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種原則下的損害賠償
在確定因侵權人侵犯著作權應賠償的金額時,主要適用的原則有補償性原則和懲罰性原則,補償性原則又稱全補原則或填平原則,即,將權利人的損失全部彌補之后是為填平。其中,全部賠償通常又是懲罰性賠償的計算基數。在我國著作權法上的損害賠償體系改革后,著作權侵權的無形性導致的侵權證據不足、懲罰性賠償適用標準不明等原因,使得絕大多數案件只得適用于法定賠償或以其他方法計算的賠償,其賠償數額一般低于權利人的“實際損失”。但放眼域外,不同國家或地區在設置“懲罰性的”賠償2的適用門檻和具體要求上與我國的差異較大。因此,本文聚焦各國關于著作權侵權的“懲罰性的”賠償司法理念,對比各國的司法制度,探討我國懲罰性賠償借鑒域外制度的可能性。以英、美、加、德、法、日、韓七國的損害賠償方式為主,從體系中有無“懲罰性的”賠償及是否接受“懲罰性的”賠償的角度,分為三類進行討論。
二、域外國家著作權法上“懲罰性的”賠償制度
(一)著作權法上引入“懲罰性的”賠償的國家
1.英國:注重侵權的惡意性與獲利,賠償金額無上限
在英國,第一個被承認可以適用“懲罰性的”賠償的判例是1763年的Huckle訴Money案。在該案中,法院提示陪審員,損害賠償不限于被害人的實際損失,也可以考慮侵權行為的惡意性,進一步增加賠償金額。因此,英國可以被視為近代“懲罰性賠償”的發祥地。但在1964年的Rookes訴Barnard案中,英國上議院裁定“懲罰性的”賠償由于其本身理論依據存在問題,只能在極其有限的范圍內得到認可,這一原則也貫徹在未來英國的司法實踐當中。
根據《英國著作權法》,在著作權侵權訴訟中,法院將綜合所有情況(特別是考量侵權行為的惡意性[flagrancy]及被告從侵權行為中獲得的任何利益這兩點),據此裁決符合案件公正要求的額外賠償。‘其被稱為“額外賠償”的另一原因是,相關法條沒有明確損害賠償的倍數,這一點與我國的懲罰性賠償制度有所不同,也不像法定賠償一樣規定賠償金額的上下限。除英國外,沿用此類立法形式的國家還包括澳大利亞、新西蘭新加坡、馬來西亞和南非這種額外的賠償由于沒有具體地規定賠償金額,被認為對侵權的威懾效果可能低于一般的懲罰性賠償制度。但從另一方面看,由于該制度沒有懲罰力度的上限,也可能會對侵權發揮更強大的威懾功能。
2.美國:法定賠償占據“懲罰性的”賠償的主導地位
美國對著作權的損害賠償形式目前并未主要采用懲罰性賠償制度,版權所有人有權追償其因侵權而遭受的實際損失,以及在計算實際損失時沒有考慮到的侵權人因侵權而獲得的任何利潤。在確定侵權人的利潤時,著作權人只需要提供侵權人總收入(grossrevenue)的證明,侵權人則需證明其中可扣除的費用及可歸因于除版權作品以外的利潤要素。
權利人亦可選擇向一個或多個侵權人要求法定賠償,賠償金額通常為每一項作品750美元到30,000美元不等,侵權人故意(willfully)侵權的情況下,賠償金額可被懲罰性地提至最高150,000美元,但在侵權人善意或無辜侵權的情況下,法院可以將賠償額酌情減少至200美元。1因此,美國法院在確定著作權侵權案件中的法定賠償額時,會根據侵權人的主觀意愿為“是否故意”來裁定有較大差異額的法定賠償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美國損害賠償的“懲戒線”比英國的低。當然,也有著作權人無法請求法定賠償的情形,如侵權行為在著作物被注冊前就已經開始的情況下,法定賠償只能被降級為據實際損失的賠償和據利益額的賠償。12
如前所述,《美國著作權法》存在懲罰性賠償的適用條件,但其并未被主要使用。當侵權人以“例外”條款‘4作為抗辯理由,請求法院對其侵害著作權的行為給予豁免時,如法院認定其侵權行為不符合例外規定,且侵權人并沒有合理理由相信自己享有例外保護,侵權人將面臨繳付懲罰性賠償的懲戒,金額為版權許可費用的兩倍。該條法律旨在防止侵權人濫用著作權侵權的例外情狀作為抗辯理由,但在美國的司法實踐中,并沒有重要的案例明確強調該條的適用,法院與當事人的關注點還是在法定賠償上。
