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6年,“人工智能”這一術語被首次提出,主要目的是為了提升效率、提高生活品質,但在此后長達數年的時間里,人工智能(AI)一直停留在執行一些簡單任務的階段。直到1997年,IBM公司研制的深藍計算機戰勝了國際象棋大師加里,卡斯帕羅夫,這被視為“人工智能技術的一個完美表現”。在人工智能與人類的“交手”中,人工智能對于人類的替代性威脅初現端倪。
2022年11月,ChatGPT的橫空出世像一顆石子投入靜湖——這款被稱為“智能聊天機器人”的AI系統,用流暢的對話掀起了通用人工智能的漣漪。它不受限于語言或文字合成,憑借著不僅能寫文、撰稿、郵件、詩歌,還能解題或撰寫代碼、修改程序里的bug和圖片生成的優勢,迅速在全球掀起AI應用狂潮。特斯拉公司的CEO埃隆·馬斯克更是直呼“它好得驚人,很多人瘋狂地陷入了ChatGPT的循環中”。然而,狂歡背后,虛假信息、倫理爭議與數據偏見始終如影隨形。
2025年年初,來自中國的DeepSeek以“低成本+高性能+開源”模式在AI領域是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風暴。短短幾個月,DeepSeek的影響面不斷擴展、滲透性不斷增強,上百家A股上市公司和幾乎所有互聯網平臺,以及北京、廣東、江蘇等多地政務系統相繼接入DeepSeek。同時,DeepSeek在普通用戶中迅速風靡,“AI算命”“AI生成爆款文案”“AI動畫制作”等成為春節期間的新型娛樂方式。新一波技術浪潮之下,職業替代、隱私泄露、數據安全被再次關注。
從智能家居的溫馨便捷,到自動駕駛的“未來已來”;從智能客服的貼心服務,到醫療診斷的精準高效,AI已然從實驗室轉向觸手可及的生活日常,正以“雷霆萬鈞之勢”“風馳電掣之速”重塑世界的面貌。但在人工智能重塑人類社會的進程中,失業恐慌、隱私侵蝕與倫理困境共同勾勒出技術烏托邦的陰影面,而處于其中的每個人,都無一例外地被籠罩在“AI焦慮”的烏云之下。
未來我們會被AI取代嗎?
今年年初,從身穿紅色大花襖的機器人登上春晚舞臺,到DeepSeek突然爆火,AI儼然成為2025年開年熱詞。然而,人們對AI有多大的熱情與好奇心,一同而來的就有多少擔憂,“AI焦慮”的情緒在網絡上彌漫開來——“寫詩寫得比我好,畫畫水平比我高,能剪視頻,還能做PPT,最近人工智能是真‘能’了,我想知道:未來我會被AI取代嗎?”有網友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這一疑問也在AI迅速進入各行各業后被放大。2月份,深圳市福田區率先推出基于DeepSeek開發的“AI數智員工”,首批70名“上崗”;4月,北京市平谷區迎來京內首個政務大廳AI辦事員“桃小智——AI政務精靈”;幾乎同一時間,在寧夏、敦煌等廣袤的西北地區,“AI員工”也紛紛進入工作崗位。
而在這之前,AI參與社會分工早已不是個例。在超市購物時,顧客無需排隊結賬,攝像頭與AI算法自動識別商品完成扣款;在醫院,醫生借助醫療影像AI系統,五分鐘就能完成過去需要數小時的病灶篩查;在制造業工廠里,機械臂與智能排產系統協作,將產品良品率提升至99.99%……隨著無人零售、智能安防、智能物流、智慧醫療等人工智能場景加速落地,以及“AI司機”“AI主播”“AI助教”“AI醫生”悄然上崗,人們發現,科技對生活場景的覆蓋正加速擠壓“人工”場景。
