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葉叢書”之出版,乃屬因緣際會。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出版界散文中興,我作為一名文學編輯,自然也想趕“潮”,而我的作者隊伍多為文壇前輩,有不少是夫婦作家,我油然陡生為他們伉儷編一本散文合集的想法。在書稿的內容上,我抓住家庭的特色,選他們寫家庭、親情、人生的隨筆;在篇幅上夫婦各占一半,在文末用“編后記”將兩人聯系起來,使其成為珠聯璧合的整體,體現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趣味。同時,凡健在者,各自為其作品作序、題寫書名,再配上家庭生活照或與內容相關的圖片。在裝幀形式上,美編速泰熙先生匠心獨運,一改封面設計老套路,首創“一本書兩個封面”,或曰“無封底無封面(即夫婦各自為政)。”后來出港臺作家的書,先生部分用豎排,女士部分用橫排。有人戲稱這是“陰陽有別”“一國兩制”,遂成了一本無所謂前后、無所謂主副的書。
最先出版的一輯,蕭乾、吳祖光、黃苗子、馮亦代四對夫婦的人生經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都經過歲月的淘洗,屢遭“霜打”,初擬叢書名“霜葉”,后考慮叢書要擴大陣容,傳主人生經歷有異,用“霜葉”不妥,改用諧音“雙葉”。
第一輯面世后,獲得業界和廣大讀者的好評。蕭乾先生在《中華讀書報》撰文稱:“這種形式可謂是中國現代出版史上出版夫婦合集,體現男女平等的首例。”
繼第一輯健在作家夫婦合集后,我們拓寬視野,兼收已故著名作家夫婦的作品,遂有后面陸續跟進的十二部。
在“雙葉叢書”出版過程中,發生不少有趣的故事,顯示傳主們的操守與人品,現整理出來與大家分享。
蕭乾:“盡量說真話,堅決不說假話。”
我之所以把蕭乾先生列在介紹的首位,因為他對“雙葉叢書”的出版鼓勵有加,費心最多,支持最力。中國臺灣的林海音、柏楊、美國的聶華苓、英國的陳小瀅(陳源、凌叔華之女)以及梅志都是他介紹給我的。
一九九三年秋我著手策劃這套叢書,曾寫一信致蕭乾,投石問路。蕭乾接到信后即作復。他說一九九四年是他與文潔若結褵四十周年,用合譯《尤利西斯》紀念,再加出版兩人的散文合集,是錦上添花了。復信中還說:“你們這個點子想得極好。搞出版就得這么動腦筋。我全力支持一切嚴肅的、認真的、從民族文化出發的舉動。”(一九九四年一月十五日致筆者函),并告知已經請助手傅光明著手搜集文稿了。
春節后我進京專事拜訪蕭乾先生,那是我第一次見他。他的工作室兼客廳僅十坪左右大吧,墻上掛著他與巴金、他與冰心的大幅合影。室內顯得比較雜亂,書架上立著一排他自家的著作和他喜歡聽的錄音帶,辦公桌被一張大飯桌擠到靠墻的一隅,桌上攤著正在譯的《尤利西斯》文稿和工具書。桌下旁邊一只方凳上放著一溜藥瓶子、剪刀、膠水。十分有趣的是室內交叉地拉著兩條繩索,掛滿來自世界各地五顏六色的賀年卡,活像一面面萬國旗。更逗的是靠辦公桌的一面墻的釘子上,掛著兩個帶鐵夾的小本子,桌子腿下方釘子上拴著一本拍紙簿(中央文史館小便箋),活像生產隊的會計賬本。他右手中指上纏著一塊白膠布,大概是握筆過久而致。我向他匯報這套叢書的整體構想,他說這個點子好,談到擬收人選時,蕭乾說:“一定得把錢鍾書、楊絳先生請進來。”我說那得請您幫忙。他說他們認識,但交情不深。片刻,他說你找舒展,舒展與錢先生有交情,剛幫他編六大本“論學文選”。我說我不認識舒展。他說我幫你介紹。說著從桌腿上拴著的拍紙簿上撕下一頁給舒展寫信,并把舒展的電話、地址一并抄給我。
