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王的盛宴

從熹光到晨曦

清晨的草原如此寂靜。

此時是五點半鐘，哪怕在赤道邊上，這個時候的熹光仍然微弱。但是，我們下榻的木屋酒店的大堂，卻陸續(xù)走進來十幾個人。他們中有美國人、英國人、希臘人、日本人、印度人、阿拉伯人，最后走進來的，是住在我隔壁木屋的那一對來自巴黎的夫婦。我們在這里，一邊喝著肯尼亞當(dāng)?shù)爻霎a(chǎn)的紅茶，一邊等待各自的司機。馬賽馬拉是肯尼亞最大的野生動物園，面積有1500多平方公里，遼闊的草原，只有八個酒店。為了保護環(huán)境，在這里建造酒店不準(zhǔn)用鋼筋水泥，只能是木屋與帳篷。為避免遭受猛獸的攻擊，酒店四周都架設(shè)鐵絲網(wǎng)。

因為馬賽馬拉草原上的動物大遷徙，成為了世界上最為壯觀的景象，這里也就變成了吸引全球目光的旅游勝地。

為了更有效地保護動物，以及動物的生存環(huán)境，在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保護署的建議并支持下，肯尼亞政府于1961年將馬賽馬拉建成國家公園，這里同時也成為了野生動物保護基地。這個基地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即馬賽馬拉；另一部分則在毗鄰的坦桑尼亞國境內(nèi)，那地方叫塞倫蓋蒂，它的面積比馬賽馬拉大得多，約3500平方公里。塞倫蓋蒂也是坦桑尼亞的國家公園。一個野生動物保護基地，分屬兩個國家公園，總面積達5000平方公里，這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動物保護基地了。

人類自誕生以來，最初的生存方式，既不是游牧，更不是農(nóng)耕，而是狩獵。人們在狩獵的過程中馴化了動物，如狗、羊、馬等，這才產(chǎn)生了游牧；同時在狩獵中發(fā)現(xiàn)了可以充饑的果實，以及可以填飽肚子的野草，于是收集它們的種子進行播種，這才產(chǎn)生了農(nóng)耕。因此可以說，無論是游牧民族還是農(nóng)耕民族，他們的祖先都應(yīng)該是狩獵人。

中國最后的狩獵民族應(yīng)該是住在大興安嶺密林中的鄂溫克人，世人也稱他們?yōu)槭孤共柯洹６鯗乜巳艘恢迸c鹿為伴，在大興安嶺以狩獵為生。直到二十世紀(jì)九十年代，政府動員他們交出了獵槍，走出深山老林而到平緩的城市近郊定居。他們的新村叫敖魯古雅。幾乎每一個敖魯古雅的村民，都很懷念他們祖輩的狩獵時代。

人類早已告別了狩獵時代，但狩獵作為一種生活方式（記住，不是生存方式），依然被很多人保持并且鐘愛。一位來自丹麥的名叫凱倫·布里克森的女士，于1914年踏上非洲的土地，在肯尼亞的內(nèi)羅畢近郊居住了十七年，由于與風(fēng)流成性的夫君產(chǎn)生齟齬，她迷戀的情人——那位永遠保持著紳士風(fēng)度的英國人鄧尼芬又飛機失事，加上自己經(jīng)營的咖啡種植園因經(jīng)營不善而倒閉，她黯然神傷離開了肯尼亞，回到丹麥。很快，她將在肯尼亞生活的經(jīng)歷寫成了風(fēng)靡世界的暢銷書《走出非洲》。在這部書中，我多處讀到她與鄧尼芬出外狩獵的種種快樂與刺激。1935年，美國作家海明威也帶著獵槍，慕名來到了肯尼亞。我相信那時候，不單是肯尼亞，東非大裂谷周圍的國家，都是狩獵佬向往的樂園。游獵在這片非洲大地上，硬漢海明威樂不思蜀了。回到美國后，他將自己在非洲狩獵與旅游的經(jīng)歷，寫成了《乞力馬扎羅的雪》與《非洲的青山》。客觀地講，這并不是他最好的小說，但透過這兩部作品，我們可以看到非洲給海明威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來非洲之前，我就讀過凱倫、海明威的書，也對非洲大地產(chǎn)生了向往。不過，促使我成行的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喻先生，他本是一位在業(yè)界頗有影響的地產(chǎn)商。前些年，他一連十二次前往肯尼亞的馬賽馬拉，目的只有一個，即拍攝這里的野生動物。他從近萬張照片中，精選出三百幅照片，在國內(nèi)舉辦了一次名為《這就是非洲》的專題攝影展。在他鏡頭中的非洲野生動物，一個個栩栩如生，要么王者歸來，要么謙若君子；要么翼橫天下，要么羽衣似雪……這是大千世界中的另一種生存，透過獸性讓我們反思人性。

