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擊鼓一樣擊打高原,將落日和明月
搗碎,治愈飛鳥體內淤積的舊病
英雄已成石碑,在枯草堆里隱姓埋名
一些白色骨頭攜帶羽毛決絕地滾落懸崖
完成鷹最后的使命,暴雨為誰而泣
像擊鼓一樣擊打高原,點燃一匹駿馬的鬃毛
如火炬照亮洞窟里眾神的面容,那些眼神
空洞而又深邃。像擊打一面落滿塵埃的銅鑼
擊打祖父停止的心臟,擊打父親衰老的心臟
我如一株內心塞滿雷聲的枯草,在風中哀傷
草木彎下腰恭迎秋風
像祖先們跪地恭迎神一樣虔誠
晚霞如火焰燒盡最后一塊湛藍的天空
鳥群像積木被有秩序地組裝進鳥巢或洞穴
黃土地埋下更多的白骨,谷物孕育出更多的谷物
死亡和生長是黃土高原的銅鎖和鑰匙
秋天以后的高原是一張睡過無數死亡的病床
需要一場又一場像白床單的白雪將它包裹
一座老宅熄滅爐膛的火苗就等于失去了心跳
坍塌的煙囪堆積成它的墳墓
兩只曾經供雨水打坐和飛躍的灰色瓦當
如今像兩只聾掉的耳朵,沉默地收集著高原
的風聲
堂前的燕子像兩把生銹的剪刀
將臺階上的雜草越剪越高
黃蒿模仿母親的腳步插滿整個庭院
又一遍遍地用枯榮推演一個女人老去的過程
白鴿群從殘破的窗欞一閃而過
那是一個我無法打開的來自童年的信封
灰塵哭喪著臉落滿老屋
而落在灰塵之上的則是略帶霉味兒的日光和月光
一只油瓶騙走了一只老鼠所有的光陰
一面鏡子私藏了一個少女全部的青春
赫然寫滿“灶神之位”的紅紙
是我們對火焰的頂禮膜拜
那三炷燒了半截的香,已經成了時間以外的事物
沒被火燃燒的部分皆為仁慈
那些瓶瓶罐罐多像是一尊尊沉默的神
母親小心翼翼存放的不過是生活的五味雜陳
父親的毛筆字指引著眾神歸位
傾斜一角的墻體像被暴風劃出裂縫的蝶翼
油盡燈枯的黑釉盞藏匿于壁龕
一根燈捻子引領過多少貧瘠的眼睛對抗黑暗
遠方有太多的懸崖、沼澤和迷途
一根麻繩才是一個漂泊者不可或缺的護身符
一個詩人不就是要在一片廢墟里拾撿金光閃
閃的詩句
那轟然崩塌的石木豈能掩埋星子般閃耀的歡
歌笑語
我從來不反對一個支離破碎的秋天
只會祈求一場埋葬世界的大雪
把煙花還給黑夜,把火光和爆炸
還給一個人內心深埋的黑暗隧道
把歡呼雀躍還給孩童,我們用問候
撬動彼此內心醞釀已久的雪崩
把時間還給鐘表,一切都在轉動中消失
世人皆有陀螺的命運
把驚雷還給春天,把勇氣托付給閃電
愿你我皆用雄鷹之心俯瞰山頂
美麗的暴斃,翅膀已經喪失意義
面對美的消逝,人們竟毫無察覺
站在高樓的房頂才想起眺望遠山
誰會在晴天懷念一把傘
我和一位詩人在夏日嘈雜的大街
談論起我詩歌中那只死去的蝴蝶
你說那漂亮的彩色花紋像一截截斷了的繩
常常將你的心臟勒疼
我說你不必這般悲傷
那些蝴蝶標本依然有著永恒的漂亮
寺廟如紅玉,我們需貼身佩戴
經聲如母親的乳汁,灌溉我們的肉體與皮膚
紅漆如火,高原上七十二座寺廟在燃燒
金佛打坐,兩只鴿子是哪個罪孽深重的人
遺留在人間的鞋子
談論起一朵云和一塊石頭的區別
石頭是停在山岡打盹兒的云
云是離開石堆游歷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