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基于蕪湖古城的個案研究,將古城視為徽州傳統文化展演的載體,探討古建筑媒介如何借助“文化記憶”進行復原及結合現今技術進行創造性轉化。“文化記憶”不僅可以通過古城媒介物進行表達,古城媒介物還可以憑借“文化記憶”進行創造性轉化。
【關鍵詞】徽州文化;媒介地理學;物質性;古城
古城成為現代人旅游目的地的熱點,古城如何與現代都市相結合成為文旅部門熱門話題,也是城市規劃、城市底蘊的重要表達窗口。當下文旅空間正經歷著“再地方化”的文化重構過程,具有鮮明歷史文化特征的古城街區,因其獨特的空間敘事邏輯成為城市記憶的重要載體。
習近平總書記考察天津古文化街時強調:“保護好傳統街區,保護好古建筑,保護好文物,就是保存了城市的歷史和文脈?!盵1]古城即從歷史上延續下來,具有歷史文化的商鋪集群。作為歷史的見證者,古城空間成為繼承與弘揚傳統文化的重要渠道和媒介,承載著豐富的傳統文化與記憶。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古城也面臨著轉型的挑戰。在古城轉型實踐中,傳統文化通過空間編碼與時間綿續實現創造性轉化,構筑了文化記憶再生產。蕪湖古城通過時空壓縮下的文化調適,為破解本真性與現代性張力提供現實新路徑。
一、蕪湖古城的媒介空間重構
古城作為人類文明重要的地理坐標,其空間建構與文化賦魅始終蘊含著傳播學意義。從媒介地理學視角進行審視,古城也是我國重要的物質文化資源,其承載著民族文化與文化產品,是重要的文化載體。[2]這種特殊的媒介屬性,使得古城超越了單純的地理容器功能,成為承載民族集體記憶與身份認同的文化場域。
從學科理論發展角度進行研究,地理學和傳播學的深度滲透為理解古城的媒介屬性提供了全新范式。地理學經過了人文主義的傳播轉向與傳播的空間轉向讓這兩個學科越來越近,媒介地理學成為文化地理學的一種延伸。[3]人文主義地理學的“空間轉向”與傳播學的“物質性轉向”殊途同歸,共同揭示出文化通過地理空間進行意義生產的特征。這種空間媒介化的過程,將精神層面的文化記憶轉化為跨越時空的物質載體。
我國早有關于城市承載文化與記憶的描述,城市被賦予濃厚的情感色彩和象征意義,如子蘭在《長安早秋》中的“風舞槐花落御溝,終南山色入城秋”,營造一種寧靜而深遠的氛圍。這種詩性空間的建構方式,與麥克盧漢“媒介即人的延伸”理論形成跨時空對話——古城街道作為“身體的延伸”,通過空間布局實現權力規訓與文化傳播的雙重功能。
當代學界對古城媒介化的研究已形成多維度的理論圖譜。學界將城市街道作為媒介來研究早從麥克盧漢已經開始,“村莊和城邦,本質上是包含人的一切需求和功能的形式”,他將街道作為人對于權利和商業、政治等功能需求的延伸,但是由于速度的加快導致這些功能進行分離。[4]街道作為重要的中心,是人們關于生產生活需求的延伸,成為文化的重要載體;本雅明在《拱廊街計劃》中提到,街道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媒介空間;[5]謝清果對于古城中的“牌坊”進行媒介化解讀,將牌坊看作是一種文化媒介,可以進行激勵價值、道德教化、社會整合;[6]德布雷提出“人類第一個記憶是建筑記憶,而第一個建筑就是紀念性建筑”,建筑由骨骼延伸而來,成為人類文化承載的重要象征物符號,建筑成為時間向度上精神轉化為物質的過程中媒介的功能性作用的“中間體”媒介。[7]
本文以媒介地理學為理論框架,通過物質空間與記憶場域的互文性分析,探討傳統文化在當代城市空間中的存續機制。