告辭時我提出想合張影。蕭乾坐上沙發招呼小保姆幫忙。拍照時我堅持站著,他說“那我也站著”,還真的立起身來。我說:“您是大作家,我是小編輯,您是前輩,我是后生。”蕭乾反對:“編輯和作家是平等的。”我連說“不行不行”。他說:“那好,一樣來一張,大家平等。”就這樣幾乎在同一瞬間,照了兩張不同姿勢的合影。一張兩人平坐,一張他坐我站。
蕭乾很快將書稿寄來,但沒有給書命名,他說讓我代勞。我知道蕭乾是浪跡天涯未帶地圖的旅人,一生顛簸流離,有四段戀情,最后遇到文潔若始安定下來……我提議就叫《旅人的綠洲》,他很高興,來函稱這個書名“雅而恰當”。
《旅人的綠洲》出版后,我登門送樣書,他十分滿意,還專門簽了一本送我,上書:“昌華同志,謝謝您的精心編輯。”后來又在報上寫了篇《智慧與匠心——向出色的編輯致敬》,美言我一番。
蕭乾先生古道熱腸。尤令我感動的是《雙佳樓夢影》(陳西瀅、凌叔華輯)中,有一篇陳西瀅寫他與蕭乾拜訪福斯特的日記。原稿字跡潦草,文內夾著許多人名、地名、花草名,我無法編輯,請蕭乾幫忙。八十六歲高齡的蕭乾抱病為這篇日記作了二十七條注,滿滿三大頁,還幽默地說我是在考他,他記憶力衰退難以考及格了。
蕭乾對人的熱情與忠厚我深有感觸。傅光明當時是他的助手,蕭乾十分賞識他。《旅人的綠洲》蕭乾部分的文稿是請傅編的,他向我提議署名時署傅的名字,“如不宜,則我也加上,但事實上是他花的力氣。”叮囑我一定要給傅選編費,還提出方案:“1.由出版社付;2.由我們的稿費中扣除。”但希望直接寄他,“即便由我稿酬中扣,亦不要注上”。還念念不忘地在“不要注上”四字下面加著重號。(一九九四年八月十日致筆者函)
更令我銘感五內的是他對我的關懷與提攜。我后來走上創作之路,寫了十多本書,是與蕭乾先生的教育開導分不開的。一次,他問我寫不寫文章,我說當教師時寫,改行當編輯后,工作忙就不寫了。他聽了直搖手,說:“你要寫,一定要寫,只有你寫了,才知道作家的甘苦。只有你有了作品,才能與作者平等對話,也容易溝通……”他還抱病為我的第一本書《書香人和》寫了篇熱情洋溢的序。他的序不是一味捧場,在鼓勵的同時,指出書的軟肋:“論人有余,品書不足。”
蕭乾先生是根直腸子。某年我去訪他,恰逢央視“電視書屋”劇組采訪。他是搞書評研究出身,主持人希望他談談對時下文學評論的看法。蕭乾說:“目前搞好書評有難度,社會風氣不大適宜。本來一部書出版,應該有很多人出來說三道四,而現在我們的書評往往一邊倒,全說好或全說壞,以偏概全。說好話(假話)的人多,說壞話(真話)的人少。”他還指出也有少數人用權或用錢來左右評論……最后,主持人請他說一句他最想說的話。他說:“盡量說真話,堅決不說假話。”我印象極深的是他說這話時的神情,他用手做刀狀橫在脖子上做切割狀說:“如說真話就這樣,我不干。”還幽默地說:”我欽佩張志新,但不想做烈士。”后來應我之請,他把“盡量”這句話題贈于我。
我與蕭乾真有緣分。二○一八年一個偶然,我在“孔網”上拍到蕭府流出的文潔若先生的一本“雜記本”,在那個本子上我見到不少在公開出版物見不到的東西:如他為老舍代筆寫稿分稿費的事;如巴金到京,曹禺請客他作陪并搶先付賬的事。還有他自擬的墓志銘:
死者是度過平凡一生的平凡人。平凡,因為他既不是一個英雄,也不是一個壞蛋。他幼年是從貧困中掙扎出來的,受過鞭笞、饑餓、孤獨和凌辱。他有時任性、糊涂,但從未忘過本。他有一盞良知的燈,它時明時暗,卻從沒熄滅過。他經常疏懶,但偶爾也頗知努力。在感情漩渦中他消耗——浪費了不少精力。中年遭受過沉重打擊,如晴天霹靂。他從不想做官,只想織一把絲,釀一盅蜜。歷史車輪,要靠一切有志氣的中國人來推進,他希望為此竭盡綿力。這是一個平凡人的平凡志向。他是微笑著離去的,因為他有幸看到了惡霸們的末日。
