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縮在舞臺上,像一塊不動的石頭,像一枚沉睡中的蛹,像一粒等待發芽的種子,像一個點在浩大的空間里才剛剛找到自己存在的定位。
如果是石頭,它應該記憶著洪荒以前熔巖的噴發。在高溫里膨脹、爆炸、噴射,它的身體在巨大的溫度里分解,熔化成最小的分子。所有的分子,快速旋轉演變。身體的每一部分,好像都在尋找新的組合方式。天崩地裂,身體破碎瓦解成粉末塵埃,像稀釋的液體,在混沌大氣里飄散流蕩。
當溫度降低下來,速度緩慢下來,它凝結了,固定了,變成一塊不動的石頭。數十億年來,它一直不動。偶然一次地震,或許喚起它久遠久遠以前天崩地裂的一點回憶吧,它稍微搖擺晃動,若有所思。不多久,它還是決定安分做一塊不動的石頭。
他的身體縮成一團,像一粒等待發芽的種子。
他要把自己縮到這么小,藏在最幽微的黑暗之處;他要把自己縮到這么小,不占據任何空間。
是不是肉體縮到最小,意志才能向上伸展?胚芽知不知道,這么小的身體里,隱藏著要長成一棵大樹的意志?
我看到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個小點,那個小點是一條線的開始。
好像王羲之練習書法最初的那一個點,叫作\"高峰墜石”,從很高很高的山峰向下墜落的一塊石頭。從這個點開始,有了存在,有了速度,有了方向,有了重量,有了體積,有了向下墜落的沉重,也有了向上飛起的夢想。
他蜷縮著,一動也不動,我看到了洪荒里石頭的流動,我聽到天崩地裂的聲音;我看到了沉睡的蛹,一一孵化成漫天飛舞的蝴蝶;我看到了一粒胚芽,長成枝葉扶疏的大樹,在明亮的陽光里隨風搖擺。
我看到的是舞臺上一個小小的點,那小小的點,卻是一切的開始。
(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此時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