從上述內容不難發現,美國在著作權損害賠償上極少適用整倍數懲罰性賠償,對損害著作權的賠償責任主要是通過“懲罰性的”法定賠償金或因實損及侵權人獲益的賠償金體現,即使美國專利法和商標法都明確規定了懲罰性賠償及其倍數 (3倍)。在非知產領域及州法律的層面,懲罰性賠償原則同樣被廣泛適用,但在著作權領域,美國法院通常仍僅承認法定賠償與其他兩種賠償原則。15較為例外的是,在TVTv.IslandDefJam案中,權利人要求法院對于懲罰性賠償進行指示時,法官J.Marrero認為“如果證明侵權人存在必要的惡意 (malice),則權利人可以獲得懲罰性賠償”6;在Blanch v.Koons案中,陪審團也認為侵權人存在惡意(maliceorillwill)侵權的情況下,著作權人可以請求懲罰性賠償。17但在這兩案中,懲罰性賠償都沒有在最后的判決中得到體現。之后再有版權所有人作為原告引用上述案例請求法院裁定懲罰性賠償的情況,法院會明確表示上述兩案例被認定為異常值1,并由于有大量相反的案例存在,非特殊情況的懲罰性賠償的請求不會被認證。1總而言之,拋開特殊情況,由于有第504條第a項的阻礙,大部分觀點認為美國在著作權侵權糾紛中適用懲罰性賠償總體上并不合適,因此增加賠償額的懲罰性舉措也可以說是在美國著作權法上對損害賠償制度的“非常”補救。
3.加拿大:著重懲罰侵權人背后的惡意行為
就大體路徑而言,加拿大有關版權損害賠償的立法與美國類似。加拿大版權法(CCA)規定,侵權人有責任向版權持有者支付權利人因侵權行為而實際遭受的損失,以及在法院認為公正的損害賠償計算中并未被考慮在內的侵權人從侵權行為中獲得的利潤,權利人需舉證說明侵權人的“收入或總收入”(receiptsorrevenues),侵權人也會進行相應的解釋。2°關于法定賠償,與美國的不同在于,加拿大對于其“懲戒線”的適用是出于對侵權人是否有商業目的的考量,即在侵權人出于商業目的而侵權的情況下,法定賠償金額應為每項作品500加元以上20,000加元以下,出于非商業侵權的情況則是100加元以上5,000加元以下。21
對具有公共服務性質、影響范圍較廣的集體組織所管理的著作物的法定賠償,CCA規定了損害賠償金額為版權使用費的三倍至十倍,但僅限于侵權人在公眾場合表演或通過電訊手段向公眾傳播音樂或戲劇作品及其表演的錄音制品的情況。集體管理組織或授權集體管理組織代表其行動的版權人可在所涉及的使用費已在核準的費率表(approvedtariff)中列明或是已有確定固定費率,且被告未支付這些使用費的情況下,請求該法定賠償。22
對于懲罰性賠償,加拿大的態度較為開放。版權人無論是根據實際損失請求賠償還是請求法定賠償,都不影響其擁有請求懲罰性損害性賠償的權力。侵權人公然無視著作權人權利,侵權行為惡劣,法院會視情況判處懲罰性賠償。24在侵權行為之外,若侵權人不出庭完成辯論25,惡意侵犯原告尊嚴權2,有惡意行為或不合作的司法態度27,法院也會裁定懲罰性賠償,且在版權糾紛中,法院對于侵權行為外的情況做出懲罰性賠償裁決的案例占據大多數。因此即使是在版權糾紛中的懲罰性賠償,加拿大的懲罰性賠償懲罰的更多的不在于侵權本身,而在于對侵權人在其背后很大程度上偏離了正常的行為標準的高壓、惡意或應受遣責的不當行為的懲罰。28
(二)未在著作權法上引入“懲罰性的”賠償的國家
1.德國:典型的大陸法系國家
德國法院拒絕接納懲罰性賠償制度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29,一是德國法院對《德國民法典》規定的嚴格遵行。整個20世紀,德國法院頻繁強調補償理念是損害賠償法上的唯一基礎,在國內法次元上否定賠償金具有懲罰或遏制侵權的作用,也幾乎沒有適用過任何法學理論明確判處懲罰性賠償。3二在國際私法層面,德國法院持有懲罰性賠償整體上與德國的公共秩序相悖的態度,很難像國外的懲罰性賠償一樣承認侵權行為的法律效果可使得受害人獲利,因此也一直在拒絕執行含有懲罰性賠償金的外國裁判。3l