文潔若先生十分謙遜、平易近人,當年她把《旅人的綠洲》她那部分文稿寄給我,我通讀后,覺得有兩篇可能是她出于某種考慮收在書中,不大妥,斗膽建議撤換。文先生十分大度,立即調整了篇幅。蕭乾逝世二十多年了,我與文先生一直保持聯系,為紀念蕭乾百年華誕出書的事,我幫了點小忙。文先生說“蕭乾沒有白疼你”,這話真讓我暖心。二○一八年我去拜訪文潔若,告辭時她忽然說:“張昌華,慢走,送你一件蕭乾的遺物作紀念。”原來是她當年親手為蕭乾織的深藍色毛線帽。二○二○年我去看望文先生時,她左手骨折,腫還沒全消,還在伏案筆耕。一個勤奮一生、為祖國編譯事業奮斗一生的老人。
巴金:“可以。”
“雙葉叢書”策劃之初,我即將巴金先生列為領銜者。因為我們這代人都是讀巴金的書長大的。他的為人為文,深深地影響了我們這代人的“三觀”。可此前我與巴金及其親屬素無交往,遂請蕭乾先生向巴老及其親屬轉致我的請求。巴金覺得蕭珊生前此類散文作品不多,與其勉強湊數,不如不出,遂通過小林十分委婉地拒絕了。一九九五年四月,文潔若來南京簽售《尤利西斯》,我去招待所看她,送她一只花籃。文先生第二天大早要到上海,她舍不得把漂亮的花籃舍棄,于是帶到上海,以我的名義送巴金,希望為組稿提供一點方便。然而,仍無果。
叢書第一輯問世后,以內容選材的獨特和裝幀形式的新穎,引起了各層面讀者的興趣,特別是博得圈內人士的好評。伴之而來的是讀者的探詢或質問:為什么不出巴金蕭珊合集?顯然,那是巴金在讀者心目中的地位太重要了。他的血淚之作《懷念蕭珊》,打動了多少讀者!巴金本人不大想出,蕭乾、文潔若出馬也沒成功,我只能作罷了。但罷而不休。經驗告訴我:任何一部好作品,絕非輕易而得;而既作為一名編輯,總應有所追求才好,不輕言放棄。于是,我在等待。
終于讓我等著了,天賜我也。一九九七年借北京圖書博覽會之便,我去拜訪舒乙先生。舒乙說要抓我的差,說中國作協為九十歲以上的老會員,每人量身定做一雙北京百年老店內聯升店出品的麂皮軟底布鞋,巴金的那雙存在他處,托我捎給巴金。我一聽即很興奮,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正是晉見巴老、向他組稿的良機。我一口應承。當時巴老在杭州西湖汪莊療養,我請舒乙給李小林寫封信,為我組稿事多美言幾句。舒乙當即寫了。回寧次日,我帶著鞋持著舒乙的信直奔杭州。因當時我心臟不太好,妻子怕我有事,讓大兒子陪我一道去杭州,兒子在讀中文系,也想借機拜見一下巴金先生。我到杭州后打電話才知道小林外出,等了一天終于見到。我是個實誠人,一見面便向小林坦言,借送鞋之機就便組稿。原本不同意為她父母出合集的小林,善解人意或礙于情面,說出書的事她不好做主,請我直接跟老人談:行則辦,不行則罷。
汪莊,巴金療養地是大屋頂式建筑,臨湖而建,湖光山色風景宜人。上午九時,巴金坐著輪椅,由工作人員從臥室推到大廳。小林為老人整好衣衫,梳了梳頭發,為我的來意做了簡單的介紹后,便彎下腰為老人試穿我帶來的布鞋。她怎么弄也穿不上,嘆了口氣:“小了。”“將來送文學館吧。”我挺納悶,舒乙說是他來“量身定做”的,怎么會小呢?后來想想,一定是老人整日坐著,腿腳腫脹之故吧。小林對我說你們直接談吧,轉身離去。
眼前的巴金,精神挺好,面部沒有什么表情,但下垂的眼袋給人一種老態。我立即捧出剛剛出版的“雙葉叢書”《熱血東流》(老舍、胡絜青輯)和《長風贊》(胡風、梅志輯)給巴老看,伺機介紹這套書在編輯裝幀上的特點。當我說出想為他與蕭珊也出一本后,巴金反應很快,眼睛一亮,馬上說,“可以。”我聽了高興極了。在討論蕭珊入選作品細節時,鑒于她的散文作品量不多,我建議是否可選一點她的翻譯作品。巴金立即說:“可選《馬霞》(屠格涅夫)。”由巴老的反應中看出,那時他的思維清楚,記憶力也好,竟能報出蕭珊某篇譯作的篇名。我注意到他說話時中氣不足,聲音低微,而且句子很短,大概怕我聽不明白,有時用點頭、擺手肢體語言相助。令人感到不安的是,說不了兩句話,嘴角邊流出口水,我注意到他的輪椅草席墊背上塞著一疊餐巾紙,輪椅前有只紙簍,工作人員不時為他擦嘴角……因為他們不日要返滬,巴老說,具體的事等回到上海再說。