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畫像石“事死如生”喪葬文化探究

摘要：漢畫像石作為古代喪葬藝術中一朵絢麗的奇葩，在厚葬之風盛行的漢代得到了迅猛的發展。河南商丘作為漢畫像石分布較為集中的地區，其出土的漢畫像石類型多樣、題材廣泛，上至神仙世界、下至社會生活，生動反映了漢代人民的現實生活和精神追求，可謂一部涵蓋廣泛的漢代社會百科全書，從中我們可以窺探漢代人對于死后“靈魂不滅”以及升仙思想的推崇，對“事死如生”喪葬文化的無限向往與極度推崇。

關鍵詞：漢畫像石；社會背景；事死如生；喪葬文化

一、漢畫像石產生的社會背景

漢畫像石是漢代地下墓室、墓地祠堂、墓闕和廟闕等建筑上雕刻畫像的建筑構石，其建筑絕大多數為喪葬禮制性建筑。漢畫像石大致產生于漢武帝之后，且是在整個社會盛行厚葬制度禮儀禮俗的基礎上發展壯大的，尤其是河南、山東等地的畫像石，從出土資料來看大多數屬于西漢中晚期。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絕非偶然，而是與當時的社會背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經濟因素

秦末，農民戰爭暴起，楚漢之爭致使經濟逐漸凋敝，社會積貧積弱，民眾生靈涂炭。“民無蓋藏，自天子不能具醇駟，而將相或乘牛車”[1]，所以自漢高祖劉邦稱帝至漢景帝年間，國家鼓勵發展生產，極力提倡薄葬。到漢武帝時期，“輕徭薄賦”“以農為本”“與民休息”一系列政策實施后，社會經濟全面復蘇，百姓生活日益富足。

《漢書·食貨志》載：“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國家亡事。非遇水旱，則民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余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而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2]因此，統治者之前極力倡導的薄葬逐漸轉變為厚葬，以此為界，漢代的喪葬規格日趨繁復豪華。漢武帝即位之初便開始大肆修建茂陵，多方搜尋大量奇珍異寶放入墓中，為隨后興起的厚葬之風開先河，漢畫像石也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的。

（二）思想因素

1.道家思想

漢朝建立之初，經歷戰亂之苦的社會千瘡百孔，經濟蕭條，統治者開始推崇“黃老之學”。漢武帝時期，經濟全面復蘇，國家繁榮昌盛，“黃老之學”顯然已與時代格格不入。漢武帝為國運永祚、千秋萬代，將“獨尊儒術”奉為圭臬。

而當政通人和、人壽年豐時，關于生命的真諦這一問題便凸顯在眾人面前。在此背景下，追求修煉成仙的道教迅速廣泛傳播開來，為人們指出了一條康莊大道——人死之后“靈魂不滅”，且可通過多種途徑幻化成仙，實現永生。因此，道家思想中所蘊含的喪葬觀、生死觀對漢畫像石產生深刻影響，同時也在一塊塊意味雋永的石頭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在此種觀念的影響下，漢畫像石出現許多神靈、瑞獸的形象，如伏羲、女媧、飛廉等，它們都有辟邪守護之意。

2.儒家思想

西漢中晚期政治相對穩定，經濟持續復蘇，文化空前繁榮，尤其是以“仁”為核心的儒家文化居于正統地位，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理念更是將儒家文化推向高潮。儒家認為“仁”為五德之首，而“孝”是“仁”的核心，正如孔子所言的“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漢代信奉楚文化，從上層社會到民間百姓，鬼神觀念都非常嚴重，體現在喪葬禮俗上就是崇尚厚葬之風，推崇“事死如生”的喪葬理念。《后漢書·光武帝紀》云：“厚葬為德，薄終為鄙。”因此，有一部分人在父母死后，不惜變賣家產，花費巨資來為父母建造墓、祠、闕等建筑。由于儒家思想中的“重孝”成分愈演愈烈，當時有些人甚至把建造宏大的墓室作為追求名利的一種方式，在這種功利性動機的驅使下，以漢代墓室為代表的漢畫像石便應運而生。由此可見，重孝思想對中國社會“事死如生”喪葬觀念和厚葬禮俗的形成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這些思想在漢畫像石中均有所體現。

（三）文化因素

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各諸侯國出現群雄爭霸的混亂局面，摧毀舊制度、建立新禮制成為各諸侯國的目標。各種文化思想也此起彼伏，尤其是出現以楚國為代表的“尊鳳尚赤”“崇火拜日”“喜巫近鬼”的南方文化。巫術信仰的影響表現在漢畫像石上，便是廣泛運用西王母、東王公、伏羲、女媧等神話人物以及各種珍禽異獸等題材。通過對這些內容栩栩如生的刻畫，深刻體現了漢代人的宗教信仰以及追求長生不老的美好愿望。

二、商丘博物館漢畫像石“事死如生”的喪葬文化意蘊

商丘位于豫東，地處豫魯蘇皖四省交匯處，當地目前已發現20余座漢墓，出土搜集畫像石200余塊。經多方資料考證，商丘屬于商族的發源地之一。從“商湯革命”滅周之后，周王封商紂王的庶兄微子啟于宋，建立宋國。

公元前286年，齊、楚、魏三國聯手滅掉宋國，宋國大部分土地歸于楚國，因此商丘漢畫像石受楚國“信鬼神、重巫術”的影響最大，以祥禽瑞獸為主，或用于驅邪避災、或象征福壽綿延、或用于乘龍升仙、或用于保護靈魂。此外，由于商丘是戰國時期傳播道家思想的著名大哲學家老子的重要活動地，因此商丘的漢畫像石極具浪漫主義色彩。從畫像內容來看，具有代表性的有門神辟邪、祥瑞辟邪、神話傳說、社會生活、裝飾圖案[3]，在此主要列舉四種常見的圖案進行闡釋。