看過展覽之后，我將非洲的旅行計劃提前。而且，我來到馬賽馬拉之后，入住的木屋酒店正是他當(dāng)年的下榻之處。昨天下午，當(dāng)我到達酒店大堂，一眼就看到了大堂的休息廳里，掛著他的三幅攝影作品，那頭大象，還有那頭獅子，仿佛可以走出畫框，歡迎我這個萬里邂逅的訪客。

喝下一杯熱茶之后，午夜的寒氣變成了清涼。柔弱的熹光也變成了浮漾的晨曦。不知住在何處的黑人司機，這時候都先后到了，等待出發(fā)的住店的客人，也都陸續(xù)登車。

從狻猊到獅子

每一個來到馬賽馬拉的人，最強烈的愿望便是能見到獅子。

在非洲（我想全世界都是），獅子被稱為百獸之王。這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形態(tài)威猛而優(yōu)雅，更在于它睥睨一切的捕食能力。盡管比獅子體型龐大的野生動物不在少數(shù)，但要么缺少靈活，要么缺少剽悍。在廣袤的草原上，獅子是唯一的尊者。

中國古代稱獅子為狻猊。“猊”也寫“麑”。秦之前的《爾雅·釋獸》記載：“狻麑如彪貓，食虎豹。”清代的小說家蒲松齡在《聊齋志異·象》中描寫：“少時，有狻猊來，眾象皆伏。”獅子吃虎豹，這只是一種妄說。獅子非中國動物，先秦書中所說的狻猊，只是一種臆猜，或是道聽途說。中國人看到真正的獅子，是在東漢。史載東漢章和元年（即公元87年），當(dāng)時的西域月氏王送給中原皇帝一對獅子，中國人才看到真正的獅子長成啥模樣。

所以，中國古代的文人記載的獅子，名之為狻猊，兩者其實似是而非。中國古代的瑞獸，多半神化，屬于奇幻之類。民間盛傳“龍生九子”之說，便是例證。龍的九個兒子分別是老大囚牛、老二睚眥、老三嘲風(fēng)、老四蒲牢、老五狻猊、老六赑屃、老七狴犴、老八負(fù)屃、老九螭吻，分別雕刻在琴頭、刀環(huán)、檐角、鐘紐、香爐、碑座、獄門、碑首或屋脊上。狻猊成為了龍的第五個兒子，這就更不是獅子。狻猊與獅子完全分開是明清以后的事。狻猊的身形大都刻在香爐上，而威儀的獅子則成為了鎮(zhèn)宅之寶。

退回去三百年，獅子的故鄉(xiāng)遍及非洲及歐亞大陸，從巴爾干半島南部延及中東與印度的廣大區(qū)域，都是獅子們傲然舒嘯的地方。工業(yè)文明的高度發(fā)展，導(dǎo)致獅子的故鄉(xiāng)一縮再縮。如今歐洲的獅子已絕跡，亞洲只剩下印度卡提亞瓦半島一塊很小的區(qū)域，而非洲東部的分屬于坦桑尼亞與肯尼亞的國家公園，則成為當(dāng)今世界上最大的獅子樂園。

