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的水,是藏著故事的。長江三鮮在春日餐桌上打著轉兒,松花江的開江魚裹挾碎冰游入北地灶膛,不同于大江大河的磅礴敘事,在河網密布的江南,春汛需另起一行——鮰魚腴潤似玉,鱖魚細嫩賽豆腐,塘鯉鮮掉眉毛,各路魚鮮正鉚著勁兒往江南人家的鍋里跳。
說起江南的春魚,鮰魚總是繞不開的主角。它有個更通俗的名字叫“江團”,上海人喚它“鮰老鼠”,貴州人則稱其“習魚”。宋代詩人蘇軾曾以一首《戲作鮰魚一絕》道盡它的鮮美,甚至稱其“勝河豚”。它兼有鰣魚的豐腴與河豚的鮮甜,肉間不見惱人的細刺,春末夏初時極為肥美。家常做法里,紅燒尤顯其妙:大塊的鮰魚肉在小火慢煨中漸漸收緊,紋理如紅燒肉般分明,魚膠與淀粉勾出的濃芡交融成琥珀色的凍狀,舀一勺澆在熱騰騰的米飯上,仿佛連碗底都要滲出鮮汁來。燒鮰魚講究“汁要掛得住筷子”,那裹著醬香的魚肉入口時,連舌尖都能嘗出幾分文人的詩意。
春分至谷雨,是塘鯉魚最肥嫩的時節。汪曾祺老先生在《魚我所欲也》的文章中提到:“蘇州人特看重塘鱧魚,談起來眉飛色舞。”蘇州人眼中,菜花盛開時的塘鱧魚堪稱人間美味,所以也稱它為菜花塘鯉魚。這種小魚最金貴的莫過于面頰上兩片豆瓣狀的嫩肉,集而成菜,俗稱“炒豆瓣”,集數十條方能湊成一盤“炒豆瓣”,是當地人這個時節招待客人的大菜。尋常人家更愛將它燉入蛋羹:拇指長的塘鯉臥在滑嫩的蛋液里,蒸汽氤氳中,魚鮮與蛋香纏綿成一片溫潤。揭開鍋蓋,金黃與雪白交映,舀一勺入口,仿佛含住了整個春天的柔嫩。
農歷三月桃花盛開時,正是鱖魚肥美的季節。唐代詩人張志和筆下那句“桃花流水鱖魚肥”,讓這種身披銅錢斑紋的淡水魚,成了春日餐桌上不可或缺的鮮味象征。對于如何烹制鱖魚,各地自有獨到之處,安徽人的做法尤為講究。
在安徽徽州一帶,新安江邊的漁民擅長用活泥鰍作餌垂釣鱖魚。當鱖魚咬鉤時,魚竿會被猛地拉彎成弧形,力道之大仿佛要將人拽入水中。釣上來的鱖魚,當地人常以傳統方法腌制:先用木桶密封發酵,再以黃山毛峰茶葉熏制,最后鋪上陳年火腿片一同蒸煮,這便是著名的“臭鱖魚”。雖然名為“臭”,實則是魚肉在發酵過程中產生的獨特醇香。烹飪后的鱖魚表皮微皺,用筷子輕輕撥開,魚肉如蒜瓣般層層分明,入口鮮香濃郁,帶著淡淡的煙熏風味。
而在浙江,鱖魚的吃法更為精致。廚師將魚肉切成薄如蟬翼的片狀,與清明前的龍井茶一同入清湯汆煮。成菜時,魚片在湯中自然舒展,形似蝴蝶振翅,茶香與魚鮮交融,湯色清澈見底,滋味淡雅清新。
蘇州的“松鼠桂魚”,則將鱖魚的烹飪推向極致:魚身改刀成松果狀花紋,油炸至金黃酥脆,再澆上酸甜適口的茄汁。外皮焦香、內里口感細嫩,配上紅亮誘人的醬汁,是江南宴席上經久不衰的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