化相通的多元一體民族實體。具有深厚文化底蘊與廣泛群眾基礎的民族傳統體育,既肩負著傳承民族文化、增強文化自信、促進文化認同、提高全民健康水平的重要使命,更成為推動全民健身發展、促進民族團結進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有效載體。
基于動力視角來探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近幾年學界已有不少研究成果付梓。通過對政治引領力的分析、經濟驅動力的探討以及社會聚合力的梳理,袁同凱等認為三者構建起了各民族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主體動力系統,成為推動我國各民族一體同心、協力同德,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夢的主要抓手。在相關的研究中,多由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角度來分析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的理論內涵,或基于傳統文化之民族性與地域性視域,探討中華民族共同體培育的宏觀意涵。而基于某一類傳統文化,諸如民族傳統體育文化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文化動力機制分析,尚有很大的討論空間。為此,本文從文化選擇的視角出發,由宏觀與微觀2個層面,對民族傳統體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結構性動力與主體性動力做出解讀,可為夯實和發展民族傳統體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打造良好的適用條件與現實基礎。
1民族傳統體育發展動力構成的文化選擇
在中華民族文化發展史上,文化認同理念是實現民族大團結、建設共有精神家園、促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的重要基礎。民族傳統體育既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凝聚中民族生活實踐的文化載體,更是一種民族樣態張揚的文化工具:如何利用這一文化載體與文化工具做好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培育,其攸關者就在于文化選擇視角下的動力構成問題。
“所謂文化選擇是選擇主體對他文化審視、評價基礎之上做出的吸收或排斥等活動的結果。”文化選擇的依據首先注重他文化是否契合本文化深層次發展需要,選擇的方式是在對他文化合理成分吸收的基礎上融合到本文化之中,選擇的目的則是促進本文化自身發展和傳承。作為中華傳統文化重要內容的民族傳統體育,其形態與體系的形成就是一種文化選擇的結果。我國的民族傳統體育在其形態演進與完善過程中,選擇性地融合了民族生產、生活中適合自己發展的諸多文化元素,并最終實現了在更高層面上的發展與傳承。
任何一種文化選擇的最終實現,都會伴隨著一系列內生的或外顯的動力源的存在。按照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作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重要載體的民族傳統體育,其發展的動力來源主要包括了民族傳統體育再生產過程中的結構性動力(即“結構性力量”)和民族傳統體育行動者實踐過程中的主體性動力(即“主體性力量”)。前者可以視為民族傳統體育再生產過程中依據的相關規則與條件,其本身制約并推動與指導著民族傳統體育行動者主體的實踐;而后者體現的則是民族傳統體育行動者主體的能動性,他們在民族傳統體育文化整體結構的影響下,適時地依據本身的知識背景與活動目標采取適當的發展與傳承方式。
民族傳統體育再生產過程中的結構性動力,是與中華文化認同培育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鑄牢的時代需求相契合的。因為在民族傳統體育傳承過程中,行動主體既維持著其體系的既有結構,同時又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著其不適應時代發展的某些結構。所以,中華文化結構既有對民族傳統體育發展中行動者的支配性力量,更有適應性力量的內涵。“無論是結構對行動者支配還是行動者對結構的適應,都有著一種對文化資源‘選擇’的過程”,正是這種文化資源的選擇,為民族傳統體育融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培育體系創造了條件。
民族傳統體育發展過程中的主體性動力,是與行動主體在具體實踐過程中的適應性選擇相對應的。新中國成立以來,伴隨著國家結構性力量的干預以及隨之而來的消費經濟動力的驅使,民族傳統體育逐漸形成為一種參與性、競技性乃至觀賞性極強的體育文化形態。在此基礎上,參與民族傳統體育實踐的各行動主體,基于不同的社會背景、民族習俗以及自身“身份-資本”的差異,對民族傳統體育的發展與傳承產生了間接的影響,而這種行動者主體在實踐中的差異性行為就是民族傳統體育傳承與發展最主要動力構成要素,這一要素在中華民族共同體培育中有著獨特的實踐意義。