我請小林選編,小林謙虛,說她對巴老的作品不大熟悉,我知道她正在《收獲》主編任上,太忙。小林提議由曾任巴老秘書的彭新琪女士選編,選目最后由巴老圈定。巴老審定了第一次選目,并提出了意見,我們做了增刪。關于書名,我請巴老自擬,他說由我代擬幾個供他參考。記得我擬了三個,他圈定了《探索人生》,并用粗墨筆寫了書名。字跡相當有力度,尤其是簽名,沒有顫抖的痕跡。巴老辦事一絲不茍,書名他題了兩款,大概是第一款墨筆下水不勻,復又題一款。一九九九年元旦該書出版后,他簽名送我一本作紀念。
《探索人生》開篇便是《懷念蕭珊》,情真意切,如泣如訴,追憶他們相濡以沫的一生。還有一組懷念文友老舍、沈從文、曹禺、胡風的文字,樸實、平和、溫馨,感人肺腑。頗具特色的是一組關于“探索”和“講真話”“賣真貨”的人生隨筆,讀來令人感慨萬千。在蕭珊輯中,選編者通過不懈的努力,居然在民國報海中找到一九三九年蕭珊發在《烽火周刊》上的《在傷兵醫院中》,她的優秀譯作《馬霞》(屠格涅夫)亦收入其中。
《探索人生》序列“雙葉叢書”最后一本,收官之作。
冰心:“有了愛,就有了一切。”
我與冰心先生結識較早,始于一九八三年。那時我還在中學教書,受出版社委托,為中學生編一套《當代作家與語文課本》,擬收《漫談〈小桔燈〉的寫作經過》,致信冰心,她欣然同意。后一直保持聯系,我不時給她寄上本社的出版物,逢年過節寫信問候,寄本掛歷什么的。一九九二年,我供職的江蘇文藝出版社擬編一套“名人叢書”,內有書信卷,去信表示想收她與吳文藻先生的書信。冰心復信說,她與先生的書信“早在抗戰中丟失”,為不讓我們失望,她從民族研究所調出一頁吳文藻的文稿,以示支持。她的熱情、慷慨真令我感動。
時至一九九三年,社里擬編“雙葉叢書”,冰心、吳文藻當是最佳人選之一。我知道她與蕭乾先生友誼深厚,這對“姊弟”情被文壇傳為佳話。在我第一次訪蕭乾時,我就提出請他拉冰心先生入盟“雙葉叢書”。蕭乾先生當時直搖手,說:“大姐年事太高,我已允諾不再為她‘攬事’了”。算是謝絕。回來后,我不死心,又致函蕭乾,說冰心入盟叢書的重要,懇請他玉成我。蕭乾推卻不過,來了個折中,把冰心女婿陳恕教授的聯絡方式告訴我,要我直接去找陳恕。
陳恕教授終于說服了冰心,但問題是“關于編選吳文藻部分,覺得最有困難的地方,因為他沒有寫過散文,可選的大部分只可能是他的學術論文,不知能否較符合你們的要求(一九九八年一月十日致筆者函)。”后陳恕又說,他發現不少吳文藻先生寫給時在國外進修的吳青的信,似可納入。我立馬表示書信很適合……
書稿寄來,書名定的是《兩地書》,我頗躊躇,覺得此書名與魯迅許廣平的書信集重名,建議換一個。陳恕說,“這個書名是老人自擬的,她認為吳文藻先生已經作古,她卻仍在人間,陰陽阻隔,兩世茫茫。”不過,冰心先生十分大度,在說出自己的看法后,仍尊重出版社的建議,將書名改為《有了愛,就有了一切》,并寄來了題簽、照片和手跡。
《有了愛,就有了一切》(冰心、吳文藻輯)面世后,老人自然很高興,說這是她與吳文藻先生作品合璧的唯一一本書。當時冰心已住進醫院,她伏在病床上簽了一本書送我。是年四月五日,本是老人百年華誕,又逢“冰心兒童文學獎”創立一周年紀念,有關部門選用這本書作為禮品贈送給參加慶典的賓客,覺得該書的封面素雅了一點,我提議加一條紅色腰帶,請十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聯名題署賀詞,以增加喜慶色彩,彌補一下。不幾天,陳恕教授對我說,“老人的意思是麻煩就不必了”。真是“有了愛,就有了一切”,一切為他人著想。
十分遺憾,我與冰心先生沒有面緣。一九九八年十月,我在京期間,陳恕教授打電話給我,約我某日他帶我到北京醫院去看冰心,不巧那日我正在開會,脫不開身,說“留待以后”,孰料再也沒有機會了。值得慶幸的是,我與冰心女兒吳青、女婿陳恕成了好朋友,時有往來至今。我曾建議他們選編《冰心書信集》,他們編了,我還寫文章作宣傳,又在我供職的《百家湖》雜志上刊發了吳青的長文《娘永遠活在我心里和身邊——懷念母親冰心》。
