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然的一段教科書緣

王貴彬先生《金燦然中學時期經歷述略》（《中國出版史研究》2024年第3期）對金燦然中學時期經歷的挖掘，讓我們對金燦然有了進一步的了解。筆者在教科書研究中，也有幸接觸到金先生在教科書方面的一件事，既讓人晞噓不已，也引人輾轉深思。

一、緣起

1949年10月，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出版總署，負責指導和管理全國出版事業。成立之初，出版總署包括編審局、翻譯局、出版局。編審局的主要職責是管理和指導國家出版物的編輯、翻譯及審定工作，以及聯系和指導全國各方面的編譯出版工作。編審局實際上是在“華北教科書編審委員會\"的基礎上成立的。這個委員會成立于1949年4月，掛靠在華北人民政府教育部，由葉圣陶任主任，周建人、胡繩任副主任，金燦然擔任秘書主任。出版總署編審局成立后，“華北教科書編審委員會”不再存在。出版總署直屬政務院領導（1954年

11月，出版總署撤銷，出版工作改由文化部領導）。當時署長是胡愈之，副署長有葉圣陶、周建人等。金燦然人編審局工作，任編審局的秘書長，負責教科書的編寫與審讀。

金燦然負責教科書的編寫與審讀工作期間，對教材的編寫和出版奉獻了大量心血，也接受了不少沖擊。印象最深刻的沖擊之一也許是新中國剛成立時對地理教科書的批判。

1949年10月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第三天。有兩件與出版、與教科書出版有關的事同時發生。一是這一天，中共中央宣傳部出版委員會在北京主持召開的全國新華書店出版工作會議開幕，毛澤東主席為會議親筆題詞“認真作好出版工作”，朱德總司令也為會議題詞，并作了重要講話，新華書店總編輯胡愈之致開幕詞并作了報告，中共中央宣傳部長陸定一致閉幕詞①。新中國成立伊始召開的這一會議，充分體現了黨和政府對新中國出版事業，包括對教科書出版事業的重視。

二是這一天，科協南京分會地理組舉行了一次中學地理座談會，參加者為南京市中學地理教師和地理組會員60多人。座談會就華東局公布采用的田世英《初中本國地理》（開明書店）、華東教育研究室地理組《初中世界地理》（新華書店）王成組《高中本國地理》（商務印書館）蘇繼顧《高中外國地理》（商務印書館）四種教科書進行批判和建議。除對《初中世界地理》評價較好外（這是新華書店版，是共產黨自己的出版機關，其他三本都來自民國時期國統區的出版機構），對其他三種地理教科書均給予了嚴厲批評，分別指出其思想性、科學性的錯誤和內容龐雜、陳舊等問題②。一場對地理教科書的批判運動由南京迅速發展至全國。

一個多月后的1949年11月29日，權威的《人民日報》刊登了《人民地理教師怎樣貫徹思想政治教育》一文，作者是中國人民大學孫敬之③。

作為共產黨人的地理學家，孫敬之的文章嚴厲批評了當時不符合社會主義要求的地理教科書。

文章對地理課程的性質進行了定位，認為地理課教學不能停留在山脈河流、統計數字的講授上，更重要的是政治任務與教學效果，“應該把這門科學當作完成思想政治教育的一個工具\"④。

既然地理課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工具，那么，地理教科書的內容以及地理課的教學都得服從于這一定位。文章批評當時不少知識分子甚至少數干部存在著“歷史課本必須改正，地理課本用舊的無大妨害”，或者說“地理課本只是改變一下觀點就可以了”的想法。文章認為，即使許多舊地理學者想否定過去的資產階級立場，但是在他們的著作中，卻還以各種不同的形式表現了資產階級的立場。

文章要求人民地理教師要在“堅定的自覺的為人民辦好事的立場”上尋找方法，而不是從“概念”上尋找方法，他們學習新的方法是為揚棄舊的，而不是為了保存舊的，這就是人民地理教師和舊地理教師本質上的不同點。