2結構性動力與民族傳統體育發展的2次轉向
民族文化認同是中華民族團結奮進、實現偉大復興的重要基礎,其本身內蘊著厚重的民族情感、民族觀念以及民族力量。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精神引領下,民族傳統體育已經成為當代國家文化戰略關注的焦點,并逐漸凝聚增強民族認同、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重要根柢。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社會的進步,受不同歷史時期文化政策的影響,民族傳統體育在發展與傳承中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了不同時期所蘊含的文化意志與政治訴求。而國家主體文化政策的導向性,又使得民族傳統體育在國家文化整體發展進程中實現了結構性需求的一致。基于這一視角的分析,可以發現民族傳統體育伴隨著近代以來的歷史發展與不同文化政策結構性動力的影響,經歷了2次歷史性的轉向:而不同的歷史性轉向在主體上融入國家話語力量的同時,其各自的面貌也體現出了鮮明的時代印記。
2.1由民間游藝向民族民間體育的轉向
游戲,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一個古老而又頗具特色的詞匯,娛懷取樂、消閑遣興是其作為一種文化活動的主要目的。傳統游戲的許多主體內容與體育同源異流,但基于娛樂消遣的主體特征,又與主體上強調競技性的體育存在一定的差異。雖然如此,由于中西文化的差異,源自西方的“體育”一詞在進入中國之前,游戲還是承擔著民族傳統體育“代名詞”之責。正如《論語》中“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人,游于藝”的描述,作為一名合格的學生,要有志于儒家的思想,要遵守道德,要依附仁義,但更要熟悉“六藝”,而這里的“六藝”就是孔子所教授的禮、樂、射、御、書、數6門課程。可見,最初的“游戲”一詞的“本意就是用六藝來陶冶身心”。這極為鮮明地道出了傳統游戲的“體育”意蘊。
及至近代,民族傳統體育在社會競賽、學校體育中仍常常沿襲著“游藝”一詞。1929年11月,在杭州舊撫署舉行的一次民國時期的全國武術大會,其名稱即為“浙江國術游藝大會”。這次由浙江省主席兼國術館館長張靜江動議并主持舉辦的武術大會,之所以以“游藝”名之,就在于武術“這種技藝,確是我中國幾千年的國粹,也是現在保國保種的唯一方法!”與此同時,在國民政府教育部公布的各級學校教學細則中,一些“體育”課程仍以傳統“游戲”名之。1916年1月,國民政府公布的《國民學校令實施細則》對蒙養院提出的要求中,就有“保育之項目,為游戲、唱歌、談話、手藝”,其中的“游戲”就是后來的幼兒體育。在1902年清政府頒布的《欽定學堂章程》之《欽定小學堂章程》中,規定初等小學堂學制為3年,每周體操課時為3節,內容為游戲與普通體操。經查詢發現,現存杭州晚清初等小學堂《國文教科書》收錄的當時游戲內容,包括了放紙鳶、學戰、捉迷藏、拔河、跳繩、競走(傳統競跑比賽)、園游、尚武、登高、堆雪人等項目,可知初等小學堂學習的游戲指的就是與西方體操相區別的后來的民族民間體育。
即便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以后來的民間體育項目為主體的游戲活動仍然得到了廣泛的推廣。在中央蘇維埃政府,為了加強青少年的身體鍛煉,1934年少先隊中央總隊部訓練部還編印了《少隊游戲》教材,在教學方法上還出現了利用游戲進行教學的方式。這類游戲內容既有傳花、搶位子、捉瞎子、搶紅旗、滾鐵環等身體活動形式,也有打棋壘、識字積木等智力競技活動。
新中國成立后,在推動群眾體育加速發展的同時,為了進一步促進體育事業的整體提升,黨和國家對中華民族固有的傳統體育發展與傳承提出了具體的要求。在1960年1月舉行的全國體育工作會議上,針對當年的體育工作著重提出“農村開展體育運動,應注意圍繞生產,利用業余時間開展活動,特別是民間固有的體育活動”。根據相關統計,從1957-1964年間,全國各地廣泛開展了氣功、棋類、龍舟、信鴿、風箏、踢毽子、拔河、舞龍舞獅等民族民間體育活動。由于民族民間體育相對于傳統游戲更突出競技的特色,所以20世紀80年代開始,體育學術界的一些專家學者逐步對民族民間體育做出分析,并就相關問題進行了討論。1985年,青海師范大學方協邦先生在其論文中就提到了“民間體育活動”一詞。1986年,寧夏大學秦文忠先生指出,各民族民間傳統的體育,作為中國體育事業重要組成部分,是中華民族寶貴的文化遺產。2004年,邵榮、柯玲在《中國民間體育的文化思索》一文中認為,“真正意義上的民間體育是由特定的經濟模式、民俗精神決定的”。之后涂傳飛、陳紅新等先后發文,對民間體育及其相關問題又作了全方位的深入探討,并分別闡明了各自的觀點:“民間體育是存在于廣大民眾日常生活中,沒有高度組織化、制度化的體育活動”:“民間體育有固定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內涵,是不同于其他體育形式的一種特殊體育形態”。