吳祖光:“我還是回封信吧。”
今已不記得是怎么結識吳祖光先生了。但有一點十分清楚,上世紀八十年代,我調到社里時,正適出版社草創階段,“十幾個人七八條槍”,沒有作者隊伍,我們找來一本中國作協會員花名冊,把江蘇籍的作家摘抄下來“備用”。那時我正在編輯《東方紀事》,每期給他們寄雜志聯絡感情。大概是這樣按圖索驥摸上吳祖光(常州籍)的門。
主雅客勤。我到吳府大概有八九次之多。吳祖光先生喜歡送人書,我獲贈多本。記得第一次他送我一本《吳祖光閑文選》,最引人注目的是封面一幅照片(拼圖),吳祖光與新鳳霞的頭像,畫面上吳祖光泰然自若地側視著新鳳霞,新鳳霞一臉愁容,旁邊有引自這本書“自序”中的兩行字:“你呀!又是閑得難受,沒事找事啦……”令人莞爾。吳祖光在“自序”的開頭即是“我對自己很失望,雖然已經過了古稀之年,卻還是十分幼稚,極不成熟”。
當我向吳祖光發出加盟“雙葉叢書”的邀請后,他爽快地接受了。他說他們事多,“每天來客,難以對付”,文章委托我代選。我也樂意,這樣可以強化我的選文主觀意識,取之所需。書名他說也要勞代擬。卻之不恭,只好從命。在我通讀文稿后,覺得他們的作品與人品,都有他人不可企及或曰獨到之處,加之新鳳霞又是演員,故擬為《絕唱》(吳祖光、新鳳霞輯)。祖光先生在序文中說:“昌華同志為本合集取名《絕唱》,這個名字有點嚇人,顯然放在我身上不大適合;但我想了想之后,覺得放在妻子身上卻是恰當的。”稿件送審時,有篇《聞顰鼓而思將帥》,主審者覺得有點“不合時宜”,我語祖光先生。先生大度,復信云:“悉憑尊裁可也。”
《絕唱》出版后,受到社會各界讀者的關注,特別是圈內人士的喜愛。出版社收到大量的讀者來信,有對作者表示敬意的,有求購的,有樂為提供治療新鳳霞偏癱丹方的。直到一九九六年歲末,我還收到三封海外讀者來信,其中一封是上海籍在美攻讀博士的蔡仙英夫婦來信,寫得很長,很動情,談他們在海外留學的艱辛,談他們在讀到這本書后受到的鼓舞和力量。信末說希望吳祖光先生能看到這封信。我當即以“公事公辦”的形式,復了封信:說我與吳先生有約,他年事已高,凡讀者來信由我代復。我有“底線”:為不負蔡先生心意,我還是將此信轉吳祖光先生,并告之我已代復,勸他不要復了。有情有義的祖光先生接到信后給我打電話,說他與新鳳霞看了來信,都很感動,他說:“我還是回封信吧。”
吳祖光先生待人至誠至厚,真不多見。他知道我喜歡字畫,為我寄來了他們夫婦的畫冊,還寫了幅“生正逢時”四個大字送我。乙亥年中秋節,他又讓新鳳霞為我畫了一張《梅花》,由他題詩送我,上款為“昌華仁兄先生雅賞”。
新鳳霞愛美,記得有次為她拍照時,為取書櫥作背景,我站的位置較偏。她笑著用手指著她下巴上略嫌松弛的肌肉,幽默地說:“揚長避短,勞駕您,過來點。”讓我從正面來拍。新鳳霞雖然身殘,但她熱愛生活,時時不忘對美的追求。她極少出門,即使平時居家,也愛略施淡妝,衣著也挺講究質地和色彩的亮麗,顯示一種老而彌堅的青春的活力。
馮亦代:“我們的臉皮太厚,決定重寫。”
黃宗英:“謝我知音。”
書名《;——命運的分號》(馮亦代、黃宗英輯)新穎別致,這是聰穎睿智“不按理出牌”的黃宗英想出來的。讀者一看書名就明白他們是重組的家庭。
在組稿之初,亦代先生即向我提出,說他們的集子不能像蕭乾、吳祖光那樣。他說要尊重歷史:他與黃“各為單元”,各選自己以前寫家庭親情的有關文章,希我諒解。他的坦誠令我感動。我到他們“七重天”府上去過多次,事實也是如此:他們雖是新人,不忘故舊。尊重對方,敬重對方的故人。他們的書桌書架上,始終懸立著馮亦代與故妻鄭安娜和黃宗英與亡夫趙丹的合影。讓歷史的一方凈土,永存在各自心靈的深處。黃宗英曾寫過一篇《水仙·我倆·他倆》的文章,是真誠的表白。在有關的文章中宗英稱安娜為“好二嫂”,亦代稱趙丹為“阿丹”。他倆晚年實際上生活在四人世界里。