《德國著作權法》中關于損害賠償的條款是第97條第2款,其規定了侵權人因故意或過失(vorsatzlichoderfahrlassig)實施侵權行為,應當賠償權利人因該侵權行為而遭受的損失。損害賠償請求的金額可以根據侵權人因侵犯著作權而獲取的利益進行計算,考量將假設侵權人為獲得使用著作權的許可而應支付的金額視為合理的補償的計算路徑也是可取的。
作為大陸法系國家代表的德國,在著作權法中甚至沒有關于法定賠償的規定,表明“懲罰性的”賠償幾乎沒有適用的余地。同法條(S97[2])中僅規定:“在公平的前提下,作者、學術刊物撰稿人(第70條)、攝影師(第72條)和表演藝術家(第73條)就非財產損害為理由,可以請求金錢賠償”。這雖然也考慮了包括精神損害在內的非物質因素,但并不能將其與懲罰性賠償混為一談。主流觀點仍認為,在民事救濟中,一般的精神損害賠償通常限于全部賠償被侵權人所遭受的損害,只具有補償與撫慰的性質,并不具有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懲罰功能。3在以GEMA集體管理協會為原告的著作權侵權訴訟的司法實踐中,德國法院考量到GEMA發現和調查侵權所涉及的成本因素,判決侵權者應支付相當于正常使用費兩倍的損害賠償金,這個雙倍賠償也很難說是帶有懲罰的意味。34
2.法國:賠償難以體現懲罰性
法國在懲罰性賠償問題上也較為謹慎,《法國民法典》始終固守大陸法系國家的傳統理論,認為其與刑法中懲處罪犯不同,民法的功能是通過賠償盡可能地恢復被侵權人未遭受損害的狀態。35
在對外國法院判決的承認和執行中,法國并不排除逐漸接受懲罰性賠償原則。但法國法院始終認為,判決中懲罰性賠償額與法定賠償額之間可接受的合理比例原則上不應超過1:1。也就是說,對于懲罰性賠償的倍數,法國只能接受不超過一倍的懲罰。6
在著作權法方面,2007年實施的法國《知識產權法典》第L.331-1-3條規定的版權侵權的損害賠償也基本上是按照全補的原則解決。除考量侵權人的獲得利益及權利人的權益損失的方法外,還可將假設侵權人獲得著作權使用許可后應支付的使用費視為合理補償(補償“不得低于”37版權使用費)。2014年對該條的修訂,明確了損害賠償數額可超過實際使用費,并承認了對于精神傷害等損失的賠償。8此舉雖然略微突破了原有“大于等于 100% 賠償”框架的限制,本質上卻沒有怎么體現懲罰性的含義。且法國的情況與德國一樣,著作權法上甚至沒有規定法定賠償。
(三)在著作權法中對“懲罰性的”賠償的態度有轉變的國家
1.日本:保守的法定賠償制度
日本在解決版權損害賠償問題上,同樣具有大陸法系國家的保守風格,對于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引入,持消極立場,認為懲罰性賠償有違民事訴訟原則和司法正義。在加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后,日本曾根據該協定的要求,制定了包含11項法律修改事項的“關于完善TPP相關立法的法律草案”,日本著作權法也被列入其修改對象,將法定賠償納入著作權法體系的相關草案已于2018年開始實施,反映 TPP 協定第18.74條第6項的有關規定。39
在修訂著作權法的侵權賠償時,日本盡可能采取維持現有全部賠償的框架,選定了法定賠償制度而不是額外賠償,但即便于此,其修改后的內容也與法定賠償制度的一般形式不同,僅限權利人的著作權、著作物基于《著作權等管理事業法》通過委托契約被集體管理組織所管理的情形,管理組織所要求的被侵權著作物的使用費數額將被視為法定賠償數額。4041若著作權、著作物不存在受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被管理的情形,則仍舊適用原法中規定的損害賠償額計算方式(即著作權人的損失額法、侵權人的利益額法4、版權使用費法4)。
如上所述,日本現行的著作權法不僅不存在懲罰性賠償制度及“懲罰性的”賠償制度,還在相關法條中明確規定,損害賠償額不能超過實際損失額,這有可能會對版權的保護產生不利影響。且日本在因執行TPP協定而必須引入法定賠償、額外賠償的情況下,做出了最被動的立法選擇,主要原因之一是很難在不影響商標法與專利法的情況下,只對知產領域內的著作權法進行懲罰性賠償的立法。無論如何,日本在事實上引入法定賠償后減輕了權利人舉證的司法負擔,有利于解決日本日漸繁巨的版權保護問題。