（一）門神辟邪

所謂門神，其實指的是漢畫像石墓門上的石刻畫像。因漢代人篤信人死后“靈魂不滅”，生者死前所擁有的財富和地位，死后也要據為己有，而墓葬是他們靈魂的棲息地，因此首要的任務就是用門神來保護他們出入平安。在墓門上雕刻不同的門神，主要是為了驅邪避災、平安順遂，類似于我們現在春節時在門上貼的年畫。

商丘漢畫像石上的門神主要有朱雀鋪首銜環（圖1）、神犬（獸）鋪首銜環、白虎鋪首銜環等。組成這些畫像的主要物象是“四神”——朱雀、青龍、白虎、玄武。作為“四神”之首的朱雀更被古人認為是能夠幫助人升天的祥瑞之鳥，它一般在畫像石的最前端，作“引路人”。鋪首是一種安裝在門上作為叩門和栓門之用的裝飾構件，一般由鋪首和門環組成。鋪首既是臉面也是門環的底座，沒有鋪首，門環就無所依托，它是一種具有驅邪、避禍、求福意義的門扉裝飾。門扉上的環形飾物，大多呈獸首銜環狀，在漢族民間門扉上應用很廣。

（二）祥瑞辟邪

何為祥瑞？“祥”即吉利，吉兇之預兆也。《說文解字》：“祥，福也……一云善也。”[4]“瑞”本意為符信之語，后又指吉祥之兆。祥瑞圖像源于漢代儒家思想中的“天人感應”學說，是漢代墓室畫像中常見的題材（圖2）。

漢代，在儒家、讖緯思想盛行之時，被雕刻在漢畫像石上的珍禽異獸，傳說都具有某種神性的“神通廣大”。它們兇猛無比，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消除妖魔鬼怪；或是溫馴喜人，可以給人們帶來祥和之氣。由于商丘歷史上與楚國毗鄰，受楚文化“信巫鬼，重淫祀”思想的影響，當地漢畫像石中祥禽瑞獸題材占據半壁江山，比較常見的動物有青龍、白虎、飛廉、鷹等。除此之外，具有龍鳳合體、朱雀十字穿璧圖案的漢畫像石在商丘博物館也比比皆是。

漢代人認為將這些祥瑞之物雕刻在墓室門扉上，能夠保佑墓主人的人身財產安全，帶來祥和之氣，并抵御陰界的妖魔鬼怪，使墓室主人的靈魂升天。

（三）神話傳說

漢代人渴望生命永恒、靈魂永生，他們認為死者可以通過多種渠道升仙，以此來實現生命永駐的美好愿望，因此追求靈魂升天的漢畫像石也有很多，比如反映遠古神話方面的題材有西王母、東王公、伏羲女媧等。而在商丘漢畫像石中，有關遠古神話的畫像較少，主要有伏羲、女媧、太陽、鶚等。

伏羲是傳說“三皇五帝”中的“三皇”之首，女媧是華夏民族共同的初母，在后世流傳過程中，女媧的初母形象已被中華大地上生息繁衍的大多數民族所認同。伏羲女媧在傳說中是兄妹，人首蛇身，為了人類子孫延綿、人丁興旺才結為夫妻。他們是漢代人心目中的始祖神，也是華夏民族的氏族神，同時又是分掌日月的太陽神和月亮神，他們不僅決定人類的繁衍生存，還影響人類所處自然環境的優劣，是最受漢代人尊崇的神靈。將其雕刻在漢畫像石上（圖3），一方面保護人類平安，另一方面旨在祈求人丁興旺、瓜瓞延綿，使生命以另一種形式實現永恒。

（四）社會生活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漢代人相信“靈魂不滅”，因此他們認為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而是一種新的起點，是生命以另一種形式在延續和傳承，直至永生。因此，他們使出渾身解數，竭盡所能地希望把現世的榮華富貴平移到另一個世界中，希望死后依然可以享有陽間的權力、地位和財富，同時也可以使死者的靈魂得到慰藉和庇佑，于是他們把畢生的心血和希望寄托在漢畫像石上。因此，漢畫像石上便出現一些反映現實生活的人物、車馬出行、狩獵（圖4）、宴飲、樂舞百戲等題材的圖案，刻畫得栩栩如生，充滿了濃濃的生活氣息，具有強烈的現實沖擊力和感召力。

商丘漢畫像石反映現實生活的題材有舞樂百戲、車騎出行、狩獵宴饗、擁盾執矛門吏、帶劍執笏門吏、樓閣人物等，尤其以帶兵器的門吏居多，其任務主要是守護墓室主人的平安。而車馬出行、狩獵宴饗等則是直接反映墓室主人生前所享受的富貴生活，死后依然幻想延續這份尊榮，這就是喪葬文化“事死如生”觀念的真實反映。

三、結語

“唯漢人石刻，氣魄深沉雄大”，這是魯迅對漢畫像石的評價。從對現實生活的描繪到對神仙世界的探索、從對人間領域的刻畫到對鬼神世界的窺視、從對門神辟邪的篤信到對瑞禽瑞獸的期盼，無不展現了漢代人“事死如生”喪葬觀念以及追求永恒的生命觀，這不僅是漢代人獨一無二的精神追求，更是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的核心所在。

參考文獻：

[1][漢]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食貨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7：68.

[2][漢]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食貨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7：98.

[3]王良田.商丘漢畫像石[M].鄭州：大象出版社，2018.

[4][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

作者簡介：

馮美霞（1990—），女，河南新鄉人。碩士研究生，文博助理館員，研究方向：教育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