上述關于“民族民間體育”“民間體育”等問題的討論,基本將民族民間體育定位于流行在不同民族日常生活中,具有非官方特色的體育活動形式或現象,并且是非組織化和日常化的。需要說明的是,這種民族民間體育的“非官方”性并不意味著民族民間體育完全是雜亂無序的。因為“在中華體育發展史上,諸凡民間體育活動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即都會受到一些社會力量如某種民風或民俗習慣的不同程度的維系、調節,但在主體上卻具有一種自在的、基本上不受外力控制的性質,其發展和演化也是一個歷史的自然發生的過程”。
經過學界廣泛的探討,基于傳統“游戲”所指代的誕生于民族民間的身體活動形式,逐漸由“民族民間體育”一詞所替代,并在發展過程中演繹出了“民間體育”“民俗體育”等不同的稱謂。但究其本質,誕生于中華大地上的民族民間體育,既體現出了濃厚的民間特色,更融有民族文化意蘊,無論從外延形式還是內涵方面,都與“現代體育”有著諸多不同。由早期的傳統“游戲”指代發展至向“民族民間體育”的轉化,表明其主體形式已經深深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中,并成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文化動力之源。
2.2由民族民間體育向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轉向
作為中華民族民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民族民間體育最突出的特征,是其活動形式來源于廣大民眾日常生活與活動空間中的直接創造,并由此決定了其獨特的運動方式、獨有的文化內涵以及歷史的傳統性。伴隨人類價值觀以及生活方式等的演進變化,以促進人類健康發展為目的的傳統體育,作為一類運動模式逐漸受到人們的重視。基于做好民族民間體育保護,促進其傳承發展的角度,相關部門陸續出臺了具體的政策和措施,如2000年《關于進一步加強少數民族文化工作的意見》的出臺、2002年國家重點文化建設項目“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的實施等。2003年啟動的中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明確提出了對具有歷史、文化和科學價值的民族民間傳統文化進行有效保護的要求。隨著2001年5月8日中國昆曲被列入聯合國科教文組織第一批19個“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我國的民族民間文化保護上升為履行保護人類共有文化遺產、維護世界文化多樣性的國際義務。基于民族民間體育的特征以及文化內涵,出于保護工作程序的需要,其也被歸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主要對象。
2004-2005年,文化部委托中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國家中心,在經過廣泛的調研和專家研討的基礎上,制定了《中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普查工作手冊》(后為了與國際接軌于再版修訂中更名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手冊》)。在分類代碼表16個基本類別中,民族民間體育以“傳統體育與競技”之名與“游藝”一同被列入“(十六)‘游藝、傳統體育與競技’”類中。民族民間體育被歸入“傳統體育與競技”大類,“標志著傳統體育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化形態,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中有了自己的‘門戶’”。
在中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工作迅速開展的同時,國務院于2006年開始啟動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申報工作,并在第1批名錄通知中將民族民間體育與雜技以“雜技與競技”之名被歸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10大類的分類體系中。為了突出民族民間體育的文化內涵,由注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統特色出發,在國務院公布的2008年第2批名錄中,又將“雜技與競技”一類名稱修改為“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民族民間體育成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重要類別之一。在后續的相關研究中,“體育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或“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指代中國民族民間體育的專用術語。而民族民間體育向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轉向這一歷史進程,反映出傳統文化重要內容的民族民間體育“已成為保護民族文化原生性與多樣性、凝聚中華民族文化認同的重要抓手”。
