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2月,第33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頒獎晚會在上海文化廣場舉行。靳東憑借話劇《溫暖的味道》中孫光明一角,獲得了主角獎。此時此刻,他的身份不是明星,而是中國煤礦文工團團長。頒獎晚會上,靳東接過獎杯時說:“戲劇是一切藝術呈現形式的母體。我一直在用自己所學的戲劇知識,在不同的藝術門類里表達。我要感謝舞臺,大幕拉開,再不能回頭,錯不起,也錯不得。我一直說作為演員不該也不能離開舞臺,這一次我終于又回到了舞臺。我還想說,這朵白玉蘭不僅僅屬于我自己,還屬于話劇《溫暖的味道》所有主創、所有臺前幕后的工作人員,屬于我們煤礦文工團。”
頒獎晚會后,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靳東表示,這是他的第一朵“白玉蘭”,“上海于我是一個很神奇的存在,每次來都很開心。這次能夠獲獎對我來講意義非凡!是一個很大的鼓勵,同時也是鞭策,讓我堅定信念,要在戲劇舞臺上——不管是話劇、音樂劇還是其他不同的藝術呈現形式上——努力去做到更好。希望以后能多出好作品,多來上海,多來到‘白玉蘭’的舞臺上。”
話劇《溫暖的味道》把握鄉村振興題材的真實與真情,以審美的視角構筑戲劇的心靈圖像,講述了黃河岸邊塬底下村從蘋果的黃金產區到遭遇蘋果種植困境,第一書記孫光明引入新種苗與新技術,助力當地種植產業升級,與代表農耕文明的老村長郝鳳仙一起,引領村民董燃希望,共赴美好生活的故事。劇中一段孫光明和農學研究生畢業的農村青年萍萍的對話可謂點題:“為什么最好的蘋果產區在北緯37度,而不是日照最豐富的赤道?因為太陽和蘋果的關系就是這樣——太近了會灼燒,太遠了又冰冷,只有合適的距離,合適的日照時間,才是真正溫暖的溫度。人和人之間也應該這樣。”這樣的升華,也讓《溫暖的味道》超越了一部單純的現實主義農村題材主旋律作品,而更像是一個有關“蘋果”的“寓言”,用蘋果的生長周期作為時間刻度,丈量塬底下村在時光的洗練中經歷的自我革新,新舊交替,不斷升級的腳步。
這樣的隱喻恰合靳東的藝術人生。靳東飾演的“第一書記”孫光明,從電視劇版到話劇版歷經4年打磨。為貼近角色,他扎根陜北高原,觀察當地果農的勞作細節,甚至在蘋果林前因感慨人生周期而落淚。他將這段經歷稱為“與土地的對話”,直言:“蘋果樹的盛果期不過十幾年,演員的黃金期何嘗不是如此?”事實上,靳東的職業生涯中始終交織著舞臺與銀幕的碰撞。2003年從中戲畢業時,他以《日出》《屠夫》等話劇嶄露頭角;2015年因《偽裝者》《瑯琊榜》身一線演員行列,一時間人氣大火。

但戲劇舞臺在靳東心中始終有著無法取代的地位。2012年,靳東憑借在《驚天雷》飾演毛澤東,獲得中國話劇金獅獎。這次重回舞臺,他為《溫暖的味道》準備了3年。在他看來,影視劇的拍攝方式是不連貫的,它更多的是跟著場景在往前走;而話劇大幕拉開,就像人生一樣再無回頭路,錯不得也錯不起。最重要的是,在登臺前你就要為此作好一切準備,而且是最充足的準備,這樣的舞臺對演員的表演能力是考驗更是磨煉。“記得讀大學的時候,我們的老師會問我們,到底什么是表演?我想,無外乎就是‘準備’二字,就是我們要作好所有的準備:要花兩三個月的時間去排練,要記熟所有臺詞甚至是對手的,要不停地在排練場去打磨提升·…·然后在無數次的排練調度中,把表演更好地呈現出來。這是戲劇舞臺考驗演員功力之處,也是它的魅力所在。生活、工作、人生亦是如此。”