2.韓國:兩種損害賠償方式間的糾葛
韓國著作權法現行的對于損害賠償的基礎計算方式與我國略有差異。其具體計算方法為:① 侵權人獲利額法一以侵權人因侵權行為所得的獲利額為權利人遭受的損失額; ② 版權使用費法一將著作權人一般應得到的版權使用費作為損失額; ③ 相當的損害賠償額法一在難以計算損害賠償額的情況下,法院可以考慮辯論和證據,認定相當的損害賠償額。44
此外,韓國也引入了法定賠償制度。其法定賠償額的計算標準以故意程度、有無營利目的為重要計算因素,被侵權的每件作品,可以在1000萬韓元或者5000萬韓元以下的范圍內請求相當數額的賠償。45《韓國著作權法》第125條之2中法定賠償制度的核心意義也在于,難以證明損害額的著作權侵權案件中,不讓作為受害人的著作權人承擔損害賠償的證明責任,允許法院在一定范圍內計算其額度。
對韓國法院在2017年11月至2024年7月期間,以侵犯著作權為由作出的294件損害賠償判決進行分析,見下表1。分析結果顯示,法院在判決中適用著作權法第126條的判決數量為246件,約占 83.7% ,且上述246份的判決中,原告以第125條第2項 (版權使用費法)來請求損害賠償的高達171份。46

適用由法官自由裁量計算損害賠償額的第126條的判例占有絕對數量,由此可以明確分析出韓國法院在判決著作權損害賠償案件時的偏好及準確裁定版權損失的困難,也體現了第125條之2在韓國著作權損害賠償制度中處于一種尷尬的地位。第125條之2的作用似乎只是為了補充第126條“相當的損失額”的計算上限(1千萬/5千萬)。因此可以認為,在韓國,第125條之2的法定賠償計算功能基本上已被第126條取代,可以預見其在司法實踐中的利用率也會偏低。
盡管第125條之2和第126條有一些相似和對立之處,結合兩個條款來看,韓國著作權法可以說是實行了“實際的法定賠償制度”,與其他國家一般的法定賠償制度的效用并無不同。兩個條款之間的重復和分裂并不影響減輕著作權人的舉證困難及幫助司法裁決的效果。《韓國民事訴訟法》第202條之2也規定:“若承認損害發生,但證明具體損害金額非常困難的,法院可以綜合整個辯論的目的和證據調查結果認可的所有情況,確定相當的金額作為損害賠償金額。”48但這樣就使得損害賠償的“懲罰性”大打折扣。
韓國引入法定賠償的契機源于推動韓美FTA協定,這為韓國在著作權法上實行“實質的懲罰性賠償制度”提供了可能,但在司法實踐中,賠償的思路仍以“全補”為主。隨著專利法、商標法、外觀設計保護法及食品新品種保護法等知產領域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韓國關于該制度是否應引入著作權法的爭論也越來越多。鑒于著作物的創作天然具有無形的特殊性,而網絡時代的到來又放大了這一特性,出于加強懲罰網絡侵權行為等原因,筆者認為應在韓國著作權法中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或真正適用法定賠償。
三、從域外視角看我國的懲罰性賠償制度
(一)損害賠償計算理論上的“同”
事實上,關于著作權侵權損害賠償的基礎計算理論在各國立法之間具有共通性。即,以① 侵權人獲得的利益數額; ② 著作權人的實際損失數額; ③ 權利使用費數額; ④ 法定賠償數額為損害賠償額度的計算方式,構建了我國乃至世界著作權法損害賠償制度的基本體系。然而,各國在計算損害賠償額時所采用的主要方法有所不同,見下表 20 英國側重于考慮侵權人所獲得的利益,輔之以額外賠償額法。美國和加拿大著作權法中除了侵權人獲利法外,還規定了實際損失法與法定賠償額法。大陸法系的德、法兩國只運用 ①②③ 解決著作權損害賠償問題,并未引入法定賠償額法。與這兩國相反,日韓以 ①②③ 為基礎,引入了法定賠償。而我國則兼有四種手段,且懲罰性賠償也依次以①②③ 為基數進行計算。49

(二)我國制度與域外國家“懲罰性的”賠償的“異”
