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我國宏觀經濟出現了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實際GDP增速始終保持在5%左右的合理區間,但價格指標如CPI、PPI、GDP平減指數在相對較低的位置運行。即使將各類價格指數綜合考量,當前價格總水平仍處于歷史相對低位。這種“量價背離”現象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
在既往增長周期中,當實際GDP增速達到預期目標時,價格指數往往會同步回升,企業利潤也會持續改善。當前這種GDP增速與物價水平背離的現象較為少見。
量和價不是天然吻合的。很多行業、企業有“以價換量”的共同特征,即通過降價換取市場份額,實現量的增長。但這種持續的價格下行可能會削弱市場信心。因此,我們期待看到一種量價協同上升的良性循環。
為什么企業愿意“以價換量”,即便降價也要生產?
降價和總需求較弱有關。微觀經濟學中有個和宏觀領域相似的場景:面對產品售價持續走低,企業非但不縮減生產,反而選擇“逆周期擴產”。這種看似矛盾的行為背后,暗含精密的成本核算邏輯。當商品售價仍然高于可變成本時,即便無法覆蓋固定成本,企業仍會選擇繼續生產。(注:可變成本指隨產量增減而變動的成本,如材料費;固定成本指不隨產量變化的成本,如房租)一些很“卷”的企業甚至會一邊降價,一邊擴大生產。此時企業的經營目標已不是“利潤最大化”,而是“虧損最小化”。
我們最近統計了一些上市企業的狀況。企業產品售價低于總成本,也就是說,從經濟意義上,它們是虧損的,但售價仍高于可變成本。這樣的情況下,企業仍然選擇生產,這也從一個側面印證了“量價背離”“虧損生產”的情況在現實經濟中存在。
回到宏觀視角。我們要汲取日本上世紀90年代之后的錯誤教訓。1990年,日本房地產經歷了劇烈調整,調整之后,日本的實際GDP在波動,但實際GDP的中樞基本保持穩定;代表價格的GDP平減指數卻持續下行。也就是說,實際GDP每年都可能達到預期目標,但價格指數在不斷下臺階。
面對這種特殊的經濟形態,可能有兩種解決辦法。一種觀點是維持現有政策力度,守住實際GDP就是守住經濟基本盤;另一種觀點是必須重視名義GDP收縮的現實,主張采取更積極的刺激政策。(注:實際GDP是在價格保持恒定或以某一年為基準價格的前提下所計算的GDP,名義GDP是按當前市場價格計算的GDP,二者區別在于是否剔除價格變動的影響。)
當年日本如何處理這個問題?
在房地產調整的前10年,日本央行沒有制定具體的價格目標。只要實際GDP保持正增長,便視為經濟基本盤穩固。后來日本發現這樣不行,價格很關鍵,因為價格關乎企業利潤、關乎微觀主體對經濟體溫的感知、關乎信心。日本意識到,需要借鑒成熟國家經驗,制定價格目標。

此后,日本央行決定將價格目標錨定在0至1%之間。實踐表明,這樣做法并沒有大幅提升居民的預期信心。后來日本把通脹目標調到2%,并確立為不可動搖的鐵律,該目標被明確定義為價格調控的“下限”而非“參考值”,這意味著只要CPI未達2%,超常規貨幣寬松政策和財政刺激就不會止步。
經歷了漫長的過程,日本人得出結論:量和價同樣重要。經濟健康并非簡單的正增長即安全。2%的通脹值雖然是個經驗數據,但對于提振日本老百姓的預期信心非常有幫助。
去年全國兩會設定的CPI漲幅目標為3%左右,而今年則調整至更貼近現實的2%左右。這是一種很務實的做法。同時,中央在諸多文件中也反復強調了對價格的關注。雖然重視,但價格在實際政策中的權重有多大?
去年,包括央行行長在內的多位領導曾多次提及推動價格溫和上漲。但從后續的價格走勢來看,盡管領導層對此給予重視,價格在實際政策中的權重仍有待提升。
從計量回歸分析來看,無論是中國的貨幣政策規則還是財政政策規則,目前對GDP“量”的權重都超過了對“價”的權重,價格的權重還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
展望2025年,我們的目標是實現約5%的實際GDP增長,經過努力,這個目標是可以達成的。如果今年我們想要實現GDP平減指數轉正,也就是大于0,這可能需要超常規的政策力度來推動。2024年12月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指出,要加強超常規逆周期調節。因此,問題的關鍵在于價格目標的權重大小。如果價格權重較小,我們或許只需常規努力便可實現5%的GDP增長目標。如果我們有更廣義的目標,包括價格考量在內,那么所需的政策力度可能不僅僅局限于目前討論的政策框架。
(本文作者系長江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責編:楊琳""yanglin@ceweekly.cn
美編:孫珍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