按此叢書凡例,凡健在者書名要自己題寫。亦代婉拒,對我說他們的字不好,不敢“獻丑”,但經不住我的“糾纏”,還是寫好寄來了。在信末又附了一句:“我們的臉皮太厚,決定重寫!”一周后又寄新件多份,讓我挑選。
我與黃宗英過從,倒是在馮亦代作古之后多起來。時黃宗英臥病上海華東醫院,我在民刊《百家湖》當編輯,拉宗英寫稿。蒙她不棄常賜佳構。二○一一年歲末她給我寄來二萬多字長文《命運斷想》,她告訴我是應老家瑞安黃氏宗祠要求,用硬殼本伏在膝蓋上寫的,寫她命運多舛的一生。我一口氣讀完,并為之感動。因黃宗英是在醫院病床上寫的,手邊沒有可查的資料,文中時間、地點、人名等難免有誤,我到南京圖書館核查,將其一一更正。我做了一個全本,一個節本。稿子先在我供職的《百家湖》連載,后又將其推薦給董橋在香港發表,同時請青島的臧杰兄出了全本。此文影響甚大,在知識分子鐘情的《私人史》網上,閱讀排名長期名列第一,至今巍然不動。宗英對我的効力很感動,此后稱我為“昌華賢弟”,二○一三年前后五年間,我幾乎每年都去上海看她,她把趙丹的詩寫給我做紀念。詩云:“大起大落有奇福,十年囹圄發尚烏。酸甜苦辣極變化,地獄天堂索藝珠。”又送我一張卡片,上寫四個大字:“謝我知音。”
關于趙丹,曾有人問她:趙丹演一輩子戲,哪出最精彩?黃宗英說,“是他的死。”
黃苗子:“文章是老婆的好……”
我結識苗子、郁風,是馮亦代介紹的。那時他們旅居墨爾本,通信不大方便,多為電話和傳真。
他倆合集的書名叫《陌上花》(黃苗子、郁風輯),我請苗子寫序,他幽默,將俗稱“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點化成“文章是老婆的好,老婆是自己的好——除了吵架的時候”。三言兩語后,把筆鋒一轉說:“還是先看郁風的文章吧。”書中收苗子的那篇《遺囑》已成絕響:說先前與好友們相約,各人帶上自己為朋友作的挽聯或漫畫,某日相聚大家掏出展示欣賞。大概是朋友們活著時曾為住房困擾過,《遺囑》中令家人:“用空玻璃瓶做‘寢宮’,又突發奇想,說告別儀式是:主張約幾位親友,由一位長者主持,肅立馬桶邊,默哀畢,把骨灰倒進馬桶,長者扳動水箱把手,禮畢而散。”老友丁聰還正兒八經地為他畫了一張《苗子寫遺囑》。
苗子為人極平易,且重情誼。他們夫婦致我函札十數通,我用毛筆將其抄在一宣紙簿上,復制一副本,二○○○年夏我登門拜訪,將副本送他作紀念,他要我把正本也拿出來給他,讓他寫幾個字。他伏案揮毫寫道:
張昌華兄手抄愚夫婦自九三年至二千年函札若干成軼·編者作者之間充滿情誼文字可不足為存,然昌華兄之敬業精神可貴耳二千年八月二十八日苗子記。
郁風是畫家、散文家,是名人、忙人。但她對我們這些做編輯的晚輩十分體貼。記得我為她編《陌上花》時,她在澳洲,已是年近八十歲的老太太了。她將選編書稿分三批寄給我,每篇均有目錄清單。最后一批列有一張偌大的多項目的表格,諸如篇名、原發刊物、發表日期、字數、備注等,她十分仔細,在表格上用四種不同顏色的筆區分,一一表明序號,并列出某圖片插某文某處,甚而連該用異體字的地方,都做了備注,漢字、阿拉伯字、拉丁文全用上了,目的是怕我混淆,為我編輯時提供方便。她的文稿偶有筆誤,均用涂改液更正,清清爽爽,一如其人簡潔、端莊。由于她花了功夫,我編起來就得心應手了。我們合作得十分愉快。她為托我求簽名者,在不干膠紙上寫了二十張有上款的條子。
我的同事劉文潔在長沙以不菲的價格買了一幅郁風款的畫,他托我問郁風此畫的真偽。時郁風正生病住院,接到我的信后復我,她從不賣畫。還特地給劉文潔寫了一封短簡,托我轉交,附贈自己一副畫作(印刷品)給劉文潔作紀念。
王映霞:“你不覺得可惜嗎?”