獅子的習(xí)性是群居，往往是一個家族住在一起，幾頭雄獅、十幾頭母獅再加上一群幼崽組成一個群居的家庭。

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獅子們都住在塞倫蓋蒂。每年的雨季它們會跟隨遷徙的獸群來到馬賽馬拉。如果說，塞倫蓋蒂是它們?nèi)粘Ｉ畹钠鹁拥兀R賽馬拉則是它們的“夏都”。不過，它們來這里不是為了度假，而是因為它們的口糧都來到了這里。數(shù)以百萬計的角馬、斑馬都遠徙而來，它們留守原處，豈不是坐以待斃？

據(jù)說，即便在刻意保護的野生動物園內(nèi)，獅群數(shù)量也在逐年減少。現(xiàn)在，園里的獅群不足千頭。許多來馬賽馬拉旅游的人，最希望看到的景象是角馬過河與獅子捕食。如果在一次短短的旅行中，能看到這兩樣，這位旅客一定是命運眷顧的人，他的興奮就如同中了彩票。據(jù)說，獅子喜歡白天睡覺，晚上捕食。為了安全起見，天黑之前，所有的游客都必須回到酒店。因為大型野生動物攻擊人的事件屢有發(fā)生。當(dāng)下，誰要想享受當(dāng)年那些狩獵者的冒險與刺激，無異于天方夜譚。而且，我們從酒店租用的車輛，也都裝上了結(jié)實的防護欄。坐上去，如同坐上了敞篷的裝甲車。之所以是敞篷的，乃是不用擔(dān)心獅豹野牛野象之類，會拿著K7沖鋒槍伏擊我們。八月，在中國的南方正值吳牛喘月的盛夏，可是馬賽馬拉雖然處在南緯2°的赤道邊上，氣溫卻只在12℃至26℃之間徘徊，晝夜溫差很大，中午直射的太陽燒灼皮膚，但在清晨，我們卻還得穿一件夾衣。

駛出酒店的鐵絲網(wǎng)，我忽然產(chǎn)生了那種被解放的感覺。山丘起伏，野獸成群，稀樹草原處處給人以荒涼之感，一望無際的草叢在風(fēng)中起伏。草叢中的道路滿是灰土。這里沒有一條路鋪設(shè)水泥或涂上瀝青。一切都是原始的，簡易車道除了塵土就是泥濘。車子開上去，會揚起長長的塵霧。在草原上逛蕩半天，游客們無一幸免都會變成灰人。

我們之所以一大清早跑出來，是想碰碰運氣，看能否碰到捕食的獅子。謝天謝地，我們的愿望沒有落空。

圍獵與進食

草原上到處都是行車的便道，我們正沿著東南方向的一條土路行駛。我們雇傭的黑人司機是一位馬賽人。他一邊開車，一邊機警地掃視著路邊的草叢。他知道我們早行的目的是要尋找獅子，因此，他就像一位老練的偵察兵，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轉(zhuǎn)悠了半個小時，魚肚白的晨曦擴散到整個天幕。這是光線最柔和的時候，也是我最難挨的時刻。如果在馬賽馬拉見不到獅子，你還能指望在哪里見到？

突然，越野車一個急拐彎，我的頭差一點撞上了護欄，只見司機欠身看了看西南方向的遠處，哇里哇啦說了幾句。我聽不懂他的馬賽話，攝影助理告訴我：他可能看到了獅子，或者說預(yù)感到獅子就在車頭的前面。

是嗎？我興奮起來，站到座位上，透過防護欄眺望。馬賽馬拉屬于高地草原，按照當(dāng)?shù)氐募竟?jié)，這時已進入秋天，以野燕麥與白羊草為主的草原一片金黃，燦爛的霞光在它的針葉上或者垂穗上跳動；一棵高大的合歡樹旁，兩只長頸鹿正在專心致志地啃著樹葉；它們旁邊，有一只落單的柯氏狷羚正在吃草，那神態(tài)很是放松呢！又經(jīng)過一棵臘腸樹，樹上有一只燈籠大小的鳥窩，一只垂頭鸛剛從鳥窩里飛出來……一切都那么祥和，那么安謐，這不像是百獸之王要君臨此地的感覺啊。