孫敬之在文章中，對舊地理教材進行了系統而嚴厲的批判，他指出：

我看到在國民黨統治時代出版的一本地理書，上面主張“天下一家”。并且自稱是“國際主義”；他主張“各國資源和市場也應公開為世人所共有”；共有的方法有三：第一，發展航空。第二，通商。第三，破除偏狹的念頭與作風。我完全同意當社會主義在全世界實現的時候，或者在現在各新民主主義國家與社會主義國家相互之間，實行這三條辦法是很好的。因為這些國家的本質決定了交換通商平等互惠的真實性。但是在蔣介石四大家族統治中國的時代，宣傳“天下一家”是太早了。因為那時候的“通商”是以美國為對象的，由于美帝國主義的侵略性質，和中國落后并依附于美國帝國主義的政治條件——蔣政權，便使“天下一家”這一名詞具有相反的意義，如果實現了就象征著世界各國人民，都變成了美帝國主義的奴隸。

于是，當時負責全國出版發行的管理機構尤其是負責教材審查與編寫的部門，也因審查通過了這些不恰當的地理教材而難辭其咎。

1950年4月，負責全國中小學教科書審查及修訂的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編審局在各方面的壓力之下，不得不請金燦然①出面，既做自我批評，也表明自己站穩立場的政治態度。

二、批評

金燦然寫的文章刊載于1950年5月3日的《人民日報》上，題目是《中學地理教本中的幾個政治思想問題》（以下簡稱“金文”）。刊發此文時，《人民日報》還刊發了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編審局的特別撰文，該文署名“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編審局”，落款“4月30日”。文章說明由金燦然撰寫這篇文章的用意是對編審局“草率”推介了“舊教材”進行“檢討”：

現在各地中學地理教本大半是舊時在國民黨統治區內各家私營書店所出版的。過去老解放區內雖出過幾種中學地理教本，但分量太少，內容也與全國解放后的形勢不很符合，不再適用了。因此，前華北人民政府教育部教科書編審委員會在去年秋天，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編審局在今年春天，提出供各方參考選用的教科書書目時，在中學地理科目中，就列入了商務、開明的幾種本子。但是事實上，這幾種本子中雖然有在解放后由出版者自行修訂過的，卻仍舊包含著許多原則性的重大的缺點。在最近重新檢查之后，出版總署編審局認為過去草率地介紹這幾種教科書，只把書中所含的錯誤扼要地寫在《審讀意見書》里，供教育行政當局參考，沒有認真的加以研究分析，將結果公之于眾，是錯誤的。這種錯誤不能用沒有其他較好的本子或其他理由來解釋。我們應該承認，這種錯誤表示我們在工作上還缺乏足夠的認真嚴肅性，沒有把地理科的教學看做一個重要的思想工作。因此，我們決定由金燦然同志寫成這篇文章交《圖書評論》發表，作為我們的工作檢討。

雖然寫此文的意圖是檢討、是自我批評，但金燦然的文章似乎還是把重心放在批評上，責任在舊教材。我們認為這是可以理解的，剛解放，新學期又即將開學，急需各科大量的教科書，此時人民教育出版社還沒有成立（即便成立，剛起步時也是不可能完成這個任務的），所以推薦選用的都是來自解放區或國統區的教材，可以想象當時的審查任務有多艱巨，沒有一頁一頁去審讀教材完全可以理解。只是既然負責這方面的工作，責任總得承擔。

金燦然在《中學地理教本中的幾個政治思想問題》一文中，先是巧妙而泛泛地談道：對于地理教學的政治功能、愛國主義教育功能等基本功能，“我們過去重視得很不夠”。“我們”，既可以代指自己主管人員，也可以是包含編寫者、出版者的所有有關者，這么說，既是在自我批評，也可以視為在批判別人。緊接著，筆鋒一轉，金燦然對當時的三種中學地理教科書，進行了非常嚴厲的批判。這三種教科書分別是：《復興高中本國地理》（王成組編，1949年12月改編本）；《開明新編初級本國地理》（田世英編，1950年2月修訂本）；《開明新編初級外國地理》（韋息予編，1949年8月第1版）。它們都是在1949年以前編寫的，1949年后進行了修改，但顯然修改得不成功①。金文認為，三種教科書作者和出版者都沒有根據新中國的國策與立國精神，將自己的舊出版物加以符合新要求的修改完善，這缺乏“對人民負責的精神”。