他對這一信念始終身體力行。2024年,他擔任中國煤礦文工團團長,堅持將行政工作與藝術創作并行。“我在陜北高原拍戲奔走各地七八個月時間,突然有一天,我通過蘋果樹看到自己,蘋果樹的周期不就是人生的周期?這讓我意識到,我48歲了,正處在自己人生的盛果期。我要抓緊一切時間,把手頭每一件工作做到最好。再過10年,不管愿意與否,人要遭遇衰果期。”那一刻,靳東一個人站在陜北高原,千頭萬緒涌上心頭,不覺流下了眼淚,然后痛下決心,舍棄過去兩年為話劇投入的精力、資金,重新再創作話劇《溫暖的味道》。最終他的付出澆灌出玉蘭花開,評委們對靳東在《溫暖的味道》里的表現贊譽有加:作為一部鄉村振興題材的戲劇佳作,靳東在劇中的表演質樸而真誠,凸顯了演員對生活的細致觀察和用心提煉,為營造“艱辛而溫暖”的戲劇氛圍提供了堅實的保障。他善于從細膩、生動兩個層面進入人物狀態和心理世界,將正直有為、勇于擔當的基層領導干部形象表現得執著堅韌而不失生活質感,體現出難能可貴的人物塑形能力。
而《溫暖的味道》在北京的最后一場,10位來自平谷、密云、懷柔、大興、房山的第一書記看完戲,深有共鳴—你帶著特別好的初心下鄉,希望能夠改變現狀,但像費孝通先生在《鄉土中國》講的,中國很多農村還是鄉土社會,改變極難。再龐大、再高明的話術之后,最終你要做最實際的事情。把一畝地種好,很重要,未來種什么,怎么更好地種,更重要。
令靳東非常開心的一點是,《溫暖的味道》在過去4個城市5個劇場的14場演出,有19000多觀眾買票來看戲,可以說是場場爆滿、一票難求。“這也給了我們極大的信心,讓我們有勇氣不怕困難,繼續把現實主義題材搞下去,繼續將今天中國農村的真實樣貌呈現給更多的觀眾,繼續努力排演一些能留得下來的作品。”其實,在最初決定排這部戲的時候,周圍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要選擇一個鄉村題材戲?到底怎么把大家吸引進來?“排演一部現實主義題材原創話劇,尤其是鄉村振興題材戲,在3年創作中,我們反反復復討論,怎么能夠吸引更多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走進劇場,怎么呈現一部真正好看的戲。”最終的結論是,不管什么題材,都要排出負責任的,藝術性、思想性、可看性統一的作品。藝術創作者有義務、有責任去培養觀眾,不喊口號,不搞形式主義,做出符合戲劇創作規律的內容。因為只有在劇場,觀眾才能近距離體驗演員的真情實感,但這需要作品內容、視聽形象、審美高度結合。做原創很艱難,《溫暖的味道》講如何面對、處理蘋果新老品種更替的問題,新老觀念碰撞的問題,歸根結底還是在講人和人之間的故事。“過去3年,對我也是極大的歷練,我認認真真又把20多年前學的戲劇理論、20多年的創作心得再回爐。”靳東笑道:“剛開始排練時,真的爭得面紅耳赤。排了一兩個月,瘦了,但更精神了,現在連怎么種蘋果都會了。都不用專門去鍛煉,自己整個精神面貌、狀態都比之前更好更積極了。”

今年白玉蘭戲劇獎獲獎,很多人都對靳東“團長”的身份感到新奇。其實,早在中戲畢業后,靳東就加入了中國煤礦文工團,入團第一課就是下礦井演出,至今21年,是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從團員走到副團長再升任為團長的。“我們團歷史悠久,1947年建團,人才輩出,2018年成為文旅部直屬院團。觀眾看院團,其實很簡單,你們這個團里都有誰。團里老一輩藝術家瞿弦和、賈雨嵐、郭凱敏、范偉、張涵予老師等陸續退休,總得有人接上去,我們正當打,只能努力去做。接下來就是要培養年輕人,比如劉昊然大學畢業,我們就把他招進來,希望可以為團里多培養出年輕一代的依俊者。”提到“我的團”,靳東團長充滿自豪,更曙滿志:“作為團長第一步,從我開始,擼起袖子上陣,一起來搞創作。提出問題的人比比皆是,解決問題的人鳳毛麟角,行動大于一切,先把這個戲做出來。我希望《溫暖的味道》能代表我們團的精氣神。下一步,通過我們的行動告訴年輕人,在團里應該擔起什么樣責任。”