但是，你不得不佩服馬賽司機，再前往不到兩公里，在一處平緩的沙地草原上，四頭獅子正在圍獵一匹斑馬。

這片草原的正南方有一列山脈。在山脈與草原之間，是一片逶迤的樹林——通常，會有一條河流蜿蜒其中。除了馬拉河，草原上的河流都很狹小。不過，無論是獅子還是花豹，都習(xí)慣隱藏在河邊的樹木里。現(xiàn)在，圍獵地就在樹林與土路之間。

馬賽司機非常靈活地?fù)屨嫉匦危揭败囋谝惶幧晕⒙∑鸬纳城鹕贤Ｏ聛怼ｋS后，又有幾輛車趕了過來，但制高點被我們搶占了。

驚心動魄的捕獵就在我的眼前展開。

一匹健壯的斑馬驚惶失措地逃竄。憑著本能，斑馬沒有向南邊的樹木或北邊的土路奔突。因為，樹林與土路在斑馬看來都是陷阱。它只能向著西邊的沙磧地和東邊的草地突圍。但是，志在必得的獅子們早已識破了斑馬的企圖，四頭獅子分守兩邊，東邊的是一對雄獅，西邊的是兩頭母獅。非洲的獅群，當(dāng)家的都是雄獅，每一個獅群里，母獅的數(shù)量都會大大超過雄獅。物競天擇，這是為了讓雄獅能夠獲得足夠的交配權(quán)。每一個獅群里，只有一頭雄獅可以稱之為“酋長”，它作為主宰的地位不容挑戰(zhàn)。

還是回來說那匹可憐的斑馬吧，逃避死亡不僅是人，也是獸的天性。斑馬是群居的，但我來到這里，看到的就只有這一匹斑馬。它怎么落單了呢？是為保護同類而選擇殿后的殉道者還是一晌貪歡的迷路者？已經(jīng)不得而知了。

斑馬左奔右突十幾個來回，顯然體力不支了。我看到沙磧旁的兩頭雄獅一直在不慌不忙地踱步。它們那神態(tài)，仿佛不是在圍獵而是在公園里遛彎。兩頭母獅顯得比它們急躁。一俟斑馬臨近，它們就伏下身子作跳躍的準(zhǔn)備，它們的嘴自然張開，隨時準(zhǔn)備撕咬。

看過幾個回合后，我才明白不是母獅更加好斗，而是它們身旁有五只幼崽。盡管斑馬是一個可憐蟲，母獅們?nèi)匀挥X得這是一個不可低估的入侵者。無論是人還是獸，保護幼兒的母性都是一樣的。

戲弄弱者并不是君子之風(fēng)。斑馬雖然健壯，但它連孤獨的角斗士都談不上，它只是一個逃命者。慢慢地，奔跑的斑馬從一道閃電變成了一縷流云，它的體力耗盡了，站在草地中間瑟瑟發(fā)抖，等待死神的光臨。

幾乎從一開始勝負(fù)就毫無懸念。最后給予斑馬致命一擊的，正是這個獅群的“酋長”，那一頭最為矯健的雄獅，它像一支脫弦的箭撲向了斑馬，頃刻間，垂死掙扎的斑馬被它咬斷了脖子。

一個身軀倒下，我看到鮮血噴涌。那一剎那間，我理解了什么叫獸性大發(fā)。

鬣狗與黑背豺

對一個群體的習(xí)慣和傳統(tǒng)起作用的是遺傳。人類從模仿到創(chuàng)新而成為高級生物，遺傳不再成為人類進步的制約性因素。但在動物世界，遺傳則成為它們的宿命。獅子進食遵循著一條從不更移的法則，獲得獵物后，首先進食的是獅王，其次是雄獅，接下來是母獅，最后是幼獅。