事實上,隨著技術的迭代升級和數據庫更新的加快,人工智能的創造力正以讓人感到恐懼的速度發展,最新研究表明,除傳統手工業外,在一些創造性任務中,人工智能程序已經超越了普通人類,這一發現或將使AI大量取代普通工作崗位,許多人因此陷入失業的恐慌。
據了解,富士康部分電子工廠已裁撤45%的流水線工人,取而代之的是能24小時無休的“黑燈工廠”;四川巴廣渝高速協興收費站引入的“AI智能機械臂發卡機器人”,一個機器人就能代替3名收費站員工;高盛用“AI交易員”取代600名分析師,每年節省15億美元的人力成本;摩根大通的COIN系統能在0.3秒內完成36萬小時的金融文件審查,而誤差率僅為0.5%;法律界的“DoNotPay”機器人已打贏160萬起交通罰單訴訟,而它的時薪僅為人類律師的1/50……根據麥肯錫的預測,未來全球范圍內,AI將取代4億人的工作。從工廠流水線的工人到辦公室里的白領,從出租車司機到客服人員,眾多行業的崗位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沖擊。
從當前的行業發展來看,雖然AI帶來的焦慮是有現實依據的,但過度恐慌可能沒有必要。盡管AI已經對人類的部分就業崗位造成替代,但關于“AI是否能取代人類”,多數行業人員給出的答案依舊是否定的,業內人士表示,“在當下AI所應用的多數領域里,AI帶來的更多是生產力的提升,并不是勞動力的完全取代”。
而且,從歷史上看,技術進步的速度往往都領先于技能進步的速度,也同樣領先于“創新教育”的速度,因此會在短期內制造出一個“科技擠壓就業”的轉型期。但從長期來看,科技進步所推動的社會整體生產力提高,最終會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
而在技術轉型的這一過程中,真正危險的并不是“機器會像人一樣思考”,而是“人正在像機器一樣工作”——當ChatGPT在關鍵時期突然“罷工”,那些過度依賴它的人瞬間陷入了深深的焦慮;當DeepSeek由于訪問量快速上漲不時出現過載現象時,社交媒體平臺上不少用戶因AI服務中斷而心生不適:“失去AI的幾小時就像斷了胳膊腿一樣難受,話也寫不通順了,只能不斷刷新頁面祈求快點恢復”。在工作與生活的各個場景,人工智能已然成為人類的“外接大腦”與“機器義肢”,一些用戶似乎患上“AI過度依賴癥”。
過度依賴的形成,意味著人們陷入了“AI無所不能”的怪圈,逐漸習慣于“事事找AI”。將自身的決策權力、思考能力乃至情感寄托讓渡于AI,甚至忽視或放棄對AI反饋的監督和批判,逐漸失去了獨立思考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思維能力、創造力和批判性思維也會不斷退化。而一旦AI出現故障或給出錯誤的建議,我們便會陷入恐慌和焦慮,這種依賴不僅影響個人的身心健康和發展,也對社會的穩定和進步構成威脅。
AI可以用,但過猶不及。當“AI成癮”“AI過度依賴”成為一種新常態,人類的價值也開始被消解。因此,在人機交互中,明確“AI合理使用”與“AI過度依賴”的邊界,牢牢掌握主動權,才能讓AI真正為我們所用,而不是成為束縛我們的枷鎖。
Al時代我們還能保護好自己的隱私嗎?
“您好,最近有購房需求嗎”“您還續貸嗎”……據央視3·15晚會揭露,多家外呼公司利用AI機器人,每天撥打上萬甚至數十萬通營銷電話。本應是增進人類福祉得力助手的新技術,卻正在成為吞噬用戶隱私的“黑手”。在信息越來越透明化的當下,一種在全場景下的AI焦慮縈繞在每個人心頭——“我們還能保護好自己的隱私嗎?”