英國以“額外賠償”為概念進行操作,賠償金額不設上限,強調侵權人的主觀惡意及收益情況。美國“懲罰性的”賠償是以法定賠償為主,總體在著作權法上拒絕懲罰性賠償。加拿大在著作權法上較多適用懲罰性賠償,但更多的是針對侵權人的“惡意”,而不是侵權行為本身。
德法兩國仍堅持補償性賠償原則,認為民法應以恢復被侵權人原狀為主要目的,雖然都考慮了精神賠償,尤其是法國雖在原有賠償框架上小有突破,但其并不追求賠償的懲罰性。兩國都未引入法定賠償,也難以體現賠償的懲罰性精神。
最后,受外部金融貿易環境的影響,日本與韓國的著作權法體系都引入了法定賠償。但日本的法定賠償有些“徒有其表”,僅是給版權使用費方法套上一層法定賠償的外衣,最大程度上維持了其全部賠償體系。韓國也引入了法定賠償,其賠償有望像美國一樣,發揮一些懲罰性的作用,但受制于法定賠償與126條的矛盾,司法實踐中難以達到懲罰的效果。
綜上可知,域外國家著作權法上未實行懲罰性賠償制度的仍占大多數,但這并不意味著有的國家,尤其是英美加國家的損害賠償沒有“實質的懲罰性”或者帶有“懲罰性的效用”,在特定情況下這些國家也允許懲罰性賠償,但與中國的制度差別顯著。
我國《著作權法》第五十四條規定的懲罰性賠償主要強調侵權人的“故意”與侵權情節的“嚴重”,以一至五倍的倍數為懲罰性賠償的計算標準,且存在金額為五百元以上五百萬元以下的法定賠償規定作為其保障。
第一,就賠償的數額而言,我國以倍數算法為懲罰性賠償的計算核心,但在司法實踐中體現得比較靈活,存在以非整數倍裁定賠償的判決,與域外國家“懲罰性的”賠償一樣,較有彈性,這可為權利人提供更充分的救濟。但總的來看,適用懲罰性賠償的判決的比例還是相對較低,且絕大部分判決僅適用低倍數,說明我國懲罰性賠償所適用的倍數規則還需引入更加明確的司法解釋及量化標準。此外,針對數字化和網絡化背景下的侵權行為影響范圍廣的特點,對特定形式下的侵權行為(如在線盜版、網絡平臺侵權)設置較高的懲罰性賠償倍數值得考慮。但本文沒有研究具體的改變方式及執行細則,僅探討了改變方向,這也是文章的未盡之處。
第二,就賠償的適用要件而言,“故意”和“情節嚴重”的懲罰性賠償要件的適用門檻過于主觀、嚴寬不一等話題,已經在我國學術界引起廣泛熱議。在此筆者僅提出參考德、法對于著作權人精神補償的規定,將對版權人造成嚴重的精神傷害、人格損害的情形納入“情節嚴重”適用要件的建議。50
我國《著作權法》第五十四條規定:“人民法院為確定賠償數額,在權利人已經盡了必要舉證責任,而與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等主要由侵權人掌握的,可以責令侵權人提供與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等;侵權人不提供,或者提供虛假的賬簿、資料等的,人民法院可以參考權利人的主張和提供的證據確定賠償數額。”加拿大法院在版權法適用中,傾向于將侵權行為背后的惡意及侵權人對待司法機關及版權人的惡劣態度,納入懲罰性賠償的考量范圍。即在侵權行為之外,懲罰侵權者的不配合、惡劣、惡意的行為。我國也可以通過立法或司法解釋明確懲罰這種“惡意”,例如隱匿證據、明顯妨礙舉證、反復侵權等情形,懲罰性賠償的要件也不一定僅限于侵權行為本身。
第三,就賠償的舉證而言,我國著作權法上懲罰性賠償對權利人的要求是“盡到必要舉證責任”,對舉證責任的規定可進一步明確。雖然我國已經適用法定賠償,為懲罰性賠償做了“兜底”,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權利人舉證壓力。但回顧我國司法實踐,權利人舉證難的問題有目共睹,懲罰性賠償制度在著作權法上的能量沒能完全發揮。在實際操作中,法定賠償方式成為損害賠償的主要手段。
在美、加兩國的著作權立法上,侵權人侵權事實清晰的,權利人享有僅需證明侵權人總收入的權力,侵權人需舉證從總收入中扣除非侵權利潤部分,對權利人而言,舉證壓力相對適中,簡化了權利人的舉證責任,將部分舉證壓力轉移到侵權人身上,平衡了雙方的舉證責任。我國可以部分借鑒加拿大與美國的模式,將侵權人的總收入作為賠償的計算基礎,這樣不僅能夠減輕權利人逐項證明具體損失的負擔,還能有效促進權利人形成積極尋求懲罰性賠償的司法意識,使得我國的懲罰性賠償制度真正地起到“懲罰”與“補償”作用。
