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父母這件事上，我們是多么粗暴和傲慢

中年夫妻接連遭受打擊，先是失業，后是女兒出現問題：建群造謠、P圖丑化同學、欺凌同學、爆粗口等。在女兒的一番控訴后，媽媽才發現——

萬萬沒想到，我們等來的不是期盼中的母慈子孝、家庭和諧，而是上初二的女兒被班主任投訴

2024年5月，我和老公同時被裁員。當了多年的IT牛馬，薪酬雖豐厚，但胃里裝的全是外賣的油水，頸、肩、腰、血壓、血脂、心率都出現了問題。這些年太累，錢雖賺了些，但生活過得非常潦草。原想再干幾年就不干了，歇一歇，沒想到，這一天提前到來了。

因為手中有“糧”，我被裁員時并不恐慌，覺得這樣也好，終于有時間陪女兒了。

對女兒曉雪，其實我一直心懷愧疚。以前，我和老公忙于掙錢，曉雪到了上學年齡，我們把她送進私立寄宿制學校，很少陪她。

記得曉雪上小學時，一次周五放學，我去學校接她。十字路口，等綠燈時，她坐在價值50萬的車里，望著窗外一個孩子坐在撿廢品的父母的三輪車里和父母有說有笑，羨慕地說：“我要是那個孩子就好了！”

我大為震撼。

我知道女兒是在埋怨我們陪她的時間太少，可我們就兩只手，要多掙錢，就沒法陪她，要陪她，就沒法多掙錢。考慮到未來的不確定性，我們還是選擇了多掙錢。

如今掙錢的路斷了，那就多陪陪女兒吧。萬萬沒想到，我們等來的不是期盼中的母慈子孝、家庭和諧，而是上初二的女兒被班主任投訴。

班主任說，曉雪偷拿手機去學校玩，老師沒收一部她買一部。還說，曉雪組建了一個微信群，每天在群里傳播同學的八卦，還有針對性地造某個她看不順眼的同學的謠，并給我發來截圖。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是一個14歲孩子所為，更不能相信這些刺眼的字詞出自我的女兒。

我把情況告訴老公，并把班主任發來的截圖也轉發給他。他盯著手機看了一分鐘之久，然后氣得把手機摔在沙發上。

班主任請我們去學校，老公說什么也不去，覺得丟人，我只得自己去。到了學校，見到曉雪的班主任，我誠懇道歉并為曉雪求情：“她年少無知，不懂為人處世之道。不過，她很有愛心，經常買貓糧喂小區的流浪貓……”

“家長，有沒有一種可能，您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孩子？”不等我把話說完，班主任就不客氣地打斷我，“曉雪嫉妒成績比她好的同學，為抹黑人家，專門把人家的照片P得非常丑陋，發到微信群里。更可氣的是，最近班里一名同學小腿骨折，每天拄著拐杖堅持上學。她非但不幫助同學，還在課間把人家的拐杖搶走，并叫喊：‘你想要拐杖，就從樓梯上跳下來呀。’晚上寢室熄燈后，她大聲唱歌，影響別人休息。一名室友勸阻她，她就買零食拉攏其他室友，共同孤立這個勸阻的室友。”

在班主任的數落聲中，我灰頭土臉地“立正”了一個小時。長這么大，我還沒有被這么不客氣地對待過。

走出老師的辦公室，我看看表，發現快放學了，就在校門口等曉雪。等的時候，我從汽車后視鏡里看到自己面色鐵青，于是提醒自己：等會兒見到女兒，千萬別發飆。

不一會兒學校放學，曉雪從校園里出來。看到我后，她一言不發地鉆進車里，然后掏出手機刷起來。

我頓時忘了剛才的提醒，一把搶過手機，呵斥道：“剛才我被你們班主任訓了一個小時，你就不問問為什么嗎？”

她從我的手里奪回手機：“有什么好問的？她就是看我不順眼，我有什么辦法！”奪回手機后，她挑釁地把音樂聲開得很大，唱起歌來。

我惱怒地發現，曾經天使般的女兒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小惡魔。

我們給了她最好的物質條件，但在精神養育上什么也沒有給她

到家后，我向老公轉述了班主任告訴我的情況。他聽后半天才緩過神，開口問女兒：“曉雪，班主任說的都是真的嗎？”

曉雪眉毛一挑：“是又怎么了？要打要罵你快點，我跟同學約好一會兒要打游戲呢。”

老公看女兒桀驁不馴的樣子，情緒上頭，一把奪過她的手機，摔在地上。看手機屏被摔碎，曉雪指著爸爸的鼻子：“石大發，你賠，現在！立刻！馬上！”

“混蛋，”老公怒不可遏，撥開女兒指著他的手，上前就是一巴掌，這是他第一次打女兒，“你這是跟誰說話呢！”

“跟你說話呢！你這個混蛋，憑什么摔我的手機，你賠，你賠！”女兒沒有被嚇住，叫囂得更厲害，并張牙舞爪地試圖打回去。到底是女孩，力氣小，被爸爸抓住兩只手，按在沙發上動彈不得。她氣急敗壞，兩腿亂蹬，還對爸爸爆粗口。

這不堪的一幕，驚得我目瞪口呆。

從那天起，曉雪和爸爸成了仇人。周末回來，她一見爸爸，轉身就回自己的房間。她爸爸一見她，就咬牙切齒：“這孩子廢了，養個畜生都比她強。”