從打開APP默認允許的各類權限,到登錄網頁輸進去的各種信息,人們似乎早已沒有“隱私”可言。而為了提升用戶體驗,AI在運行過程中會不斷收集用戶行為、位置、偏好等大量隱私數據,并在不經授權的情況下對個人信息進行搬運與使用,無疑會成為隱私泄露風險的源頭。同時,在智能手機、平板電腦、智能音箱等智能終端跨設備協同的情況下,每一個設備都可能是個人隱私的薄弱點,一旦某個設備的權限被AI濫用,其他設備的數據隱私也將受到波及,形成隱私泄露的連鎖反應。
而隱私泄露帶給人們的,往往不只是電話轟炸、短信騷擾那么簡單,其帶來的AI“新騙局”,可能威脅著每一個人的財產安全。想象一下,如果有人掌握了你的照片、聯系人、位置,乃至通話記錄和安裝應用,再加上AI換臉、AI克隆人聲等AI技術,會發生什么?大概率,你的家人、朋友和同事,甚至是你自己,都可能輕易被欺騙。
2023年6月的一天,廣州的龔伯接到了“兒子”求助轉賬100萬元的電話,他通過視頻確認是“兒子”本人后,火急火燎地趕到銀行準備轉賬,結果發現“兒子”其實是由AI換臉生成的;2024年,杭州市公安局偵破了全國首起利用AI技術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的案件,犯罪團伙使用AI換臉技術突破頭部平臺登錄認證,獲取大量受害人的私人數據和敏感信息并出售獲利。
騷擾、信息販賣、詐騙……當AI隱私侵犯“花樣百出”,我們面對的隱私挑戰比過去更為復雜、更具威脅性,傳統的隱私保護手段已然捉襟見肘。在AI技術的裹挾下,建立一道隱私保護與數據安全的“防火墻”,是千千萬萬普通用戶的呼聲,更是行業應擔起的社會責任。
從信息失真到倫理挑戰的連鎖反應
2023年6月,美國一名法官對兩名律師和一家律師事務所處以了5000美元罰款,原因在于這兩名律師在代理的一起航空傷害索賠案中,使用ChatGPT生成了部分法律摘要內容,其中包括6個由AI虛構的判例。這起標志性事件僅僅是AI信息可信度危機的冰山一角。
近年來,在公眾對生成式大模型日益依賴的進程中,夾雜著虛構與偏差的信息悄然走進人們的生活?!癆I杜撰歷史事件”“AI提供的文獻根本查不到”“AI數據與實際有所出入”等討論層出不窮,借助大量數據庫生成信息的AI正在知識的邊界外,用看似完美的邏輯鏈條編織著答案,在大語言模型生成的內容虛假、不符合事實、邏輯自相矛盾的“AI幻覺”中,信息真實性被悄然解構。
當“AI幻覺”成為虛假信息的溫床,其帶來的焦慮在不斷被放大。在自然災害應對中,“AI幻覺”造成的恐慌和破壞尤為致命。2025年1月西藏定日縣地震后,“小男孩被埋圖”在網絡廣泛傳播,后被發現是AI生成的虛假圖片;3月份廣東強對流天氣期間,有網民在社交平臺發布“冰雹比雞蛋還大”“冰雹砸壞汽車”“冰雹砸垮了房屋頂棚”“人們穿著短袖清理滿地冰雹”等AI制作生成的虛假圖片誤導公眾判斷……這些由算法生成的視覺謊言,正在突破人類對“眼見為實”的認知邊界,“有圖有真相”不再成立。
當AI的“幻覺”從文字領域蔓延至視聽維度,虛假信息的破壞力更是呈現指數級增長。醫療領域偽科普文章配以偽造的專家背書視頻,金融謠言輔以合成的數據圖表,這些“全媒體造假”組合拳讓普通民眾的辨識防線全面告急。
在這背后,更深次的焦慮在于倫理系統的動搖。自動駕駛的“電車難題”尚可預設道德算法,但當大模型自主產生誘導自殺的對話,當AI“復活”技術模糊生死界限,當科幻電影中的情節一一照進現實,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根本性詰問:AI究竟應該被賦予怎樣的價值基準?
“從全球范圍來看,人工智能已步入技術發展的‘奇點時刻’與監管治理的‘關鍵時刻’?!睂ν饨洕Q易大學數字經濟與法律創新研究中心主任張欣在接受《人民日報》采訪時表示。在人類與技術關系的十字路口,我們需要的不是對AI浪潮的盲目抗拒,亦非對技術神話的全盤擁抱,而是要保持清醒的認知:如何在效率與人性之間保持平衡?怎樣在技術迭代中守護人的主體性?又該以何種倫理框架規范智能系統的進化方向?
面對技術發展的陰影面,我們既要善用AI延伸人類認知邊界,更要守護人文精神的圣火,始終保持“生成式學習”的狀態,不斷更新知識、提升認知。同時通過技術創新持續挖掘AI的正面價值,以倫理規范為準則確保其發展符合人類道德底線,借助法律監管構建堅實的制度框架,積極鼓勵公眾參與凝聚社會共識,多維度協同共進。如此,方能在技術的浪潮中精準把握前行方向,讓技術進步與人類生存的坐標清晰可辨,將每一份因變革而生的焦慮轉化為推動時代巨輪滾滾向前的推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