獅王撕裂了斑馬的腹部，雄獅偏好斑馬的臂部，輪到母獅了，它們并沒有獨享斑馬的肋骨肉及頸肉，而是帶著幼崽一同來進食。它們不會把肉從骨頭上剔出來投給幼崽進食，而是向孩子們示范，如何使用自己的牙與爪子，把想吃的東西吃到口。

還有一點需要提及，雄獅們進食之后，并沒有馬上躺下來休息，而是為了讓母獅與幼崽進食時不至有外敵入侵，自覺承擔(dān)站崗放哨的責(zé)任。它們放棄樹林與土路，一東一西，在沙磧與草地上虎視眈眈地監(jiān)視周圍的一動一靜。

像一部動作片的劇情一樣，只要你耐心看下去，就會發(fā)現(xiàn)，雄獅們的謹(jǐn)慎并不是多余的。

圍獵的時候，除了那匹可憐的斑馬，草原上看不到任何一只看熱鬧的動物。進入到進食階段，動物又開始多了起來。其中最恬不知恥想分一杯羹的，莫過于鬣狗和黑背豺。在非洲草原的野生動物中，鬣狗總是受到獸類的排擠和忌恨。如果說獅子是孤獨的君子，鬣狗則是群居的小人。除了報復(fù)，獅子從來不會把鬣狗當(dāng)成捕食的對象，因為鬣狗的肉太臭。我曾看到一段視頻，一頭雄獅捕殺了一只鬣狗，開始吞食鬣狗肉，但僅僅吃了一口，它就露出痛苦的表情，接著開始嘔吐。由此可以看出鬣狗肉的臭是多么地難以忍受。

獅群的首領(lǐng)是雄獅，鬣狗群的群主卻是雌性。人們揶揄地賞它一個名字：鬣狗女王。獸類中最行為不端的，大概就是這位女王了。我在另一個視頻中看到，一位加冕不到一天的鬣狗女王，因為反復(fù)挑逗不愿搭理它的雄獅，最終激怒對方，被雄獅追上去摁住咬斷它的脊梁。

不過，敢于挑戰(zhàn)百獸之王的還是鬣狗。鬣狗的繁殖能力超過獅子，所以，每個鬣狗群中的群體數(shù)量都要超過獅群。當(dāng)一群獅子過來時，鬣狗就會避讓。如果某頭獅子落單了，鬣狗們就會鍥而不舍發(fā)動攻擊。僥幸咬死一只，獸類江湖就會留下傳說：獅子有什么了不起，它不照樣成為鬣狗的美餐。弱肉強食是自然界的基本法則。不過，這個弱不能僅限在種類的判別上，得志便猖狂的鬣狗，一旦時機成熟，便會掀翻百獸之王的神座。不過，在野生動物的食物鏈中，鬣狗仍處在低端的位置。所以，腐肉才會成為它們可口的漢堡。一般情況下，它們能忍氣吞聲傍大款，待獅子、豹子等獸爺們捕得獵物大快朵頤之后，它們就會湊上去吃點肉渣子。非洲屬熱帶，食物極易腐爛，鬣狗不嫌棄，所以才落個“腐肉大咖”的美稱。斑馬鮮美的肉味在空氣中傳播，很快就招來了鬣狗，它們先后來了九只之多。看到母獅與幼崽一起進食，先來的兩三只遠遠觀看，并不敢攏近。后來鬣狗來多了，加上母獅與崽們吃得差不多了，站在斑馬的骨架前嬉鬧，鬣狗膽子就大了起來，有一兩只鬣狗試探著沖上去叼肉，母獅護崽，也就沒有干涉它們。鬣狗于是呼朋引類，爭先恐后跑了過來搶食。這一下，在遠處沙磧旁放哨的那頭獅王不干了，只見它在地上打一個滾站起來，昂著頭聳動著身子狂奔過來。鬣狗們最怕的就是獅王，看到天神前來索命，便哄然散去，唯恐慢了，被獅王追上咬斷喉管。不過，獅王倒也沒有成心弄死它們，只要它們退出原地，不再覬覦斑馬的殘骸就可以了。獅王退回到沙磧旁的崗位上，伸著兩只前爪躺下來，享受著飽食過后的閑適。