怎么辦？又到周五了，我去學校接曉雪，心想：這次一定要跟她好好地談一談。

當時，車停得較遠，她在前面走得飛快。我在后面氣喘吁吁地趕，沒注意路上有個不小的坑，一腳踏空，摔了進去。

我想站起來，結果發現腳崴了，疼得站不起來。兩個路人見狀，趕緊跳到坑里，把我扶了上來，而曉雪遠遠地看著，一臉冷漠。

我咬牙開車回家，一進門，鞋都沒換，就癱坐在沙發上。

我問曉雪：“媽媽傷成這樣，你毫不心疼，扶都不扶一下。在你眼里，媽媽是不是連小區的流浪貓都不如？”

她冷冷地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的眼淚瞬間決堤，質問她：“我們拼命賺錢，讓你上最好的學校，給你最好的成長環境，可你是怎么對待我們的？”

她撇撇嘴：“你們給我的最好的成長環境，就是—答應我去游樂園，但每次都食言；學校開親子運動會，全班就我一個人坐冷板凳；我每次想跟你們說說話，你們就塞給我一個平板或手機，讓我自己玩；我在托管班被人欺負，你們的解決辦法就是換一個托管班；我感冒發燒，你們只顧加班，讓外賣小哥給我送藥；我做作業有的題不會，向你們求助，你們張口就是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會……”

她越說越激動：“你們還有意無意地向老師炫耀你們是985大學畢業的，結果老師想當然地認為我也應該是學霸。別問我怎么變成現在這樣的，我從小就被欺負，如果我不兇一點，就會被欺負死！就算我被欺負死了，你們會為我說話嗎？你們不會，你們只會覺得我給你們丟臉了！在我眼里，你們就是沒有流浪貓重要！因為我難過的時候，流浪貓花花會在我身邊陪著我；每次看到我，它會遠遠地跑來迎接我。”

說到流浪貓，對我毫不關心的曉雪居然哭了：“花花前幾天難產死了，要是我能替它去死，該多好啊！”

曉雪的控訴，在我心里掀起巨浪。我這才發現，在做父母這件事上，我和老公是多么粗暴和傲慢——我們沒有給予女兒足夠的陪伴，沒有在她成長的關鍵節點給予她支持，還用自己的學歷優勢碾壓她。我們給了她最好的物質條件，但在精神養育上什么也沒有給她。

女兒寫作業，我就在旁邊看書陪伴她；我主動為女兒買了一只貓，讓她驚喜不已；女兒與同學發生沖突，我自始至終沒有批評她半句……我和女兒的關系終于融洽多了

晚上，我跟老公分享我和女兒發生沖突時的感悟。他依然在生女兒的氣，語氣冷淡：“咱倆都是985大學本碩畢業，讓她一出生就贏在了起跑線上，這不是最好的教育是什么？她呢，居然罵我！這孩子就讓社會毒打她吧，我管不了。”

停了一會兒，老公又說誰家的孩子懂事、誰家的孩子學習好，然后感慨：“想打敗一個中年人，就讓他有個不爭氣的孩子。現在，我走到哪兒都感覺抬不起頭來。”

我無言以對，看來改善和女兒的關系，主要靠我。我邊投簡歷找工作，邊把主要精力放到改善和女兒的關系上。

曉雪的學校可以住校也可以不住校，征得曉雪同意后，我讓她走讀，這樣我就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她。

我對曉雪坦言我失業了，但沒有被打倒，正四處投簡歷找工作。另外，我開始學做飯，并驚喜地發現，曉雪的做飯水平比我高，她做的西紅柿炒蛋比飯店賣的還好吃。

晚上曉雪寫作業，我就在旁邊看書陪她。她打游戲常爆粗口，看我在旁邊，突然意識到這樣不好，吐吐舌頭看向我。我笑笑，假裝不在意：“你比以前好多了，說得少了。”

為讓她減少打游戲的時間，一天，我問她：“在養貓和打游戲之間，你選哪個？”

她一臉驚喜：“你是想給我買只貓嗎？”我點頭：“嗯，因為我覺得你很喜歡貓，而且有能力把它照顧好。”她高興得跳起來。

第二天，我帶曉雪買了一只貓。回家后，她把貓安置在她的房間里，出來時用懇求的目光看著我：“媽媽，你能不能答應我，就算它偶爾不乖，你也不把它送走？”

我拍拍她的肩：“能。”

她的眼圈紅了：“那我也答應你，周日只玩一個小時的游戲，其他時間不動手機。”

我點點頭：“好，我相信你。其實，就算你偶爾沒控制住動了手機，我也不會用把貓送走的方式來懲罰你。”曉雪大為感動，上前摟住我。

一天，曉雪跟同學起了沖突，沒控制住情緒，把同學推倒在地。班主任給我打電話，我急忙趕到學校，帶著曉雪給對方道歉，并陪同學去醫院檢查。

自始至終，我沒有批評曉雪半句，最后曉雪忍不住了：“媽，你想罵就罵吧，我保證不還嘴。”

我笑了笑，和顏悅色地說：“這是媽媽欠你的債，應該還。”

我找曉雪的班主任深談了一次，說我目前沒有工作，如果能去學校陪讀，或許能給女兒更多的正面影響。在我的再三懇求下，班主任同意了。

很久未坐在教室里聽課，我發現坐著聽課真的容易犯困或跑神兒，于是我就站在教室的后面聽課。兩天后，曉雪跑來和我一起站在教室的后面聽課。她笑著對我說：“媽媽，這個辦法好！站著聽課，果然注意力更集中。”

在我的正面引導下，曉雪各方面的表現越來越好。老公看到女兒的變化，欣喜之余，終于愿意向曉雪道歉。曉雪也向爸爸做了檢討，父女倆握手言和。

家庭氛圍和諧，也給我帶來了好運。

最近，一家規模較小的IT公司聘用了我，雖然工資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但我很滿足。因為對現在的我來說，掙錢多少不重要，維護好親子關系才重要。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