金燦然的批判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②：

（1）關于“兩個陣營”。金文明確指出：“全世界的國家已經劃分成極其明顯的，絲毫不容混淆的兩個陣營，一方面是以蘇聯為首的和平民主陣營，另一方面是以美帝國主義為首的侵略陣營。”“在世界地理的教學中，必須把這兩個陣營分開，決不能不分青紅皂白，把世界各個國家并列起來，一國一國的敘述他們的地勢、氣候、產業等等，更不能把世界的資源及物產混合起來，無立場的加以說明與比較。”而《開明新編初級外國地理》，“看不出這種分明的界線”，而且一錯再錯，“尤其不能原諒的是，一九四九年八月印行的本子，依然原樣不動的保留了上述的政治上的錯誤”，沒有分清以蘇聯為首的和平民主陣營和以美帝國主義為首的侵略陣營。

（2）關于\"中蘇友好”。金文提出，“中國人民必須倒向蘇聯一邊，已是昭如日月的真理。在我們的地理教學中，必須加強學生對蘇聯的認識，培養他們對蘇聯友好的思想與感情，任何有背于這個宗旨的言論，都是不應該有的”。文章認為，舊教材對中國人民必須站在社會主義一邊，缺少論述。而在王成組編的《復興高中本國地理》中，甚至清楚地看出有“反蘇觀點”。

（3）關于\"民族平等”。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認為地理課“要培養學生對少數民族的正確認識，消除國民黨反動統治者灌輸在他們思想中的大民族主義的遺毒，養成他們尊重少數民族的思想觀點”。而這些舊的地理教科書缺乏尊重少數民族的思想觀點，“對于少數民族的生產生活情況，對于他們的經濟政治制度，缺乏明白而正確的敘述。而且在若干地方，沿襲了大漢族主義的口吻，對少數民族加上一些輕蔑的詞句”。

（4）關于“地理環境與人口問題”。文章認為，“所有舊的地理教本都擺脫不了地理決定論與人口論的影響”，“《開明新編初中本國地理》及《復興高中本國地理》，都很清晰的看得出地理決定論與人口論的色彩”。“復興”本的“《水旱災患》一節中，對于華北水旱災荒的產生，只從自然條件來加以解釋，沒有從封建軍閥、國民黨反動派、帝國主義的殘酷剝削所加于農民的災害，及在他們統治下所必然發生的水利失修、耕種失時等等社會的原因來說明這個問題”。而“對于向東北、西北及西南的移民，兩書都是單純的用人口過剩來解釋”，金文認為：所謂\"人口過剩”，是封建剝削與帝國主義的侵略所造成的，一旦把這種剝削與侵略的鎖鏈掙脫，大規模的生產建設開始的時候，所謂“人口過剩”就不復存在了。而且，“人口的多少雖然給社會發展以某種影響，但那種影響是隨著社會制度的不同而不同的，每一種歷史的生產方式都有它自己的人口生長的特殊規律”。

（5）關于\"經濟建設”。文章認為當下的地理教科書對經濟建設的發展前景敘述不夠，甚至有錯誤。比如關于農業，有教科書說：“我國號稱以農立國，而現時農業的情形，與他國不同之點，就是消耗人工特別多，而一般工作的效率特別低。”關于工業又只批評了落后，并沒有說出落后的原因。甚至有如此表述，“丟開了歷史條件與社會制度，片面的、消極的批評我國的貧乏與落后，在教育上所引起的效果是什么呢？那將是損害民族的自尊心與自信心，而幫助對太平洋彼岸的美帝國主義的所謂‘物質文明'的迷信”。

（6）關于地理教科書的選材。文章認為：“兩種本國地理教本在選用材料上都不夠謹嚴，有的由于無批判的采用舊材料而承襲了舊的錯誤，有的由于沒有隨著形勢的發展改換新材料而形成了錯誤。”并進一步批評說：“地理教本中可以而且應該聯系歷史，但聯系的標準首先應該是有助于激發學生的愛國熱忱與建設熱忱。《開明新編初級本國地理》第四冊13頁說：‘清太祖起兵，鎖陽首當其沖，攻下后乃易名撫順。作者沒有分析，清太祖把鎖陽易名撫順，是含有民族侵略的意義在內的。”

