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夏天,我去聽了一場小型現場演出。小小的空間里,幾百人摩肩接踵擠在一起、踮著腳尖望著舞臺的方向,等待著我喜歡了很多年的一個國風音樂人的到來。
一首首耳熟能詳的國風歌曲如一段段或綺麗或淡雅的故事,自她的歌喉淌入我的心底。聽著她的歌聲,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好像看見了十七八歲時的自己。晴朗的午后,空氣里飄浮著一股淡到幾不可聞的桂花甜香,瘦瘦小小的我穿著校服坐在教室里,耳朵里塞著白色的耳機,長長的耳機線連接的是另一個世界,那個距離現世已有千百年,卻始終在歷史書上鮮活著的古老世界。
我對國風音樂的喜愛始于高中,起因是看了一本小說,里面提到幾首古風歌曲,我便搜來聽了聽,一下子就沉浸在這些曲調婉轉、歌詞風雅的音樂里。那時,我們還不稱其為國風音樂,而是叫它們“古風歌”。聽一首古風歌,就好像是在傾聽歷史深處的回音,明明困坐在教室這方小小的世界,思緒卻隨著歌聲好像趕赴了一次次時空旅行。這一站見證的是酒暖花深時,兩個少女“檐下共將棠梨煎雪”的美好友情;下一站又是“書生翩翩風流,佳人獨坐樓閣”的迤邐故事;剛剛窺探了一個過客尋夢瀘沽湖的見聞,又看見了一些人,李煜倉皇辭帝廟,蘇軾正為東欄梨花惆悵,納蘭性德瘦骨看花無人伴,唯有紅梅白雪知……古典的詩詞、古老的故事、古舊的歷史,有記載的、沒記載的,真實的、杜撰的,太多人、太多事,都可以在古風歌里尋覓到蹤跡。
因為太過喜歡,我便準備了一本漂亮的筆記本,將那些或清麗動人或宏大磅礴的古風歌詞抄在本子里,沒事拿出來翻一翻,時常為那些充滿靈性與巧思的歌詞而心潮澎湃、暗自叫絕。看多了、聽多了,很多歌詞不用刻意去背,我也能清楚地記得。考試時,我把一些歌詞嵌入我的作文,好幾次都得了很不錯的分數。
上高三以后,我不再有時間去追尋那些古老的歷史故事,歌聽得少了,耳機里放的只有英語聽力題。但我知道,我對古風歌的熱愛并沒有消減,它只是被按捺住了,一旦我掙脫升學的桎梏,那份熱愛會立刻卷土重來。
上大學后,我又開始聽古風歌,還加入了學校廣播臺編輯部,撰寫“音樂麥田”這個欄目的播音稿。這個欄目正好是介紹一些歌手和音樂,我常常把自己喜歡的古風歌手或古風歌曲寫進稿子里。每周四的傍晚,聽著播音員念起我的稿子、播放我喜歡的那些歌曲,我的內心總會涌起一些無法形容的愉悅。僅這些還不夠,熱愛傾盆,我不能辜負,需得將它們長久留住。
于是,我開始試著自己填詞,我買了一本新的筆記本,很漂亮,無聊時就在上面寫寫畫畫,試圖抓住一閃而過的靈感。我寫過秣陵春歸時孤寂的李清照;寫過圓寂前留下“華枝春滿,天心月圓”八個字的弘一法師;寫過兩個無名的古人共赴一次春山宴;也寫過無名的劍客在江湖中浮浮沉沉……沒有曲子,也沒有人把這些詞句吟唱出聲。這是獨屬于我一個人的歡宴,宴上并無雅奏,我卻在自己精心雕琢的字里行間,聽見古老的清音。
后來,我也告別了“少年不識愁滋味”的青蔥歲月,開始在生活的水潦里跌跌撞撞地摸索著前行。我不再寫歌詞了,但仍然喜歡聽古風歌,經歷了更多,我更能理解那些歌詞的含義,共情那些古人的不得已,也愿意像歌里所唱的那樣,把“失意當嘗鮮”。
隨著時間的推移,古風圈這個原本小眾的圈子逐漸為更多人所知,越來越多優秀的獨立古風音樂人涌現了出來,不知什么時候,古風歌手們也更習慣稱呼自己為國風音樂人。我并不排斥這些改變,反而為此欣喜,因為這些擁有中華民族獨特歷史底蘊的歌,值得被更多人聽到、傳唱。
此時此刻,夜靜風輕,我正聽著一首國風音樂,歌里有一句“小飾我不俗浪漫”。于我而言,正是這些音樂小飾了我的不俗浪漫,陪伴了我的一個個良夜。我將在這些旋律停止之后墜入一個個純白而輕盈的夢,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會輕松地走進新的日子,而這些日子里,仍然會有韻味悠長的音樂款款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