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體內的石頭（四首）

隱居體內的石頭

這個老石匠，一生中制造了無數石頭

最后在他體內

也制造了一小塊

他老了。一直數著他鑿出的石頭

患得患失的，總覺得多了

或少了一塊

其實有一塊逃匿，或隱居在某角落

準確地說，是在左腎

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堤壩

一小塊巨石，壓住他的寬大身軀

足以舉步維艱

其實，他每鑿一塊石頭

就有一?；覊m，輕輕落往

肺里，有終身咳不出的曠野

他帶著一生的石頭們行走人世

曾經，他讓一座大山疼痛了

這些疼痛，也在他身體內

飄落下來

耳" 背

他有時涂抹了左邊的世界

有時，竄改右邊的世界

他允許這些發生：故事要素錯位

生活仍然無有大礙

流暢的內容出現亂碼，像白球鞋上

沾了小污點；許多同音字詞飛來飛去

則如昏暗中的一場曖昧

一塊石頭在空中校正自身平衡

他從怪味的荒誕中摸索事物的準星

在人們疑惑的表情里友好地點頭

遮蓋他模糊的部分

你可以說是上帝屏蔽，或者沒收了

他的一小塊。這有什么關系呢

因為他也屏蔽了上帝的旨意

他的耳朵偶爾興奮一下，是來自某段舊畫面

重新走回他的聲音里，比如

從夏夜繁星點點，走回蛙鼓轟鳴

礦工號子

礦燈昏黃無力，號子聲卻是有力的

鋼釬向石頭鑿出一下

石屑向他們的臉鑿出兩三下

他們在向一座山的石頭進軍

石質在向他們的手指前進

粉塵在向他們的肺前進

一溜溜的汗水滴下去

滲下去

有一部分結成明礬的晶體

“嘿喲，喲嗬，嘿喲，喲嗬……”

在傍晚另一盞15瓦的燈下，他停下來

這聲音泊在他的肺葉上，回響

今天，當我們走在坎坷的碎石上

腳踝磕到這些零碎的聲響

也帶上了它的節奏—

帶著太陽行走的人

他像攜著太陽行走

那一年，一顆煤石剛好砸在他的酒窩邊

像是鑲嵌，又像濺出來的光

上億年前的一片樹葉，或其他

上億年前一塊堅硬的黑巖石

從地底醒來，來不及打個呵欠

下墜……而他要使它重新變細軟

再變暖

坐在小鐵軌上，秋風吹來

他有些懊惱

怎么洗，也洗不干凈

像某種身份的黥面

看著伸長的鐵軌，他想起了田背村的家

就認命是照亮前行的一粒太陽吧

那一年

他在城關的小區買了一套商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