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故城，名將登場

“世亂同南去，時清獨北還……”走在山東平度街頭，唐人司空曙的詩句不停在腦海回響。直到被一座闖入眼簾的高聳建筑打斷思緒，走近一看，頂端為一只奔馳的銅牛雕塑，四個立面雕有火焰形狀。這一刻，猛然意識到，自己身在戰國火牛陣舊地，腳下土地就是齊國絕地反擊的即墨故城。

初知火牛陣，是電影《三毛從軍記》：幾頭水牛，牛尾巴綁上鞭炮，奇襲敵軍陣地。多年之后詳讀《史記》與《資治通鑒》，才了解了田單火牛計的來龍去脈，樂毅破齊與田單復齊兩幕大戲耐人尋味，火牛陣不過是這場攻防戰的高潮。

樂毅破齊：攻城不失春秋之義

樂毅出身世家，自幼好讀兵書，先后效力趙、魏，聽聞燕昭王禮賢下士，轉投門下。燕國偏居北方，歷來被齊國欺凌，卻無力復仇。直至公元前284年，燕昭王與樂毅等來一個機會：燕、趙、魏、韓、秦五國聯軍伐齊。

這段歷史想必許多人耳熟能詳，樂毅率軍連下齊國七十城，只剩即墨、莒兩座城未降。憑此曠世奇功，樂毅一躍成為諸葛亮仰望的名將，順理成章躋身后世的武廟十哲。樂毅固然用兵如神，也要有齊湣王這個對手做襯托。若非這位好大喜功的君主急于與秦國爭立東帝西帝，若非貪得無厭出兵滅宋，也不會惹來五國伐齊之戰。

在決定命運的濟西之戰打響之前，齊湣王居然威脅主將觸子“不戰斗，就滅你同族，挖你祖墳”，一場前線的潰敗在所難免，觸子不知所終。齊將達子收拾殘兵再戰，請求犒賞軍隊，以激勵士氣、挽回敗局，不承想齊湣王又說道：“你們這些殘存下來的家伙，怎么能給你們賞金？”不出所料，又是一場潰敗，連都城臨淄都被樂毅攻占。

面對苦守兩座孤城的齊國，樂毅并未乘勝追擊，反而施展懷柔手腕：祭祀齊桓公與管仲，表彰賢良名士，禁止燕軍侵奪，寬免賦稅，革除齊湣王暴政，樂毅圍即墨而不攻，主動后撤九里安營扎寨，下令不準襲擾出城謀生的即墨民眾，甚至放糧賑濟貧乏者。正因如此，齊魯之民頗為感念這位名將，燕軍駐扎之地，自此被稱為“樂毅城”，如今是平度市古峴鎮政府所在地。

然而，就在樂毅以懷柔政策徐徐圖之的時候，伯樂燕昭王離世，繼位的燕惠王中了反間計，聽信讒言，認定樂毅心懷異志，他臨陣換帥，拉開齊國反攻大幕，一代名將田單閃亮登場。樂毅的春秋之義，贏得了后世諸多文人墨客的好感。但蘇軾寫過一篇小文，一針見血指出，即便燕昭王在世，樂毅也必敗無疑：“今以百萬之師，攻兩城之殘寇，而數歲不決，師老于外，此必有乘其虛老矣（軍隊長期在外征戰，導致士氣低落，必有敵人乘機攻擊）。”蘇軾或許不懂領兵打仗，但頗能洞悉人心，也深諳歷史大勢，他并非譏諷樂毅，只是感慨他不合時宜，在風云詭譎的亂世堅守春秋之義。相形之下，擅用詭詐的田單似乎更順應時代潮流，在即墨登上歷史舞臺，成為這片戰場的主角。

田單復齊：逆襲猶借戰國之詭

樂毅乃將門之后，田單則是英雄莫問出處。雖與齊湣王同姓同宗，但田單這一代早已沒落，僅是籍籍無名的臨淄市掾（協助管理市場治安的下等官吏）。如果不是樂毅破齊，他可能永遠無法在歷史之中留下痕跡。臨淄陷落后，田單拖家帶口逃亡小城安平，他的智慧在那里初露鋒芒。田單預感樂毅會乘勝追擊，他讓家人把車軸末端截斷，包上鐵皮。待到燕軍壓境兵荒馬亂，田單一家車軸短小堅固，涌向城外之際輕便快捷，逃出生天，避難至重鎮即墨。這時，齊湣王跑至莒城，在那里被殺，即墨大夫也戰死，齊人群龍無首，聽聞田單的先見之明，紛紛推舉他接過守城重任，這位市井小吏搖身一變，成了肩負千鈞的將軍。

