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1~12日,印度總理莫迪訪問毛里求斯,并作為主賓出席毛里求斯國慶日慶典活動,這是莫迪自2015年以來再次訪問這個印度洋島國。訪問期間,雙方同意將兩國關系升級為“強化的戰略伙伴關系”,這也是印度與印度洋周邊國家首次建立類似關系。
本次訪問期間,莫迪還推出了印度的“馬哈薩迦”(MAHASAGAR)全球南方新愿景,即“相互與全面促進跨地區同安共榮”,新愿景聚焦貿易發展、可持續增長的能力建設和相互安全。莫迪稱,毛里求斯是印度與全球南方溝通的橋梁。十年前,莫迪就在毛里求斯推出了印度的“薩迦”(SAGAR)愿景——“地區同安共榮”,作為印度的印度洋地區治理構想。新愿景是“薩迦”愿景的延伸,突出了跨區域性、全球南方與印度的資源承諾。綜合來看,從“薩迦”到“馬哈薩迦”,印度旨在強化其在印度洋的領導角色。
作為印度洋沿岸大國,印度長期具有主導印度洋的戰略訴求,認為印度洋是“印度的洋”,是其天然勢力范圍。早在冷戰時期,1971年英國自“蘇伊士運河以東”撤離后,為避免域外大國染指印度洋,印度發揮其外交影響,積極支持印度洋沿岸及區域內國家提出的“印度洋和平區”倡議,阻止域外力量軍事介入該區域。盡管如此,英國的撤離并未導致印度洋出現“權力真空”,而是實現了對美“權力轉移”。出于與蘇聯開展全球爭霸的需要,早在1960年,美國就向英國“獻計”將迪戈加西亞島與毛里求斯分離,讓英國建立獨立的“印度洋領地”,并為后續英美聯合建設軍事基地“鋪路”。這為后來毛里求斯與英國長達數十年的查戈斯群島領土爭端埋下“禍根”,直到2024年兩國才取得談判進展。1966年,英美秘密簽署了在迪戈加西亞島建設軍事設施的換文,美國欲在印度洋打造“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對此,印度堅決反對,擔憂引發大國軍備競賽并導致印度洋地區軍事化。因此,此次訪問毛里求斯時,在其關切的查戈斯群島問題上,莫迪表示充分尊重毛里求斯主權,強調印度將在科倫坡安全會議、環印度洋聯盟與印度洋會議等機制下與毛方擴大合作。
不過,整個冷戰時期,印度受力量與資源局限,及長期“重陸輕海”思維的影響,對印度洋顯得有心無力。冷戰結束后,印度利用地緣優勢,致力于將本國構建為陸海復合型大國,對印度洋奉行“門羅主義”,追求印度的區域主導權。其目的主要有三:一是維護印度近海安全、海上商貿通道安全和海洋經濟發展權益;二是在關鍵時候發揮對華“以海制陸”作用,彌補在中印邊境上的對華實力差距;三是追求世界大國地位的戰略需要。為此,印度在戰略層面進行了規劃部署。2007年,印度發布首份海洋戰略文件《自由利用海洋:印度的海洋軍事戰略》,2015年又發布了修訂版《確保海洋安全:印度的海洋安全戰略》,首次強調印度在印度洋的“凈安全提供者”角色,主張海上控制。隨著美國調整全球戰略,疊加美印聯合制華的戰略需要上升,美印關系不斷升級。印度被納入美國“印太戰略”框架,成為美國在印度洋“責任推卸”的對象,美國鼓勵印度在該區域分攤美方的秩序維護成本。2015年,美國發布《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支持印度的地區“凈安全提供者”角色,該報告的2017年版也首次明確支持印度在印度洋地區安全中的領導角色。
為實現主導印度洋的戰略目標,印度結合了軍事與外交、硬實力與軟實力等多元手段介入印度洋事務。
第一,加速海軍現代化建設,提升海上監測和快反能力。建立一支可維持遠洋作戰的“藍水海軍”是印度提升海洋控制的前提。近些年,印度注重前沿軍事存在建設和區域拒止能力發展。一方面,加速推進安達曼—尼科巴群島的軍事基地建設,同時提升海軍軍費預算,在現代化改造方面給予資源傾斜。2025~2026財年,印度總軍費預算增長了9.53%。印度國防部還將2025年列為“改革年”,強調科技賦能和協同作戰能力建設。另一方面,積極開展“島國外交”,對斯里蘭卡、馬爾代夫、毛里求斯、塞舌爾和科摩羅等地處重要戰略位置的印度洋島國加大戰略投入,強化與他們的軍事及海洋安全合作,利用這些國家的地緣優勢和技術劣勢滲透軍情力量,提升印度的區域監控能力和前沿存在。