蕪湖古城是徽州文化圈中繼承和表達徽州文化的重要古城。古城始建于三國時期,宋代形成“北朝、南市、東廟、西居”格局。盡管歷經戰火,但明清時期基本格局得以保留。2014年后,當地政府以“一城兩街六區十景”進行規劃,修復并保留了76棟老建筑,完整保留了歷史信息,包括行政、軍事、司法和商貿等方面。[8]
本文重點圍繞三個核心話題:其一,作為物質性媒介的古城建筑群,如何通過空間編碼系統實現徽州文化的具身化展演與表達?其二,在阿斯曼文化記憶理論視域下,城隍廟等標志性建筑的復原實踐,如何完成從記憶文本到物質載體的逆向轉化?其三,數字孿生等新技術介入,如何重構傳統文化空間的傳播維度與體驗范式?通過對這些問題的探討,試圖揭示傳統建筑媒介在當代語境下的雙重轉化路徑——既作為歷史記憶的存儲介質,又作為文化創新的生產空間,為城市更新中的文化傳承提供跨學科研究范式。
二、蕪湖古城文化的傳播轉譯機制
作為重構城市文化生態的時空坐標,古城在現代性語境中呈現出多維媒介地理特征。邵培仁在《媒介地理學》中提出,空間、時間、地方、景觀是媒介地理學構成的基本概念,也是媒介地理學體系的重要構成部分。[9]基于邵培仁媒介地理學“四維分析框架”,本文從空間編碼、記憶層積、地方重構、景觀生產四個維度,探討傳統文化經由古城媒介實現的傳播轉譯機制。
(一)空間編碼:文化基因的拓撲呈現
作為文化信息的空間轉碼系統,古城通過物質形態的拓撲關系建構起獨特的文化語義場。人類空間的形成不僅受到自然環境影響,還受到地位階層、種族文化、風俗習慣等社會因素影響,從而產生不同的聚集空間??臻g結構實則為文化密碼的具身化書寫,蕪湖古城“北朝、南市、東廟、西居”的宋代格局,正是古代禮制秩序、商業倫理與信仰體系最顯著的空間顯影。
蕪湖古城以非遺資源與文化元素為根本,以物質空間為基礎打造空間。[10]古城坐落在長江沿岸,是長江上重要的軍事樞紐。古城內有“儒林街”,是當時吳敬梓寫《儒林外史》的地方,是范進中舉故事的起源地,置身其中,可以感受明清時期蕪湖縣城的市井文化。文化可以通過建筑營造的空間來展示,當游客穿行于青弋江畔的街巷,也就經歷著對古城從軍事要塞到商貿樞紐的空間解碼過程,傳統空間語法通過建筑肌理持續釋放文化能指。古城保護不應止于物質修復,更需破譯其空間語法中的文化基因,使歷史街區成為持續生成文化意義的活態矩陣,文化在空間與游客的互動中得以傳承。
(二)記憶層積:文化DNA的時態疊加
施拉姆認為建筑是一種“無聲的媒介”,它可以直接或者間接地向民眾傳播信息。[11]始建于宋代的衙署前門不僅是物質遺存,更是制度文化的記憶硬盤;周瑜點將臺的傳說經由建筑實體實現記憶代際傳遞,形成跨越千年的媒介間性。古城建筑作為物質性基礎讓其能夠貯存歷史,展現文化變遷。不僅如此,古城中的“物”也成為時間的見證。各種非遺物品成為非人行動者參與人民的生產生活中,成為諸多儀式中不可替代的物品,物品隨著文明的延續而繼續扮演非人行動者的作用。[12]
阿斯曼所提出的文化記憶層積效應會從物質、儀式、技術等三個維度顯現。在物質層面,宋代米芾碑刻與清代鐵畫形成時空對話,眾多朝代的碑文連接起來的是蕪湖厚重的歷史記憶、文化記憶,以鐵為墨的鍛造技藝打破書畫媒介邊界,使文化記憶獲得金屬載體。在儀式層面,蕪湖古城每年新春魚燈會激活當地居民的集體記憶,魚燈巡游時,鑄鐵燈架與桑皮紙形成剛柔并濟的媒介間性,燈籠的光影波動復現著徽州江漁文明的文化記憶;在技術層面,古城管理者通過數字建模對謙卦碑進行虛擬修復,使唐代文化符號獲得跨媒介重生。蕪湖古城通過“存儲記憶”與“功能記憶”的動態平衡,實現徽派文化DNA的可持續復制。
(三)地方重構:文化認同的再生產機制