王映霞的晚年我接觸較多,她上海的家、杭州女兒家我都去過。她骨折住院我也探視過,皆為選編《歲月留痕》(郁達夫、王映霞輯)和《王映霞自傳》事。我結識她時,她已是九十歲的老人了。
在幾年相處中我覺得王映霞女士是個善良的性情中人,個性較強。她寫信對我的稱謂花樣繁多、有趣:先生、同志、老弟、小弟;落款有:老王、王老、映霞和“知名不具”。她的字寫得工整、有力,富男士風格。她每每來信,你必須立即作復,稍有遲滯她便不高興:“(深圳)信來回要十五天?真急剎人!”“小老弟,你是不是把深圳的老朋友忘掉了?”有時甚而帶命令式的:“復我!”有趣的是某次我出差,信晚復了兩天,她很惱火,在一張雅致的深圳電視臺公箋上寫道:“我用這樣漂亮的紙給你寫信,你不覺得可惜嗎?”我當然不與她生氣,我用一張比她更漂亮的古色古香的宣紙花箋復信,陪兩句道歉的話,她火氣頓消,再來信就是“昌華小弟”了。
她晚年不糊涂。一次在言談中,大概我說話不小心,說了句她的寓所有點小吧。在我請她給我冊頁上留墨時,她寫的是“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很顯然,那是對我的“反擊”。她很愛美,記得某次我捧鮮花去看她,照相時,她說慢點慢點,不忘把一襲花披肩披在肩上。
她會給我出難題,書稿合同一簽,她馬上來信要預支稿費,逼得我向社長磨嘴皮,盡量滿足她。對她的命令,有時我軟抗:出《歲月留痕》時,有張照片她指示我不要用,因為那張照片上有她不喜歡的一個兒子。我覺得這有違歷史,悄悄地用上了。她戀舊,晚年居杭州女兒家,新家具不要,花錢把上海的一堆舊家具拖到杭州,家具還不值車費。女兒嘉利很孝順,我說老太太脾氣蠻大,嘉利說我們都讓著她。某年大年初一早上,王映霞打電話向我拜年,弄得我無地自容,接著命令我替她在南京找家養老院,說她要到南京來養老,嚇得我不敢答話。
感謝王映霞把陳從周先生和錢青教授介紹給我。
錢青是同濟大學教授,上小學時與茅盾夫人孔德沚同窗,讀師范時與王映霞、蔡淑馨(夏衍夫人)、付竹英(汪靜之夫人)同班。我曾多次拜訪錢青,感謝錢青為我講了她的閨蜜們絕對鮮為人知的故事。她是郁飛的干娘,據錢青說,郁飛小時候一度在她家生活。錢青要送我一些信札、文件,太貴重,我沒要,不敢要也不能要。那些故事如我不說,大概就成流入長江的東逝水了。
周有光:“歷史進退,匹夫有責!”
因編《多情人不老》(周有光、張允和輯),我于一九九七年結識了周有光、張允和先生。
我與有光先生過從十五年,他家后拐棒胡同門檻我跨過不少次,侃的“大山”也不少,飯也沒少吃,唯信只有八通,且千篇一律用四通打字機吐出電腦字,簽名是手寫。我喜歡藏信,沒有老壽星一通手寫信豈不太不上檔次了?二○一○年我強行上馬,以“命令”式口吻,請有光先生給我寫一通手寫信。我事先備好一頁紅格箋紙,請他把復信寫在該紙上寄我。周老對我,歷來有求必應。于是有了這封手寫信。全文如下:
昌華兄:語言使人類別于禽獸,文字使文明別于野蠻,教育使先進別于落后。了解過去,開創未來,歷史進退,匹夫有責。
周有光""2010年5月4日,時年105歲。
這是我所藏二千通師友函札中,最別具一格的一通。
周老所說的“匹夫有責”,絕不是世俗所云,嘴上說說的那種,我們可以從他晚年作品《百歲新稿》《拾貝集》《朝聞道集》中讀出。他對教育,尤其是對青少年成長十分關心,二○○九年,他托李銳轉給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的信就專說這個問題。二○一三年,周先生茶壽,我請老友毛樂耕撰一嵌名聯:
有恒有道有智慧,光國光家光學壇。
又請邵燕祥先生書寫。周老收到后十分高興,囑其子周曉平電話致謝。
我聽周老講故事最精彩的一次是二○一三年六月十五日,他講美國華人攝影家劉香成(二○一一“普獎”得主)請他為其攝影集作序的事。劉是“蘇聯最后一秒鐘”的見證者。我說我想看看他的“序”是怎么寫的,有光先生從打印稿中抽出“序”給我看,我數了數一共二百零三個字。結句是:“戈爾巴喬夫宣布蘇聯終止的講稿,將永遠‘飄浮’在劉香成的攝影‘空間’……”
周老稱劉香成是“攝影歷史學家”,我問為什么。他說劉香成見證了“蘇聯最后一秒鐘”——指拍到戈爾巴喬夫宣讀蘇聯解體講話稿時最后一頁紙墜落的瞬間。那次講話周老特別興奮,轉述劉香成偷拍照片過程及遭遇時繪聲繪色,還輔以手勢。
張允和的故事更多更精彩,我已寫過多篇,不贅。讀者可從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五日給我的毛筆信讀出趣味。信云:
昌華先生:
八月二十日來信及復制照片收到。一百一十元匯款也收到。你真是……