四、結論
從域外國家對著作權法上“懲罰性的”賠償制度的規定及實踐中可以看出,盡管大多數國家并未全面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但其法定或額外賠償在一定程度上也實現了懲罰性效果。相比之下,我國雖然早已明確規定懲罰性賠償制度,但通過對近幾年司法實踐的觀察,關于其倍數原則、適用標準及舉證責任的具體要求仍需進一步完善。因此,本文建議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加強制度建設:一是明確懲罰性賠償倍數的適用標準;二是明晰及適當擴展“情節嚴重”的認定標準,將侵權人對著作權人的嚴重精神傷害、惡意行為、不配合的司法態度、故意多次侵權等納入考量;三是適度借鑒加、美立法的經驗,將侵權人總收入作為計算賠償的基礎,合理分配舉證責任。通過這些措施,我國的懲罰性賠償制度預計能夠更加充分地發揮“懲罰”與“補償”的雙重功能,進一步強化其對著作權的保護力度,確保著作權人的權益得到更為堅實的法律保障,為全球著作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發展提供借鑒。
A Comparative Study on \"Punitive\" Damages in Copyright Laws of Foreign Jurisdictions
Abstract: Under China’sCopyright Law,general forms of damages orstatutorydamages have played a fundamental role in compensatingrights holdersfor theirlosses.However,thecompensationamountsareoftenlower thantheactuallosses incurrd, andintheinteetera,itisalsotuethatteyfailtoserveapunitivefunctioneectivelyThepunitiveefectmustthereforerely on the implementation of punitive damages.Focusing on the damage compensation systems of seven countries—the UK,the US,Canada,GeranyFrane,Jpan,ndSouthKorea—thispaperanalyzesjudicialatitudesandapicationsof \"uitive\" damages.InlightofArticle54ofChina’sCopyrightLaw,thepaperidentifiesthecharacteristicsandareasforimprovementin China's punitivedamagessystem,includingthe multiplierstandard,applicationcriteria,andburdenofproof.Drawingfrom international experiences,thepaperproposes enhancements toChina’spunitive damagessystemtostrengthendeterrenceagainst infringement and better protect the legitimate rights of copyright holders.
Keywords: Punitive Damages; CopyrightLaw;DamagesCompensation; Infringement; StatutoryDam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