民族傳統體育的2次轉向,是中華民族對于“如何通過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建構多樣性與同一性辯證統一這一中華民族文化共同體時代命題”的一種回應。表明民族傳統體育在中華民族共同體命運融聚的征程上逐步實現了自身的“身份升格”,既成為國家進行意識形態宣傳的工具,又成為被保護的“文化遺產”。在中華文化發展結構性力量主導下,作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中的重要載體,民族傳統體育的特有意義備受關注。
3主體性動力與民族傳統體育多元樣態的呈現
“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是近代以來命運共同的中華民族從‘自在’走向‘自覺’發展的成果。”而民族傳統體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實際上就是由單純追求民族傳統體育文化自信,進而喚醒民族傳統文化自覺,直到強化民族傳統體育文化自信的一個層層遞增的發展過程。這一過程所呈現的就是對民族傳統體育文化“根性”的保護,即在選擇、整合并利用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同時,只有尊重民族傳統體育發展多元行動者的主體性實踐,才能在兼顧自身發展規律的同時,實現其在民族生活中多元樣態的活態存續傳承。而民族傳統體育這種活態傳承的多元樣態,實質上是多元行動者在主體性實踐的基礎上以不同的方式對其進行調適的發展形態,這也就是常說的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多樣性表達。這一主體性實踐基礎上的多樣性表達,為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提供了前提,并成為激發民族文化自信、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一種重要實踐。
3.1喚醒文化自覺的民族傳統體育非遺化發展
“文化自覺”是由費孝通先生于1997年提出的基于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文化地位作用的深刻認識、對文化發展規律的正確把握以及對發展文化歷史責任的主動擔當這樣一種概念。需要指出的是,這里的文化自覺并不是“文化回歸”之意,更不是一種文化的“復舊”或者走向“全面他化”,而是通過對文化自我發展能力的注重與加強,使其在新的發展環境中不斷取得自主地位。作為中華文化重要表現形式的民族傳統體育,其繼承性與包容性的特征,在文化自覺的視域下呈現得更為顯著。尤其是在其非遺化發展的轉向過程中,通過“文化自覺”的喚醒使其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主體性動力顯得更為明顯。
基于主體性動力推動的視角,非物質文化遺產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過程中形成的是一個復合話語的文化場域,在這一文化場域中,民族傳統體育的非遺化因其“民族界+文化界+體育界+教育界+產業界”諸元素的交互,形成了一種涉及多范圍、多樣化的新實踐形態與運行方式,并通過多元行動者的實踐使其在活態保護與傳承中獲得了“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這一對民族傳統體育“文化根性”的保護,不斷維系并擴展著中華傳統文化的多樣性與影響力,并承擔起了對民族傳統體育文化自覺意識喚醒的責任,而這種責任所伴隨的就是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培育。
以民族傳統體育為主體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既凸顯出了中華民族的文化多樣性,更融聚了“多元一體”的民族意涵。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為例,在歷次國家級非遺名錄和代表性傳承人申報過程中,申報主體的基本單位并不是某一“民族”,而是以省(或市、縣)所屬的管理(或保護)單位。在現行實踐中,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體系同樣也是按照國家、省(直轄市)、市與縣這4級單位作為主體實施,尤其是目前的非遺保護尤其重視“社區”的文化實踐。相應地,作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10大分類中的民族傳統體育(“傳統體育”)的評審與保護,也是按照上述程序進行。這表明民族傳統體育非遺化保護實踐,并非以民族的不同劃分界限,相反更加關注圍繞其本身結成的“文化共同體”。