第二,開展援助與人文交流等軟實力外交。向印度洋沿岸國家提供發展與安全援助是印度強化區域影響力的重要手段。這些援助多聚焦基礎設施建設與發展項目、農業與海洋經濟、安全能力建設、金融與技術援助等。例如,印度向馬爾代夫提供金融援助;向毛里求斯援建新議會大樓、援助社會發展項目、支持該國發展藍色經濟、提高海域態勢感知能力等。同時,印度還利用與印度洋沿岸國家的歷史聯系、文化紐帶及龐大的海外印度裔群體力量,強化與地區國家的人文交流,其舉措包括提供教育與職業技能培訓、聯合舉辦文化活動、強化智庫交流等。
第三,引領印度洋地區治理體系建設。在地區機制建設方面,印度積極發揮“領導者”角色,主導建設了從多邊到全區域、涵蓋不同議題的多個區域合作機制,涉及海上安全、信息共享、能源轉型、基礎設施建設、防災減災、藍色經濟、漁業管理等領域。此外,向地區國家提供區域公共安全產品,扮演地區危機“第一響應者”角色,通過貢獻資源來緩解或預防區域危機也是印度的重要手段,其舉措包括災害救治、提供醫療產品、打擊非傳統安全威脅、應對氣候變化等。例如,在新一輪巴以沖突引發也門胡塞武裝在紅海頻繁襲擾與以色列相關的過境商船,釀成“紅海危機”的背景下,印度海軍在2024年成功開展紅海護航行動,這成為印度引以為傲的“談資”。印度加強在西北印度洋的戰略存在,還可服務于其未來建設“印度—中東—歐洲走廊”(IMEC)的戰略考量。

第四,全方位強化印度的對外敘事能力和形象塑造,提升國際話語權。其具體舉措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通過“造詞”標簽化印度的身份,向地區國家灌輸印度作為地區領導角色的意識。例如,印度自我標榜為印度洋地區危機的“第一響應者”,這一概念旨在向地區國家傳達印度的安全承諾。又如,“薩迦”“馬哈薩迦”愿景實質是通過概念化,強化印度的區域治理貢獻和地區公共產品“供給者”形象,通過向區域國家提供政策確定性,來增強其地區領導力。另外,印度還通過自詡“民主之母”來提升與區域國家的價值觀認同和“民主國家”身份認同。二是通過“吹捧”印度的貢獻來塑造自身“負責任的大國形象”。例如,印度在不同國際場合,尤其是在與全球南方國家互動時,反復自我吹捧在2023年擔任二十國集團(G20)峰會輪值主席國期間的貢獻,包括推動G20擴員、吸納非洲聯盟進入G20等。又如,通過創辦“全球南方之聲”峰會,鼓吹其對全球南方國家的重視和貢獻,展現其全球南方領導者形象。此外,在與西方國家的戰略互動中,印度還常以全球南方國家的“利益代言人”自居,既在西方提升了談判地位,又在全球南方國家贏得了負責任的“美譽”。
客觀而言,上述策略達到了一定效果,提升了印度的地區號召力和區域秩序塑造力,贏得了部分國家的贊譽。例如,此次莫迪訪問毛里求斯期間,毛里求斯政府便授予了莫迪該國最高榮譽——“印度洋之星與鑰匙最高統帥勛章”(毛里求斯被外界廣泛譽為“印度洋上的星與鑰匙”),莫迪是首獲此殊榮的印度人。盡管如此,印度致力于主導印度洋的戰略雄心與現實仍存一定距離,印度版“門羅主義”也缺乏實現基礎。
第一,美國并未從印度洋地區撤離。美國在該區域向印度“責任推卸”旨在讓其分攤維護地區秩序與制衡中國影響力上升的成本,作為“離岸平衡手”,美國會在必要時隨時介入該區域。例如,為威懾胡塞武裝和伊朗,今年3月美國強化了在迪戈加西亞島的軍事存在;2024年10月,英國雖與毛里求斯就查戈斯群島主權問題達成歷史性協議,但英國同意歸還后者該群島主權的前提是,確保未來99年迪戈加西亞島軍事基地的正常運行。
第二,印度在解決該地區問題上“承諾多,兌現少”,能力較為有限。例如,印度雖自詡為印度洋地區危機的“第一響應人”和“凈安全提供者”,但面對孟加拉國關切的“羅興亞人”問題時,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導致孟加拉國不得不向域外求援。
第三,印度的干涉主義和強權政治行徑遭致部分印度洋沿岸國家的反感。例如,筆者2024年在孟加拉國工作期間,切身感受到孟社會反印情緒之濃厚,這源于印度長期利用公共河流、宗教、邊界移民、貿易等問題對孟實施干涉和打壓。又如,2024年巴基斯坦指責印度長期支持其國內恐怖主義勢力等。
第四,印度的戰略目標與戰略主張之間存在邏輯悖論。印度一方面尋求主導印度洋,另一方面又宣稱應建設“自由、開放與安全”的印度洋。印度若想真正成為負責任的地區大國,還需展現更多大國胸懷、大國擔當和大國責任。切勿“身體”在21世紀,而“腦袋”還停留在20世紀。
(作者為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南亞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