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童年的門檻上 [組詩]

拔蔓菁

安伯雙手捧著我的下巴頦兒

我雙手把牢安伯的手腕

安伯向上輕輕一提

我就雙腳離了地面

這是安伯每次進家門

送給我的見面禮

清 晨

兜是在他爹

呲呱呲呱的磨鐮聲中醒來的

兜揉著惺忪的眼睛推開風門

看見他娘從東屋后面

一團水霧里出來

端著一個喂雞盆

鑰 匙

搬兩塊磚頭

墊在西窗戶下

站上去，立起腳

伸長胳膊

從東數，摸到

第五只舊布鞋

朝里面一掏

小波就拿到了

自家屋門鑰匙

牛

河灘上

牛一動不動站著

肚子底下蹲著清

漫天冰雹

砰砰啪啪

老牛背上滿是

雞蛋大的疙瘩

清后來哭著說

端 下

蔻趴在小桌子上寫作業

旁邊灶臺上的鋁鍋里

咕嘟咕嘟地滾著糊糊

隔一會兒，她就起身

站到灶臺前的方凳上

用勺子攪一攪鍋

然后下來繼續寫作業

飯熟了以后，就連蹦帶跳地

晃著馬尾辮兒跑向對門

喊二大娘，把鍋端下

雜技世家

五嬸在堂屋連哭帶罵

后來，開始朝門外

扔東西——

她扔出一只碗

五叔站在院子內

嘴里叼著煙屁股

身形不動

一抬右手穩穩接住

放在地上

她扔出一只碗

五叔一抬左手穩穩接住

放在地上

她扔出一只盤子

五叔一抬左手用食指和中指

穩穩夾住

放在地上

她扔出一把鍋鏟

五叔雙掌合十穩穩夾住

放在地上

她甩出一把筷子

五叔一個凌空旋轉

筷子全部收入掌心

最后，從屋里飛出一口平底鍋

五叔一個前滾翻探出雙手接住

放在地上

然后，用腳搓滅煙屁股

把碗、盤、鏟、筷

往鍋里一摞，端到院門口

擰開水龍頭嘩啦啦地沖洗

開始梳頭

早晨，我到房頂讀書

讀到一半，看見明茂的姐姐

美蘭

也上到自家房頂

她穿著碎花棉襖

沒拿書，拿把梳子

面朝太陽

開始梳頭

飛走了

蜻蜓也真是傻

把立在空中的掃帚

認成小樹，稍不留神

就被拍落。有一次

韋從掃帚下面小心翼翼捉住

一只翅膀還在不停顫動的蜻蜓

仔細一瞧卻沒了腦袋

悻悻地朝地上一扔

嚯！它居然哧一聲

徑直飛走了——

瞄 準

黑豬躺在北墻根兒

頭朝東曬日頭

右耳上插著三根火柴棒

地上散著五根

韋坐在圈墻上

舉起火柴槍

再次瞄準它

“啪”

槍響過后

豬“哼”

了一聲

紋絲未動

夢

季叔

打開手電

探照夜空

我們抱著光柱

開始向上爬

眼看就要

夠到星星了

季叔突然

關閉手電

我們就

噼里啪啦

跌下來

幸好下面

鋪著海綿

星星就布滿天空

在麥垛旁

抻好涼席

躺上去 脊背

隔著涼席

都能感覺到

地面被白天的太陽

曬得還是熱撲楚楚的

等涼下來的時候

星星就布滿天空

露天電影

斌斌喜歡跟兩個姐姐擠在幕

布前

卻總是看不到半截就呼嚕呼

嚕睡著了

景景和甜甜就輪流

抱著他把故事看完

花 旦

上午不唱戲的時候

她就在鄉政府的院子里洗衣裳

我跑過去遠遠地看著她

她一瞟過來，我就趕緊低下頭

假裝找螞蟻——

蹲下來看

明坐在

院子里的石凳上

拿著一支鉛筆

在語文書下角

一頁一頁地

畫小人，然后

啪啦啦快速翻動

小人就奔跑起來

妹妹從屋里走出來

也馬上蹲下來看

把街門打開

樂爬上桐樹

再叉腿

站到院墻上

沿院墻向南

走三米貓步

往下一蹦

跳到樓梯上

再順著樓梯

下到院子里

把街門打開

然后，我們蜂擁而進

下 晌

剛剛

太陽還掛在樹梢

等犁耙裝車牛套好

太陽已不見蹤影

涼風里，季叔

擰開塑料壺

把剩下的水

喂給了地頭

一棵白楊樹

無 題

要走出去

有一次他坐在共渠邊望著奔

流不息的河水想

有一次是剛考完試的時候

煙 頭

新焦鐵路向西一路延伸

南鄰與其并行著一條河

河堤上栽著成排的垂柳樹

在大召營道口的

一棵垂柳樹下面

兩個煙頭，忽明忽滅

轟隆隆一列運煤車跑過去

一個煙頭跟另一個煙頭說

好不到穿一條褲子就對了

路是路，河是河

只要在一起就好

澆 地

沖在

最前面的那支細流

像一條受驚的小蛇

曲里拐彎爬得很快

緊跟著水的大部隊

就浩浩蕩蕩開過來

“喝吧！喝吧！

盡情地喝吧！”

季叔手握鐵锨

一邊順麥壟溝鏟土

擋個別欲漫畦的水

一邊悠悠地說

后來，季嬸■著籃子進到田里

揀著干地繞來拐去，深一腳

淺一腳

微風拂動著她的花頭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