在民族傳統體育的非遺化過程中,民族傳統體育的獨有成效得到了一定的發揮,無論融人社區、還是在尊重非遺文化特征基礎上進行的不同程度開發與傳播,其主旨都是在喚醒廣大民眾對于保護與參與民族傳統體育活動的自覺意識。以2021年第5批列入國家級非遺名錄的“搶花炮”為例,“搶花炮”是廣西、云南、貴州等地族群中流行的被譽為“勇敢者運動”的一項具有濃郁民族特色的傳統體育活動,已經傳承延續了500余年的歷史,強烈的對抗性、娛樂性以及民族性是其突出特色。由于其具有非常好的民眾基礎,即使面對現代生活的沖擊,仍然在民間保持著旺盛的活力,每逢三月三當地重大民族節日舉行之時,民眾就會聚到當地山坡,在情歌對唱中開展“搶花炮”等活動。近年來,隨著“搶花炮”傳統項目非遺化保護與傳承活動的開展,以其為龍頭進行的各種形式的民俗活動的開展,已經成為區域經濟建設的一種重要資源。廣西南寧邕寧區每年舉辦“搶花炮”這一盛事時,融人了各種民俗表演以及特色美食的品嘗事項,活動既帶來源源不斷的客流量,更擴大了知名度,加速了城鎮經濟的發展,使“搶花炮”成為邕寧區一張耀眼的旅游名片。民族傳統體育非遺化發展的主要目標,是加強對中華民族“體育文化之根”的涵養,并在提高民眾文化自覺意識的基礎上加強對傳統體育文化多元性的維護。而通過對多元多樣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弘揚與實踐,逐步加強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培育力度。
在當代全球文化傳播的大背景下,中華民族傳統體育文化難以避免地面臨著自我文化認同的焦慮,而“非遺政策的出現既是適應社會發展和形式變遷的實際需要,也是強化民族國家主權的歷史必然”。如此一來,在喚醒文化自覺的基礎上,加強對民族傳統體育非遺的保護,既符合新時代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選擇,也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必然路徑。
3.2增強文化自信的民族傳統體育專業化發展
“文化自信是指對自己民族文化的自信和崇尚,對自己民族文化的獨特性、優秀性和發展前景的信心和自豪感。”隨著中國傳統文化在世界影響的日益擴展,蘊含濃厚文化自信基因的民族傳統體育,面對世界文化的多樣性發展與傳播,對自身的文化價值、自我認同以及自尊自信的肯定更具信心。這既包括了對自身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自信,也有著對民族傳統體育悠久歷史文化底蘊的自信,同時更涵蓋了對民族傳統體育專業化發展中自身創造力的自信。
民族傳統體育實踐者與教育者是構成其專業化發展的行動主體,他們基于民族傳統體育本身的特點及運動屬性,從運動特征、娛樂特色、競技規則到體育教育等專業領域,對其不斷進行著專業化的解構和重構。通過強調民族傳統體育的民族風格與競技特色,其不斷提高其專業化發展中的代表性與傳播效力,并通過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逐步成為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主體。民族傳統體育專業化發展的關鍵,在于如何體現其運動主體對“民族形式”的追求,因為這體現著民族傳統體育對時代需求、對中華民族共同體價值追求的反饋機制,更體現著民族傳統體育行動主體如何在實踐中為其嵌入“民族”意涵的問題。
首先,民族傳統體育行動主體通過對體育活動形式的“元素化”處理,使民族傳統體育由項目本身結構到運動方式逐步走向“規范化”,進一步凸顯出了各民族傳統體育形式的獨特風格,實現了各民族對自我文化認同培育的目的,新中國成立初期,針對如何傳承與發展民族傳統體育,如何使其發展更具專業化,時任國家體委主任的賀龍同志提出了“發掘、整理、提高、推廣”這一精辟獨到的八字方針。1952年的全國體育總會第2屆代表大會上,榮高棠同志明確指出:“對于那些群眾所熟悉和愛好的武術、摔跤、石鎖、砂袋、舉石擔、騎馬、跳繩等必須予以重視,并加以改進,去掉不科學的部分,使之成為廣泛開展勞動群眾中的體育活動的有效形式之一”。民族傳統體育的專業化發展,就是在對其自在形式進行“主體元素提煉”基礎上實現的。
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民族傳統體育進人普及與提高階段,如何使其更具專業化,成為在文化自信基礎上能夠獲得“規范化”科學發展的關鍵。其中對一些民族傳統體育項目進行改革和綜合創新(如蹴球項目的創編)、對一些民族傳統體育活動中存在的陋習進行革除(如對傈僳族傳統東巴跳的改造)、民族傳統體育活動逐步走進校園(如部分大學開設少數民族體育課程)、民族傳統體育開始進一步走向世界(如國際武聯的成立及武術的國際傳播)、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在申辦及其賽事的民族性與廣泛性方面改進等,更具專業特點。民族傳統體育在“挖掘、整理、研究、提高”方針的指導下,得到了進一步普及發展,并通過各種形式的傳播增強了各民族之間的相互了解、相互學習和相互促進,成為不同民族風格展現、中華民族精神弘揚乃至中華民族認同凝聚的重要“文化符號”。
