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到天水東南武家也就是吾家
旁邊49米處的白皮松的第十八根枝條上的
喜鵲,是你嗎?是的。你的鳴叫,被
我的濤聲抱住。抱著。
那年我像我爺爺
一樣背著一筐土豆進城
我的土豆滿身泥巴
那些大媽都去買白白凈凈的土豆
而沒人問我的多錢
我也懶得搭理她們這些不識貨的
幾乎昏昏欲睡的我當晚有可能露宿街頭
將近傍晚七點吧一個縣官模樣的
家伙夾著公文包路過問我土豆咋賣
我驚醒說你愛給多錢給多錢你愛拿
多少拿多少那人驚喜地問你可是
下灣村的武靖東先生我說是
那人撫摸著帶泥巴的土豆喃喃自語
土豆發出了暖洋洋的光芒
土豆啊土豆啊你是身上有泥土味兒的家伙
在人世相認剩下的土豆啊土豆請飛越到唐朝
挨餓的杜甫急需粘著泥巴的新鮮的你們
春天,出現了許多
怪力亂神和快樂男生快樂女生,
諸如發著鐵紅色葉芽的白楊、石楠、荊棘
以及桃花妹妹、梨花姐姐、櫻花妯娌。
力氣我有,不往閑處用,我翻耕。
讓牛歇一下吧。讓它多吃點兒嫩草,我就
算了,不能和它爭什么嫩東西,不僅如此,
我還要種點兒玉米,給它備好冬天的草料。
我的麥子
我自己割。天氣好,就
謝謝老天,我慢慢割。
天氣不好,在下暴雨前我就搶著割。
我種的麥子,我來割。
門前的東渡河任性。我也一樣。
它唱它的,我說我的,
我忙我的。如果小燕
小君小榮阿峰來
幫我,我可以
像屋后的翠竹暫時在
風中歇那么一會兒。之后
我繼續割,我繼續曬……
如同麥子要搶收,或一把一把地割,
割麥和曬麥,朋友來
幫我不拒絕。
正如我愛的和愛我的
我只能允許我自己去愛。
愛我的和我愛的
我要自己去搶著愛
或慢慢地愛。
此刻如果你去興州的古城樓前
如果你仰望
你會看見如我一樣的啟明星
如果你環望你會看見像你母親一樣的
清潔工她在清掃
你我體內體外的垃圾
昨日我帶著形而下的斧頭
前往形而上的樹林
經過后梁上我爺爺父親和二叔的墳塋
經過巨石間的一座天主教堂
和一座寺廟的遺址
最后到了積雪的翠峰之頂
山頂霧氣中有幾個人形的空位
和樹形的空隙
還有那名傳教士和那位佛陀的
余音以及面影
我要伐木
只伐一點兒
滿足春節全家人取暖所需就行
這樣的意愿減少了我的負罪感
翠峰多么平靜啊它饋贈給我
足夠的柴薪
我也會在來年三月帶著實體的鋤頭
再次上山
補種一些接替它們的樹苗
今天一大早我就抱了一些柴火
生火備飯
因為幾片雪花和山上的落葉
要來下灣里我家的小院做客
有幾位受苦受難的人也要過來
你來陪它們和他們喝上一杯吧
我會給各位誦讀我在山中
拾得的兩種不同的經文
我們可以談論鄉村的寂寥和未來
還有我們的身世和生死
雪花和落葉會在院中舞之蹈之
它們大醉之后還要
回到草木輪回不止的山中
在開春后為我們準備更多的
叢生的驚喜
我并不是一個寵寵物的人
但我愛我家白色的博美——
女兒反向思維給它取名叫“咖啡”
我寧愿叫它“葡萄”
它常常用葡萄樣的眼睛
安慰我這個失眠的人子
我不能按我的命名來叫它這會
干擾它的聽力
會使它像杜甫所乘的一葉扁舟
在方位感上陷于紊亂
但我還是掛念著嘉陵江邊
高山后梁上的
那只小貓——一只告訴我山中
時間的小家伙
它是山川和天地的圣靈
是我孤獨的靈魂
偶爾才能感知到的伴侶
我們不能老是懸浮在事物的表面
辛丑年九月二十六日它在
紅葉靜靜發光的高高的山頂
見了我這個行者
和與我相伴的嘉樹兄弟
它第一時間來到我腳下
之后轉瞬消隱
我連給它拍張照片都來不及
是啊它來
我來的翠峰之上
告訴我
我的時間刻度
我是個已經有了像秒針
一樣的白胡子的漢子
我的皺紋在我的面龐上
刻下了人與神可以共享的星象圖
我已經是翠峰上的一物
何物?
我不知
它現在在哪兒
又常被喚作何名
我不知
此刻,我,早起,剃須,我真的有了
幾根白發和白胡須的面龐,一如
野菊在釋放它自己存儲的香氣,就像
枝柯上的蛛網收集到了的遺漏的星光,
也恰似在風中拒絕落入來生的
銀杏葉。我聽見寶成鐵路的火車
催我回歸理性的凌晨并遵從
玄武七宿的呼喚。我珍視嘉陵江
深夜或凌晨才有的安寧——那些
淘金和淘沙的機械在
光天化日之下吞噬了我們的濤聲。
睡吧,或早起,和初冬遭受霧霾
毒害的但被我的心跳暖著的月亮,或
他們發現不了的正在傳輸神諭的
流星——一起。我安穩地進入廣袤的
靜默之中。南山穩定,陽氣暗中
注入地面的梅枝——等你醒來,但
不打擾在我家屋頂歇腳的太白星。
喝一點兒熱茶,一想起你燦爛的光暈,
我內心就有了一個真實的——我不能
也不允許別人來強拆的——理想國。
孤獨讓我獨行在天地之間的這一刻。
我會化身為給大伙兒準備早餐的
廚子——哦,看,街道對面,還有
一個年近半百的清潔工,她已經忽略了
許多無名的過客,不急不慌地收拾著
他們帶來的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垃圾,
其中也有我冷卻的
渴念以及黏滯的倦怠、衰老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