同時，金燦然的文章也對地理教材的編寫和地理教學應有的新樣態進行了定位，文章開門見山地指出了地理學科教育的新性質：“地理科是進行政治思想教育的有力武器。”這種認識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當時的地理教材的編寫和地理教學的實施。

三、影響

由金燦然執筆撰寫的《中學地理教本中的幾個政治思想問題》一文，代表了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的觀點，重新定位了地理教育，既對地理教材與地理教學具有重要指導意義，也反映了一種政治姿態或聲音。該文于《人民日報》上發表后，《新華日報》迅速轉載（1950年

6月2、3日），地方一些報刊也分別轉載，影響廣泛。當然，受到影響最大的莫過于出版這幾種地理教科書的機構，它們紛紛公開發表申明，進行自我檢討。

金燦然點名批評的三本地理教科書，開明書店就占了兩本，壓力可見。兩周后，開明書店刊文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檢討”，并解釋道：“去年上海解放之后，兩種教本被推薦為暫用教本。我們因為急于要造貨供秋季開學應用，沒有來得及審閱修改。”問題自然就產生了。最后出版社決定停售《開明新編初級外國地理》，徹底重編《開明新編初級本國地理》。此文以“開明書店自我檢討”為標題，發表于《人民日報》1950年5月17日第5版。其中承諾停正發售的《開明新編初級外國地理》的編作者是韋息予，即丁曉先，原是商務印書館職員，1925年加人中國共產黨，先后參加了1927年的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裝起義和南昌起義，革命失敗后回到上海任職于開明書店（所以相關部門在上海解放之初擬具的《開明書店概況報告》中，他被定性為\"叛黨分子”）①。不難推測他所編教科書在受到嚴厲批評后的命運。而田世英編的《開明新編初級本國地理》在解放區也被采用過，在1948年7月由中共中央宣傳部發布的《中小學教科用書審讀意見書》中還被正式推薦為中等學校地理課本，而且編寫之初是葉圣陶先生發起并推薦的，葉老也對書稿進行了認真細致的修改，當時葉老又是出版總署副署長②。編作者田世英（1913—1994）是中國地理教材的奠基人之一，原名胡、胡蕓，出生于安徽碭山縣。他在新中國成立后擔任人民教育出版社地理組首任組長、地理編輯室首任主任，為新中國中小學地理教材的建設做出了重要貢獻。可見，至少該教科書與作者在政治上還是基本可靠的。即便如此，開明出版社也表示對該書進行過修改：“我們把《開明新編初級本國地理》各冊先后修訂改編”，只是“我們的政治水準不夠，仍舊留下了一些錯誤”。最后表態承諾要“徹底重編”，沒有說停止使用。對于開明書店的表態，上級領導部門應該是認可的。在1950年秋教育部發布的教科書推薦表中，田世英的《開明新編初級本國地理》依舊在列③。

出版《復興高中本國地理》的商務印書館也于1950年5月31日在《人民日報》上發文進行檢討，承認《復興高中本國地理》一書“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因趕印春銷，匆促添印，當時失于檢點，未能徹底重行改編，確有錯誤。現已請原著作人王成祖積極改編”，并聲明該書“上冊版權頁上注明改編本第一二〇版，系指三十六年之改編本”，一九四九年十二月所添印的版本并未經過改編。而編者王成組也認為，金燦然的文章，“幫助教師們批判地使用舊教本，的確是有必要”。并聲明“復興高中本國地理”是解放前十多年的作品，解放以后他自己并沒有修改過，“這一部教本所以還存著諸多錯誤的政治思想，是由于依法沿用舊版。商務出版部最近才來信委托修改\"①。意思這是出版社應該負責的事，出版社沒有通知作者進行徹底修改。

這次對三本地理教科書的批判引發了一次批判地理教科書的高潮，系列批判文章接而至②。這次批評潮還從兩方面影響了后出的地理教科書，一是促成了地理教科書內容的新范式的出現，二是普遍提高了有關出版社對自己出版的地理教科書的重視程度。