地方感是人們對特定地理場所的信仰、情感和行為忠誠,包括地方依戀、地方認同和地方意象等。蕪湖古城的地方性生產本質上是一場持續進行的空間詩學實踐,其通過具身認知系統與數字孿生界面的雙重運作,構建起當地居民的文化認同再生產基礎。
蕪湖古城通過重現耿福興等老字號的味覺記憶維系地方認同的具身性生理基礎,且將米市博物館的商貿傳統轉化為可體驗的文化資本;老字號品牌如耿福興、四季春、同慶樓、馬義興等,不僅反映了蕪湖的飲食文化,也展現了商貿的繁榮。蕪湖古城作為歷史上的“四大米市”之一,建構米市博物館,強化了地方文化。
此外,古城管理者還通過AR導覽系統打造“六部·六廉”文旅專線數字孿生空間,使“儒林街-范進中舉”等文學地理獲得增強表達。蕪湖古城通過虛實交織的地方重構,進一步印證了段義孚所謂“空間-地方”的辯證關系。地方性由此成為動態的敘事文本,在傳統儀式與數字實踐的互動中進行持續改寫。
(四)塑造景觀:文化符號的傳播轉譯
古城景觀作為文化轉譯的符號系統,在物質與象征層面構建起雙重傳播界面。從物質層面上來說,景觀是指自然或者人工形成的地形地貌、動植物、建筑等具有觀賞價值的景象,徽派建筑的“粉墻黛瓦”構成視覺語法,其斜坡屋面與天井結構暗含著對氣候適應的生態智慧。從文化層面上來說,景觀是人類世界觀價值觀的反映,是人類的文化符號所賦予的,蕪湖鐵畫工匠的鍛造工序可視作文化的表達儀式,堆漆畫的礦物顏料譜系承載著蕪湖地方文化基因。
蕪湖古城是徽州文化的代表,擁有豐富的媒介景觀。古城本身是歷史文化的傳播者,一磚一瓦都承載著徽州歷史。蕪湖古城重點修復的衙署前門,因其保存的建筑形制的完整度,成為古城文化信息的中心;定期舉辦的民俗展演,則通過身體實踐維持蕪湖古城符號系統的活躍度。蕪湖鐵畫、耿福興小吃和新春魚燈會,成為文化展示的窗口,彰顯了古城的獨特性。當下通過光影裝置對古城墻的投射改造,更創造出傳統符號的賽博形態,實現文化能指的跨媒介增殖。這些景觀不僅是記憶點,也是文化傳承的重要符號。
三、記憶重構:古城空間的文化傳承與創新實踐
文化在傳承中得以不斷復現,也在不斷創新中煥發活力。傳統文化不僅蘊含在春節等節日儀式、圖像、書籍之中,還蘊含在每一代人鮮活的記憶中。哈布瓦赫在《論集體記憶》中提出個體記憶匯聚成集體記憶,阿斯曼夫婦的文化記憶理論進一步區分了功能記憶與存儲記憶。[13]在古城這一特殊的記憶容器中,傳統文化既以建筑實體為載體,又以群體記憶為精神內核,形成了多維度的文化傳承體系。
(一)記憶再現:建筑空間的敘事重構
個人記憶和集體記憶被放置在具有特定價值內涵的回憶框架中展開,造就了回憶的可塑性。這種記憶在紀念建筑等媒介中“再現”,人們在訪問一個承載著共同記憶的地方時,頭腦里通常會有來自電影、電視、小說和其他文本的記憶。無人居住的房間和塵封的家具也是一種媒介,以互文的方式喚起集體記憶。古城居民在修復后的街巷中辨識記憶中的建筑的行為,實踐了梅洛-龐蒂的“身體空間”理論。足底對青石板路面的反饋,鼻腔對老木材氣味的捕捉,構成現象學意義上的“身體記憶圖式”,使抽象的歷史敘述轉化為可體驗的地方感。
古城的修復實踐印證了德布雷的媒介學論斷:建筑不僅是記憶的載體,更是記憶再生產的媒介。古城內70余處歷史建筑的系統性修復,完整保留了從宋代“蕪湖學宮”到明清衙署建筑群的建制脈絡。古城中的文廟大成殿承載著老蕪湖人的記憶,從宋代程朱理學的源頭實踐地,到蕪湖民間稱為“蕪湖學宮”,古城的復建也讓當地居民覺得這就是之前的古城,在古城的每一個空間里都包含著記憶與文化。對于同一個建筑,每個人都有記憶的重合部分,形成了有關該建筑的集體記憶。
(二)記憶重構:時空維度的創造性轉化