我的兒子周曉平八九歲的時候,整天讓記者們帶他到處吃飯玩樂。我說記者們吃四方,我兒子吃十方。現在我也成了吃十方了。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的百對恩愛夫妻照片,有八張。張張有我,大出風頭。從七月十一日到八月二十四日,我這兒有七篇報刊上登載我。今寄上最后一篇,又寄兩書的勘誤表。
北京仍舊在30℃上下,國內外采訪者也很多。我的兒子又不在國內,幸虧我的五弟夫婦在這里陪我們。
草草。有空再給你寫信。不打你,你是張家的好孩子,奶奶舍不得打你。
祝
秋安
允和草
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五日
梅志:“我實為一個平庸的老嫗。”
結識梅志是蕭乾搭的橋,文潔若給了我她的聯絡方式。“雙葉叢書”第一輯出版后我送了她一套,并邀其入盟。梅志欣然首肯。具體選編工作是由她女兒曉風擔當的。
書稿編成后,沒有書名。我提議用《二度梅》,梅志覺得不好,改用《長情贊》,說那是胡風在獄中寫給她一首長詩的標題。書名的字體是梅志從胡風遺墨中找出這三個字,親仿的。
我拜訪過梅志兩次,在我結識的女性文學前輩中,她是受苦難最多、受害時間最長的一位,而她的端莊與典雅在同儕中是可數的。一口常州鄉音,終生不改。我最后一次見她是一九九八年,在北京紀念許廣平誕辰一百周年暨《許廣平文集》首發式上。她由魯迅的兒媳馬新云陪同,大家都是熟人,我們三人還合了張影。
梅志晚年總結自己的一段話,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我實為一個平庸的老嫗,僅比一般人多了一點苦難,也就是知道一點為人之大不易。其實,我也盡自己一點能力,不傷害生靈,不嘩眾取寵,老老實實做人而已!今天能坦坦然地見人,理直氣壯地說話,也可能就是我的平庸吧!”
在十六部書稿中,《愛的新月》(徐志摩、陸小曼輯)《愛的浪漫》(趙元任、楊步偉輯)和《雙佳樓夢影》(陳源、凌叔華輯)的前輩作家們早已過世,徐志摩的親屬無從聯絡,只能抱憾。經過九曲十八彎聯系上趙元任的女兒趙新娜,只送了幾本樣書和一片祝福聊表謝意。該書題簽,我居然請到趙元任的老友、寓美的百齡老人顧毓琇王婉靖伉儷題寫。與陳源、凌叔華之女小瀅女士相識于一九九六年,在蘇州、南京、北京見面多次,且與其夫婿秦乃瑞及子秦思源都有淺淺的過從。小瀅是個非常有主見有個性的獨立女性。她致我的第一封信,即強烈反對我為她父母合集取的書名《愛山廬夢影》,她說那是她母親的一本書名,而那書是在新加坡寫的,且父親只去新加坡看過母親一次,住了兩天。她要求用她父母在武漢大學寓所名“雙佳樓”做書名,我自然同意;但帶來的問題是原書名請王世襄先生題的,書名一改,我不得不折回頭請王世襄先生另寫。王先生是老好人,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告訴我,他與凌叔華在英國就認識,凌在北京逝世時,他還去八寶山送行,并獻上一幅挽聯。我聽了很感興趣,問挽聯是怎么寫的,世襄先生寫給了我:“葉落楓丹歸故土,谷空蘭謝有余馨。”小瀅十分熱情,我結識蘇雪林、夏志清都是她介紹的。小瀅叔叔陳洪先生九十多歲了,他喜歡文學,寓美獨居,兒孫都是學理工的,交流少很寂寞。小瀅囑我與他通信聊天,我遵命當陳老先生陪聊(通信)二年,直至他過世。
舒乙是我的“哥們”,他家我去得最勤,其母胡絜青老人我也拜訪過多次。老人喜歡養花,冬天她的小客廳里像是開菊展,多為獨朵,每盆花桿上拴著老人手書的菊花名:“玉蟹”“御黃袍”“霓裳羽衣”“落日熔金”……舒乙告訴我,老太太有六大愛好:養花、讀書報、看電視、觀畫展、唱京劇和玩麻將。《熱血東流》出版后,我送樣書上門,她很高興。我請她留墨,她寫了“福自人得來,壽在樂觀中”送我。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老太太晚年獨立,小事不煩兒女。我給她的《熱血東流》樣書她用完了,寫信向我索取兩本送朋友,還不忘夾了一堆零碎的郵票,說“以充書值”……
如果把這部“雙葉叢書”當作一部多幕劇的話,也有不少場外花絮和遺憾。最為遺憾的是沒有能請到錢鍾書、楊絳夫婦,同時,京、浙及海外有數對前輩作家夫婦,希望與叢書結緣,因各種原因未能如愿。林海音女士最幸運,她因“叢書”找到了失散在大陸四十多年的親家公的下落……
“雙葉叢書”三十二位作者已有三十位走進歷史,唯文潔若和張香華女士是碩果僅存的二枚。謹在此祝她們健康百歲;祈“雙葉叢書”的書香垂之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