其次,民族傳統體育行動主體通過對各民族共有傳統體育項目的“規范化”處理,使中華民族共有的民族風格更為凸顯,成為培育中華民族文化認同的媒介。同樣以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為例,在2011年于貴陽承辦第9屆運動會以后逐步進行了系統規范化改革,尤其是隨著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提出“要弘揚和保護各民族傳統文化,去粗取精、推陳出新,努力實現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要求以后,列入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競演的民族項目更具規范化。運動會的參與人群更為廣泛,加入了許多新的展演項目表演人群:項目選擇上致力于各民族喜聞樂見、廣泛流傳的活動形式:競賽形式上于保留“原生態”競賽類項目的同時,鼓勵民族特色鮮明的項目參與表演:價值評判上在體現“強化合作”“淡化競爭”的同時,逐步修改了獎項設置。通過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這一平臺實現各民族團結,同時推動了民族傳統體育的發展。這種對不同民族特色傳統體育做出的統一審美范式的統攝與整合,既真正體現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引導與支撐,又使得“中華民族”的意涵特征更加濃厚。
總之,民族傳統體育的專業化發展,就是“一種地方性的、鄉土社會內部自成系統的交往機制和活動行為,在承載了政治、經濟的功能之后,融人到對國家制度的無形膜拜,成為彰顯國家意識形態的有效工具”的過程。通過行動主體對民族傳統體育進行創造性和創新性的文化解構與重構,在增強行動者主體對民族傳統體育文化事項接受度的同時,也將各民族共性的體育傳統形式帶離了原生環境,使其走向更廣闊的世界舞臺,有學者將這種現象喻為文化的“越境”。而這種“越境”體現在民族傳統體育傳播場域上,是一種超越民族村落社會、超越某個民族地域或地方社會的身份“升格”,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豐富了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內涵,推動著各民族對于中華民族傳統體育在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上的提升,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強大力量支持。
4結論與反思
民族傳統體育的發展與傳承,既是增強中華凝聚力的實踐,更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的獨特文化行動。在國家統一與中華民族“大一統”理念支配下,民族傳統體育成為在國家形象塑造中助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文化資源。民族傳統體育在其演進、發展的歷史進程中,伴隨著不同時期國家文化政策的引導,在結構性動力方面,無論是由民間游藝向民族民間體育的轉向,還是由民族民間體育向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轉向,其發展的主旨都凸顯出各民族在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中所蘊含的對體育文化共性的認同。而非遺語境下民族傳統體育的發展與傳承,在提高自己的非遺屬性、弱化民族屬性的同時,進一步強化了自己的社會共享性,為在更高層面上培育中華民族文化認同奠定了基礎。在主體性動力方面,非遺化發展的民族傳統體育,通過對體育文化根性的深入挖掘,進一步汲取了其發展的文化原生動力,中華各民族體育文化多樣性獲得了深層次的維護。對不同民族傳統體育主體文化自覺意識的調動,其主要目的在于豐富傳統體育文化根系,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培育的能力。而民族傳統體育的專業化發展,則主要通過對其體育活動“元素化”以及共有傳統體育項目“規范化”的處理,將中華民族共同的心理情感與歷史記憶嵌入各種民族傳統體育之中,推動著中華民族傳統體育多元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進一步提高了中華文化凝聚力的塑造。
通過本文的論述也可以看到,由于體育非物質文化所具有的強烈共享性,會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民族傳統體育的許多文化表征極易為他所用。在一些帶有舞蹈特色的少數民族傳統體育形式中,許多區域或單位出于某種需要,在對其某些外顯特征進行專業化改造或進行產業化非遺發展中,會出現“將這種群體內的身體記憶與情感知識進行公共化、陌生化處理過程”的現象。這種被人類學者稱為過度“脫域”的行為,就會在一定程度上使民族傳統體育文化遭受到“失根”的風險。由于不同民族傳統體育原初價值根植于不同地域的共同體、社會單位、地方社會等“差序格局”之中,呈現的是“由內而外”結構的價值體系,而不是“他者”文化為核心的“由外而內”的“價值倒置”;如果民族傳統體育文化在這樣環境的發展傳承中出現共享性的失衡,抑或價值倒置現象,其文化多樣性與獨特性的整體發展就會受到一定的影響。而這也是將民族傳統體育這一重要文化資源融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過程中必須要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