首先，這一事件對后期地理教科書內容范式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推動了地理課程及其教科書的改革。地理教科書更加注重社會主義的基本思想，強調反映新中國的地理特點和政治經濟背景，突出地理教育要服務于國家建設的需要。這種改革趨勢在后來的地理教育中得到了延續和深化。比如，人民教育出版社在此后編寫地理課本時，認真考慮了上述意見。在1951年6月初版的《高級小學地理課本》第四冊第三次修訂版中，對世界地理各個國家的介紹順序和篇幅有明顯變更，目錄依次為：

蘇聯（一）；

蘇聯（二）；

蘇聯（三）；

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和蒙古人民共和國；

日本；

南洋群島；中南半島；

印度和巴基斯坦；

歐洲人民民主國家（一）；

歐洲人民民主國家（二）；

英國；

法國；

意大利、西班牙、南斯拉夫和希臘；

美國（一）；

美國（二）；

巴西、阿根廷和智利。①

這和今天的世界地理有很大的區別。從某種意義上講，新中國“新范式”地理教科書基本成型。

其次，批評潮的影響持續廣泛發力。比如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地理教科書，不在這次點名批評范圍，也自覺對照這次批評的有關論點進行自我檢查自我批評。1952年春，人教社編審部地理組對第四次修訂本作了重新檢查，發表《高小地理課本的初步檢查》一文（《人民教育》1952年3月）。該文檢查第一、二冊的結果表明，總計顯著錯誤97處；按錯誤的性質分，語法的錯誤最多，地圖次之，再次為政治思想、科學知識不正確，字體不一致等。檢討中列舉了有嚴重政治錯誤的兩例：

（1）第二冊第三課說上海“原來是個冷落的地方”，同冊第十一課也說香港“原來是個荒涼的漁村”。這正是帝國主義在侵占這些地方之后制造出來的理論，說明這些地方并不重要，經過他們統治之后才繁榮起來。這種說法的用意在掩飾他們侵略行為的丑惡，使他們的侵略合法化。

（2）第二冊第九課談到洞庭湖的水災問題時，把水災原因歸根于“歷年江水挾帶泥沙入湖，沉積湖底”，使洞庭湖失掉調節長江水量的功用，似乎洞庭湖的泛濫成災，只受自然的現象，這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反動的地理環境決定論的圈套，忽略了社會制度是決定地理現象的主要因素。洞庭湖的水災，主要是過去反動政府不關心民，水利

失修所造成。①

再次，產生了系列連帶性影響。這次對地理教科書的批判也延伸到對其他學科的教科書的批評與批判，比如物理，以科學性強為其學科特色，但也少不了被批判②。語文教科書更無法幸免。金燦然當時就撰文專論\"初中語文教材的思想標準”③，文章提到，語文教科書除了語文標準外，還要有“思想標準”，這個思想標準包含“科學的辯證唯物主義的世界觀”標準和“五愛標準”（愛人民、愛祖國、愛科學、愛勞動、愛護公共財物）。這場由地理教科書批判引發的對教科書的批評風潮，一直到人教社編寫出版的教科書完全應用于學校、其他教科書基本從學校退出才略有緩和。