記憶的空間性是一種策略,它決定著事物、行為和人在哪里、如何被安置。然而總是存在一些地方,在那里記憶以另外的方式被體驗、實踐和表達。文化記憶以空間的方式得以保存與駐留,將文化保存在建筑、博物館之中。建筑的復現可以參考文化記憶,通過書籍等進行還原,也可以適當參考交往記憶,讓建筑成為存儲地,建構民眾對于城市的地方性依戀。蕪湖古城內的城隍廟是《辭?!分杏涊d的最早的城隍廟,俗稱“中國第一城隍廟”,幾經戰火后改變了用途,用作文藝表演,成為皖南大戲院。城隍廟的復建是在考察了文本記錄之后,大致按照南宋紹興年間修建后的狀態設計,殘存的大門及戲臺,按照清末光緒年間重修后的狀態設計,修繕后整體建筑風格為宋式。蕪湖古城內保留的格局受到古城居民的好評,2015年在修繕古城時,當地開展了以保護遺存為主題的萬人撿磚活動。通過發動市民探訪蕪湖古城,以撿尋古建筑殘留磚塊的形式,不僅留存了珍貴的歷史遺跡,還重拾城市丟失的過往、喚醒了城市的集體記憶,也通過媒體宣傳提升了古城的熱度。
(三)記憶創新:融合創新的建筑樣態
記憶空間殘留了文化遺跡,并對空間進行改造。古城的文化遺跡雖然存在,但這些文化遺跡中的物質或者精神上不可通達的內容憑借重新發現、闡釋,在想象中起死回生,從而激發回憶空間的“深度”,也能夠滋養“文化無意識”。文化無意識的存續不依賴靜態遺存,而在于動態的符號轉譯。
蕪湖古城在保留文保單位原真性的同時,植入現代商業設施形成記憶緩沖區。青弋江畔的傳統商鋪被改造為文創空間,既延續了“十里長街”的商業記憶,又通過數字展陳技術激活了塵封的徽商文化、青弋江米市文化。這種創新實踐避免了鳩茲古鎮“無根記憶”的困境,文化傳承需要在空間記憶基礎上進行創造性轉譯,而非簡單的物質仿古。
古城內居民依舊可以憑借地方空間辨認其被覆蓋和改造后的記憶,形成記憶共同體,要謹防商業化造成的功能記憶斷裂,讓古城居民缺少地方共同記憶。古城的“文化記憶”對于其可持續發展非常重要,空間即記憶,空間即文化。融合了現代元素的古城更能吸引年輕人,才能夠讓古城煥發活力。
四、結語
隨著人們生活方式和審美觀念的變化,古城須在傳承傳統文化基礎上,進行創新和發展,以接地氣的傳播空間,更好地表達傳統文化的韻味與歷史厚重感。
當下古城更新已經超越物質層面的修復,轉向文化建構。蕪湖古城將存儲記憶轉化為功能記憶,將個體記憶升華為集體記憶,將歷史記憶轉譯為現代話語,這些實踐表明,古城的文化傳承既要尊重建筑空間的原始記憶編碼規律,也要構建市民參與的記憶共同體,最終在傳統基因與現代生活的交融中實現文化記憶傳承。文化可以通過建筑進行表達,建筑也可以通過文化記憶復現。在流動的當下,建構具有地方性的建筑群,構建居民“文化共同體”的根,對于更好地展現傳統文化的魅力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
注釋:
[1]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tml/2024-02/03/nw.D11
0000renmrb_20240203_1-0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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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徽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研究生)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