" 武廟十哲

唐朝皇帝追尊姜太公為武成王，并設立武成王廟，簡稱為武廟，十哲為從祀。一般來說，武廟十哲的名單如下（按朝代順序排列）：

田穰苴（春秋齊國）：軍事家，著有《司馬法》，以軍紀嚴明著稱。

孫武（春秋吳國）：兵家鼻祖，著有《孫子兵法》，其軍事思想影響深遠。

吳起（戰國魏/楚）：軍事改革家，在魏國創建“魏武卒”，在楚國推行變法。

樂毅（戰國燕國）：統帥五國聯軍伐齊，連下七十余城。

白起（戰國秦國）：長平之戰殲滅趙軍45萬，為秦統一奠定基礎。

張良（西漢）：劉邦首席謀士，運籌帷幄，助其建立漢朝。

韓信（西漢）：背水一戰滅趙，垓下圍殲項羽。

諸葛亮（蜀漢）：蜀漢丞相，六出祁山北伐，以治軍和謀略聞名。

李靖（唐朝）：滅東突厥、吐谷渾，唐朝開國名將。

李勣（唐朝）：破東突厥、高句麗，凌煙閣功臣之一。

后世常因火牛陣的奇謀，忽視田單步步為營的救國妙策，在用火牛陣絕地反擊之前，田單還做了一系列部署，將主動權抓在手里。首先，田單派人離間燕惠王，說樂毅之所以圍而不攻，無非是擁兵自重，將來自立為王。致使燕惠王以平庸的將領騎劫替換樂毅，自毀長城。隨后，田單要求城中齊人在開飯之前，必須祭祀祖先，庭院里擺放的祭品引來群鳥爭食。城外燕軍不明就里，只見數不盡飛鳥在即墨上空翱翔，似乎預示吉兇。即墨被困數年，尚有余糧祭祖，一來借了樂毅懷柔政策的光，二來也有沿海的魚鹽之利。與此同時，田單找來一個士兵扮演神師，讓齊人相信天神降臨，借他之口發號施令。

緊接著，田單故技重施，派人散布謠言，齊人最怕燕軍將俘虜施以劓刑，即割掉鼻子。燕軍中計照做，齊人滿腔怒火。田單又派人傳謠，齊人最怕燕軍掘毀祖墳。燕軍又照做，齊人激憤流涕，請纓出戰。最后，在決戰上演之前，田單沒有輕舉妄動，他對內對外再添一把火。他令老弱女子登城巡邏，讓城外燕軍誤以為即墨已無人可用，又遣齊國富豪潛往敵營，以黃金千鎰賄賂燕將，懇求城破之時保全妻妾老小性命。燕軍上下放松警惕，篤信即墨唾手可得。田單繼續在城內收買人心，把自家妻妾編入行伍，與士兵同甘共苦，又散盡家財犒勞三軍。有了這些鋪墊，名垂千古的火牛陣才算呼之欲出。

據說，田單差人在城中征收一千多頭牛，為它們畫上五彩龍紋，在牛角捆上利刃，在牛尾拴上葦草蘸上油脂，在城墻暗鑿幾十個孔洞。只待一個深夜，齊人點燃牛尾油脂，打開城門與孔洞，千余頭火牛猶如天降神兵，向敵陣奔去。燕軍前些日子看到飛鳥翔集，本就疑神疑鬼，待見到火光劃破天際，奔牛四處沖殺，頓時陣腳大亂。田單另派五千齊國勇士緊跟其后，借著火牛沖散營地，斬殺不知所措的燕軍，代替樂毅指揮大軍的騎劫也橫死于亂軍之中。田單趁勢收復故地，立下驚天之功。但后世對田單頗有微詞，暗諷樂毅不合時宜的蘇軾，也沒有稱頌田單：“田單使人食必祭，以致烏鳶，又設為神師。皆近兒戲，無益于事。蓋先以疑似置齊人心中，則夜見火牛龍文，足以駭動取一時之勝。”或許從文人的道德標準來看，田單計謀過于陰損，有違名將之風。

火牛陣舊址今何在？似乎說法有二：一是牛齊埠，古名萬化山，位于如今青島即墨區東北20公里之外，清朝同治年間《即墨縣志》記載為“相傳田單火牛破燕軍處”；二是大朱毛村附近，距即墨故城附近，青島平度古峴鎮東南8公里開外。比諸史料，更傾向于后者。樂毅城就在古峴鎮，火牛狂奔十數里，尚屬可信，如若奔向50公里開外的牛齊埠，只能說是神牛下凡了。時至今日，田單火牛陣依然為人津津樂道，游客依舊能在即墨古城（今青島市即墨區內）的城墻上欣賞火牛破敵的燈光秀，即墨故城吉祥物“墨小牛”亦是脫胎于此。火牛印跡，伴隨著傳奇故事、城市雕塑和文化形象，繼續在這片土地搖曳著炫目火光。

（責編：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