新的身份帶來新的動力,自然也帶來新的壓力。靳東直言,以前帶團隊搞影視劇,可能和編劇、導演爭論不休,甚至在劇組炒人,一切都是結果導向,“要做一部不太一樣的戲,比如我會刻意要求演員們把接收、判斷、反應這些過程全拿掉,更貼近生活,不同的題材,不同的類型,要做就做到極致。”但做了團長一切都不一樣了,“學了這么多年理論,又搞了這么多年創作,沒有人告訴我,當了團長,創作工作以外,我要解決一些之前沒想過的事,比如團里有同事家人生病了,求醫有困難。作為團長,同事也得趕緊想辦法幫忙。”被問到“創作”和“求醫”哪個更難,靳東笑道:“都很難。”在國有院團,大家習慣了有問題找團長,靳東表示自己現在解決起家長里短的問題時已然“應對得也還行”,“當然,整個團好幾百號人,我們最核心的目標還是培養人才、出作品。”
在靳東眼里,煤礦文工團每任團長都很了不起,劉熾團長寫的《我的祖國》《英雄贊歌》《讓我們蕩起雙槳》家喻戶曉,鄧玉華和瞿弦和團長都是了不起的藝術家,牟炫甫賈雨嵐團長也都做了很多的好作品,自己這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現在站在這個位置,雖說過去所有的作品積累讓他有了一定的信服力,能實施一些自己的想法,但作為團長依然要時時提醒自己,不能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拿出有世界語匯的、能夠真正走出去的、具有真正含金量的作品,是我們唯一要做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演員和團長,靳東還有一個新身份:博士生。2024年秋,靳東開始在中央戲劇學院中國戲劇文化發展戰略研究中心攻讀博士學位,專業方向為高峰作品研究,導師為中戲院長郝戎。“就是想回回爐。”靳東用簡單六個字解釋了在外人看來的“任性”或者“添亂”行為——畢竟,年近五十,名氣不小,已是一級演員,作為一團之長也會有很多公務需求,這時候選擇回到校園做個學生所求何為?但靳東有自己的想法:“三四年前,我就想考博,那時我已經有了緊迫感。也有人勸我考其他大學和管理專業,但回到母校、回到本專業,最符合我真實的想法。上大學時懵懵懂懂沒太搞清楚的,應該再搞搞清楚。回到家,我把老書翻翻,突然間被某一段吸引。人,真不能自以為是。我的專業方向是高峰作品研究,在工作中,遇到最多的恰恰也是這些問題。”加之校園環境讓靳東找到了久違的寧靜,“一回到母校,我心就特別靜,和師長同學往院里邊一坐,不知不覺聊兩三個小時,還有什么比這更舒服?”而談及剛入學時在校園里屢屢被“圍觀”,靳東坦蕩蕩:“回母校回爐還能受到一定程度的歡迎還是挺開心的。去上學,總是好的。我快50歲了,如果不學習,就停滯在這個階段了。”

作為一個藝術創作者,作為一個戲劇人,也作為一個演員,靳東表示,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來關注戲劇領域我們中國自己的藝術瑰寶。“除了話劇,我們還有很多古老的劇種和獨特的地方戲。所以現在,我也跟著我的老師同時在院團、學校,進行中國演劇體系的探索和構建。希望用自己的實際行動,除了在舞臺上力所能及地呈現作品之外,也能在理論研究和戲劇教育上盡一份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