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記者時,我常收到稿費單,來自不同的文摘類讀物,它們相中我在就職媒體發表的報道,便私下轉載,然后寄來一張匯款單,需要我去郵政銀行兌換—這種原始的業務,只有部分網點才受理。偌大的大廳,放眼望去,只有幾個老年人。他們辦得很慢,工作人員不厭其煩地講解各種金融術語,有時一個號要等上一兩個小時。匯款單辦起來也不容易,甚至得請經理出馬,從一個只有更高層級的人才有權限開啟的保險箱里,抽出幾張現金給我。這讓人產生一種錯亂感,仿佛置身ATM機普及前的時代。
4月15日,英國媒體報道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新聞,大洋洲一個1萬人口的偏遠島國圖瓦盧,正在慶祝他們國家第一臺自助取款機落地,結束了排長隊取款的歷史。
與此同時,歐美一些國家卻反其道行之,推出了慢速結賬通道—在荷蘭叫Kletskassa,是klets和kassa的合成詞, “聊天”和“收銀臺”之意,讓那些不趕時間的顧客一邊結賬,一邊和收銀員慢悠悠地聊天。Kletskassa是超市運營商Jumbo在2019年夏天首次推出的,是荷蘭政府消除孤獨運動的一部分,并納入社區建設。店員們經過了專業培訓,懂得如何識別孤獨的顧客,怎么更好與之建立聯系。Jumbo在一份新聞稿中說,公司優先選擇在“孤獨感普遍存在”的地區增設聊天收銀臺。
這不是個例。法國連鎖超市家樂福也有類似的概念,叫作“Blablabla Caisses”,翻譯過來叫 “吧啦吧啦收銀臺”,允許或者說鼓勵消費者吧啦吧啦說個不停。加拿大超市巨頭Sobeys也在自己的一家店里設置了慢速結賬通道。
如今政務服務、銀行、超市等基本實現了自助化,甚至戶口遷移這種繁瑣的業務,都能線上操作。全方位數字化的科技,讓我們的生活更簡單、更便捷,但也取代了人和人的互動。一部手機,可以讓我們宅家安然無恙地生存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但我們似乎忘了,和柜臺工作人員聊聊天,可能是一些老年人一天中(為數不多)的人際交往。畢竟,老齡化是全世界的普遍困境,而老年人的孤獨卻不被看見。
人類學家項飆說“附近的消失”,一是我們不會好奇外賣小哥怎么拿到我們的餐食,怎么跟保安交涉,怎么送到我們手上,而我們卻會抱怨他遲到了兩分鐘。在他看來,這是一種“時間的暴政”。“附近”還有另一層意義,即我們基于對周遭的感知來認知世界,而不只是通過網絡信息流的抽象方式。我一度覺得“附近”這個詞有些“小確幸”,直到我再次走進空蕩蕩的郵政銀行,聽著老人們跟柜臺工作人員你來我往的交流聲響徹大廳,我突然意識到,那是我們業已消失的“附近”,但也是“數字遺民”的自留地,他們困在了他們的“附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