鬣狗退出了，但卻沒有離開，這幫丑陋的野獸們不死心，還在等待機會。這時候，另一個不速之客，又悄悄兒登場了。

準(zhǔn)確地說不是一個而是一對，而且是一對豺狼夫妻，在鬣狗被獅王驅(qū)趕后，這一對小夫妻又來到斑馬殘骸處。

在非洲稀樹草原上，兀鷲、鬣狗與黑背豺被稱之為食腐的鐵三角。一只野獸受傷或倒斃，最先發(fā)現(xiàn)它們的是兀鷲，而以腐肉為主要食物的鬣狗與黑背豺，則時刻關(guān)注兀鷲的動向，一旦兀鷲在某一片空域盤旋，它們就會趕過去，兀鷲會斂翅在某一具動物尸首前，等待它們的到來。不是兀鷲樂于助人，而是它得依靠鬣狗的幫助撕開動物的皮毛。鬣狗對動物的撕裂能力僅次于獅子與花豹，黑背豺則是鬣狗可靠的幫手。所以，三者的組合幾乎可以讓茫茫草原上的動物腐爛的尸體所存無幾。據(jù)此，兀鷲被稱為草原的清道夫，而鬣狗與黑背豺，則在大快朵頤中承擔(dān)清潔工的義務(wù)。

不知為何，從第一眼看到鬣狗開始，我就不喜歡它，一是長得太丑，二是太臟。當(dāng)然，當(dāng)我熟悉了它的德性之后，我就更討厭它了。黑背豺卻不一樣，它長相乖巧，行動既畏葸又機靈。雖然食肉動物總體來說都有極強的攻擊性，但黑背豺這一點隱藏得很好。它的形象一點都不兇猛，倒像是已經(jīng)馴化多年的寵物。

這不，它們兩口子跑到斑馬前，并不急著去搶一塊肉，而是先看看母獅的動靜。兩頭母獅躺在地上，五只幼崽在它們身體上爬上爬下，做著餐后有助于消化的游戲。看到黑背豺的身影，一頭母獅警覺起來，昂了昂頭。就這一個動作，黑背豺就知道，它在這里不受待見。

黑背豺夫妻于是離開了。它果然膽小如鼠，讓你失望了是不是，別慌，好戲還在后頭呢，它倆并沒有跑遠，而是拜訪獅王去了。獅王一動不動，不肯搭理它們。黑背豺兩口子并不氣餒，竟然正面與獅王對視，而后離開。不是像鬣狗那樣狼狽逃竄，而是屁顛屁顛回到母獅這邊。兩口子圍著母獅繞了兩圈，然后徑自走到斑馬殘骸前，大搖大擺地啃起了排骨。

黑背豺的聰明就在這里，它知道獅王是最高首長，如果獅王對它表示出友好，母獅們就不會再攻擊它。我想，獅王對鬣狗與黑背豺的兩種態(tài)度，正好應(yīng)了中國的那句老話“伸手不打笑臉人”，還有一點，而且是最重要的，黑背豺長心思不長個兒，它的重量在幾斤至十幾斤之間。獅子們牙縫里漏掉的肉，就夠它們美食一頓。需求不多，往往能得到滿足。

尾" 聲

不知不覺，我們在這個小沙丘上待了兩個多小時，目睹了獅群捕食、進食與護食的全過程。

人類的狩獵，從生存方式演變?yōu)閵蕵贩绞健Ｈ缃瘢@一種娛樂也日漸式微了。但是，動物的狩獵卻從未停止。生存方式的改變是人類進化并進步的開始。動物的生存方式從未改變。在這片草原上，動物之間的殺戮與躲避、殘害與求生無時不在上演。獸性與人性有相通之處，但人性如果墮落為獸性，則地球永無寧日。

太陽升起來了，我們的車返程。在歸途上，燥熱已經(jīng)開始。

（責(zé)任編輯：馬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