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爾登·格拉肖(Sheldon Lee Glashow)的名字,總讓人聯想到《生活大爆炸》中那位古板又可愛的“謝耳朵(Sheldon Lee Cooper)”。但現實中的格拉肖遠比電視劇角色更鮮活——他是一位以幽默對抗人生荒誕的諾獎得主,一位在粒子物理領域開疆拓土的科學家,更是一個用笑聲消解嚴肅的“物理頑童”。
1932年,格拉肖出生在紐約布朗克斯區一個猶太移民家庭。童年時,他是個戴著厚眼鏡、沉迷科幻小說的小胖子,最擅長的運動是“用想象力穿越宇宙”。在布朗克斯理科中學,他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兩位朋友:史蒂文·溫伯格和杰拉爾德·費恩伯格。每天放學后,三個少年擠在地鐵車廂里,用稚嫩的聲音爭論著宇宙終極問題:“為什么不能超越光速?”“不確定性原理和微積分誰更酷?”——多年后格拉肖回憶這段時光時說:“我們假裝自己是物理學家,結果后來真的成了物理學家。”
這段友誼延續到大學。當格拉肖和溫伯格被哈佛拒之門外時,兩人開著溫伯格父親的老爺車考察備選學校。在康奈爾大學的農場里,兩個城市男孩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奶牛,興奮得決定在此扎根。然而格拉肖的實驗物理生涯很快遭遇滑鐵盧:他在實驗室打碎了所有觸碰過的試管,被教授戲稱為“小一號的泡利效應”(物理學家泡利以“實驗殺手”聞名)。從此他明白:“我的天賦只在紙筆之間。”
格拉肖一輩子都在研究理論物理,但是,找工作、換工作、升職、加薪、謀求業界聲名——這些也是物理人生的一部分。他從哈佛博士畢業后想去莫斯科,結果收到了蘇聯大使館的簽證拒簽信。他后來先去了加州理工學院當研究員,又去了斯坦福大學當助理教授,工作幾個月后才發現當時的斯坦福大學不允許助理教授轉終身教職。無奈之下,格拉肖轉去了伯克利大學,在那里獲得了終身教職,之后才回到哈佛大學擔任教授。
1960年,格拉肖在哥本哈根玻爾研究所等待蘇聯簽證時,意外開啟了人生最重要的研究。當時他正因簽證被拒而郁悶,卻在苦悶中完成了論文《弱相互作用的部分對稱性》。這篇后來奠定電弱統一理論基石的論文,最初被學界冷落——只有他的導師朱利安·施溫格和默里·蓋爾曼能理解其中價值。蓋爾曼在學術會議上宣講此文時,臺下物理學家們昏昏欲睡,直到十幾年后實驗證實Z玻色子存在,人們才驚覺這篇論文的預見性。
有趣的是,格拉肖的學術靈感常誕生于荒誕場景:當老同學溫伯格說自己構思出電弱統一理論的關鍵模型是在公園長椅上陪女兒玩耍時,格拉肖調侃說:“我的靈感來自哥本哈根的陰雨天和難吃的鯡魚三明治。”
1979年,格拉肖與溫伯格、巴基斯坦物理學家薩拉姆共享諾貝爾物理學獎,但這場榮耀背后暗流涌動。薩拉姆雖未發表過相關論文,卻通過學術報告和人際網絡成功擠入獲獎名單,引發學界爭議。格拉肖對此顯得豁達:“諾獎就像愛情,有時候需要點運氣和手腕。”頒獎典禮上,格拉肖的幽默本色盡顯。當記者問及三人如何分配獎金時,他故作嚴肅地答道:“我們打算成立基金尋找外星人。”轉頭又補充:“或者買艘游艇,名字就叫‘標準模型號’。”
物理教會我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笑著面對自己的無知。
不過,也就是在這場沖擊諾獎的競爭中,好友溫伯格的“背叛”傷了格拉肖的心。接受采訪時,他提到在東京會議上,溫伯格為了保持自身競爭力刻意不提他的名字,這直接終結了他們的友誼。諾獎頒獎典禮結束后,格拉肖和溫伯格形同陌路。格拉肖的學生回憶,他們在哈佛大學的辦公室就一墻之隔,但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倆說話。
在中國訪問期間,格拉肖總被年輕學生追問:“您就是《生活大爆炸》里的‘謝耳朵嗎’?”謝爾登的名字確實給了編劇靈感,但Cooper來自另一位諾獎得主庫珀。起初格拉肖會耐心解釋,直到某次被反復追問后,他佯裝發怒說:“我才不看愚蠢電視劇!我的生活可比劇本精彩多了!”
現實中的格拉肖確實比“謝耳朵”更具戲劇張力:在諾獎得主云集的研討會上,他公然仰頭大睡;演講時扔掉圖表數據,拄著拐杖大談“物理學家挑食趣聞”;甚至在美國物理學會訪談中,突然插播“某城市男裝店導購指南”。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作風,讓他成為學界獨樹一幟的“喜劇演員”。
盡管總以幽默示人,格拉肖的科學生涯并非全是歡歌。他目睹無數同行轉投金融或計算機領域,自己的博士生姚期智(后獲圖靈獎)也因愛上計算機系女生而放棄物理。對此他感慨:“失敗的物理學家才能成為大富翁。”當昔日室友開著瑪莎拉蒂請他吃飯時,他自嘲:“我的豪車叫‘思想實驗號’。”
晚年的格拉肖依然保持少年心性。2010年代,他帶著學生用樂高積木搭建粒子對撞機模型;2024年在北京講座時,面對“數理基礎與靈感孰重”的提問,他眨著眼睛說:“基礎是地板,靈感是天窗——沒有地板會摔跤,沒有天窗會窒息。”作為粒子物理標準模型奠基人,格拉肖始終警惕學科的封閉性。他警告年輕學者:“標準模型就像件完美西裝,但宇宙更喜歡穿休閑裝。”近年他關注暗物質與中微子振蕩,甚至在85歲高齡時與團隊提出“超對稱粒子探測”新思路。當被問及未竟夢想,他笑稱:“希望外星人按標準模型造宇宙,這樣我們就不用重寫教科書了。”
謝爾登·格拉肖的人生,恰似他鐘愛的物理理論——表面充滿優雅對稱,內里暗藏混沌張力。他用幽默消解科學的艱深,用荒誕對抗現實的沉重,在微觀粒子與宏觀人生的交錯中,始終保持著“地鐵少年”般的好奇與天真。正如他在某次獲獎感言中所說:“物理教會我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笑著面對自己的無知。”在這位“非典型諾獎得主”身上,我們看到的不僅是科學探索的執著,更是一個靈魂在浩瀚宇宙中自由舞蹈的詩意。
(本刊原創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