是否可以這么認為，這次地理教科書及其他舊版教科書暴露的問題，引起了中央有關部門的高度關注，加速推進了教科書建設的系列改革，尤其是教科書統一的進程。1949 年10月19日，中宣部部長陸定一在全國新華書店出版工作會議的閉幕式上特別指出：“教科書要由國家辦，因為必須如此，教科書的內容才能符合國家政策，而且技術上可能印得好些，價格也便宜些，發行也免得浪費。”④1950年9月，出版總署召開全國出版會議，會上確定了中小學教材全國統一供應的方針，由出版總署和中央教育部共同組建負責編輯出版中小學教材的專業出版社——人民教育出版社。胡愈之在此次出版會議上嚴肅指出，“學校教科書的出版，在解放以后，情形相當混亂”，“今年秋季，中央教育部和出版總署做出了決定，把小學用書和中學語文史地課本首先統一規定版本”，“在最近的將來，在中央教育部和出版總署領導之下，將建立人民教育出版社，逐漸統一全國教科書的編輯出版工作”③。1950年7月，教育部和出版總署首次聯合發布了《1950年秋季中小學教科用書的決定》，各地中小學只能在目錄中選用其中的教科書，走出了教科書統一的重要的第一步。1950年12月1日，人民教育出版社成立，毛澤東主席親筆題了社名。人民教育出版社第一屆領導班子為：社長葉圣陶（出版總署副署長兼），金燦然等九人組成社務委員會，秘書長金燦然；總編輯葉圣陶，副總編輯柳濕、宋云彬、金燦然、劉薰宇、朱智賢。在特殊的歷史背景和形勢下成立的人民教育出版社，迅速成為中小學教科書編寫、出版的高地。1951年3月底4月初，人民教育出版社、新華書店總店在北京召開第一次全國教科書出版會議，教育部部長馬敘倫、出版總署署長胡愈之出席會議開幕式并講話，對今后教科書的出版政策及方向作了具體說明①。這一系列舉措為教科書的出版從各自為政逐步走向全國統一奠定了基礎。從此，中小學教科書的編審、出版、發行工作歸于一統，新中國統一編撰出版中小學教科書的制度正式形成。

四、啟示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新中國政府必須盡快以統一的新政權思想與話語的教科書取代舊社會的各種教科書。地理教科書碰巧成了最先被改革的對象。

這一事件表明，教科書無小事。地理教科書同樣無小事。它們關涉到為誰培養人、培養什么人的大是大非問題。這種政治性和思想性的強調（系列文章在《人民日報》上刊發，更是強化了這種政治性思想性的定位），為后來的地理教育奠定了基礎，使其不僅僅是知識的傳授，更是價值觀的培養。同時，客觀上也提升了地理教育的重要性。

這一事件還表明，教科書的科學性與政治性的關系處理，是確保和提升教科書品質的最大的挑戰，既影響著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的成長，也是教科書編撰者必須經受的考驗。

當然，教科書無小事，講究的恰恰是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以及良好的批評與自我批評的風氣。被點名批評的三本教材之一的開明版本國地理的作者是田世英，據《宋云彬日記》1950年3月31日的記載，出版總署編審局史地組分為歷史、地理兩組，各推舉一組長，地理組五人票選田世英為組長。這表明田世英至少在1950年3月31日時已經開始擔任地理組組長了，和金燦然是一個部門的同事（金燦然的文章發表于5月）。前面也提到，田的這本教科書還是葉老力挺編寫出版的，而葉老當時不論在出版總署還是在教科書領域的話語權應該足夠大，金文對該教科書的批評毫不留情。同事歸同事，工作歸工作，作者歸作者，作品就是作品。教科書無小事也再次得到印證。當然，由于特定的政治環境，舊時課本的舊政治痕跡確實顯得與新政權思想格格不人，所以初期的批判與否定比較普遍是可以理解的。這種批判在社會、學術界都獲得了比較廣泛的認同，至少沒有公開的反對或異議。但也有一些批判上綱上線，超過了一般學術評價或教材批評的界限，一定程度上為后面的一些政治運動包括教科書風波中的話語范式開啟了一個令人深思甚至令人不安的頭。歷史總給我們留下一些遺憾，也留給后人一些警示。

[作者石鷗，首都師范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A History of Jin Canran with Textbooks Shi Ou

Abstract： Three days after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the academic community bombarded geography textbooks in use at that time. The Editorial and Review Bureau of the General Administration of Publication was responsible for the evaluation and selection of textbooks. Facing the criticism， Jin Canran， one of the key offcials in the bureau， published a long article to express his stance. He not only took responsibility for the insuffcient inspection of textbooks， but also criticized old textbooks by standing on the side of the new regime. This movement of criticism had a far-reaching impact. It removed obstacles to the establishing of a new paradigm for geography textbooks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propelled the trend of textbook criticism and self-criticism， and accelerated the unification of the national textbook market under socialist discourse.

Keywords ：Jin Canran， geography textbook， critic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