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創新對區域創新的作用研究

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國際科技競爭日趨激烈的背景下，如何提升創新能力已成為世界各國關注的焦點。我國正處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關鍵時期，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實施取得顯著成效。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發布的數據，2022年，我國國際專利申請量達到69，540件，連續四年位居全球首位。2023年全球創新指數報告顯示：中國排名第12位，在中等偏上收入經濟體中繼續保持領先地位，是唯一進入前20名的中等收入經濟體[1]。

作為國家創新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大學是知識創新的源頭、高層次創新人才培養的基地和科技創新的生力軍。統計數據顯示：2015年一2020年我國高校在國家三大獎中貢獻率超過 70 % ，專利申請授權數、發明專利貢獻率分別為 9 . 6 % 和 1 5 . 8 %" 。2021年，習近平總書記在考察清華大學時強調：“一流大學群體的水平和質量決定了高等教育體系的水平和質量”“要完善以有效學術治理為保障、以產生一流學術成果和培養一流人才為目標的大學創新體系”[3]。

以清華大學為例，作為中國頂尖的學府和科研中心，始終把服務國家作為最高追求，以“四個面向”為根本遵循，努力做到“科研創新成果與國家發展需要絲絲相扣”。2023年，清華大學獲批重大項目和重點項目數量創歷史新高，在量子科技、人工智能、碳中和等國家戰略需求的重點領域取得重大突破，成為推動國家創新發展的重要引擎。為深入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創新驅動發展的重要論述，清華大學制定了《清華大學2030創新行動計劃》等系列文件，通過加強頂層設計，集中目標、力量和資源開展有組織科研，建設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推動全國重點實驗室重組，布局多個校級跨學科交叉研究機構[4]。這些舉措充分體現了中國高校面向新時代堅定不移走內涵式高質量發展道路的決心與定力。

大學創新體系的基本構成

大學創新體系是一個多維度、多層次的復雜結構體系，主要由六個關鍵層次構成，如圖1所示。核心價值層是整個體系的根基，確立了大學創新活動的指導原則和價值追求，強調創新理念、學術自由與追求卓越[5]。教育與人才培養層通過設計創新型課程體系、改革教學方法、開展創新實踐活動來培養具有創新精神和能力的人才。研究與創新層則通過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推動科學技術進步，跨學科研究中心的設立有助于促進不同學科之間的知識融合與創新。

資源與基礎設施層為創新活動提供必要的物質和人力資源支持，包括政府資助、企業合作、校友捐贈等多元化資金渠道以及實驗室、圖書館等研究設施。成果轉化層是創新成果轉化為社會和經濟價值的重要環節，通過知識產權管理、技術轉移辦公室和產學研合作項目實現科技成果的產業化。外部環境互動層則通過政府政策支持、行業需求對接和國際合作交流，確保大學創新活動與社會需求相匹配。

上述六大鏈層對應核心子系統下的五個環節，即大學理念創新、制度創新、科技創新、理論創新和創新人才培養。創新理念是大學創新體系的靈魂和理論向導，對于大學創新體系的建設與發展具有極為重要的導向作用。它包含著對什么是創新、什么是大學創新、如何評價大學創新、如何實施大學創新的闡釋。制度創新指通過創設新的、更能有效激勵人們行為的自主治理制度、規范體系來實現大學的持續發展和變革。大學科技創新是指在大學環境中通過科學研究、技術創新、創新實踐等方式，實現知識創新、技術發明、成果轉化等目標的過程。理論創新就是要以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為舞臺，繁榮和發展人文社會科學，建設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和教材體系[7]。大學創新人才培養是指通過高等教育培養具備創新精神、創新能力和創新人格的高素質人才的過程。主體子系統是指直接或間接參與大學創新活動的組織、部門或個人。它包括科研機構與支撐平臺等組織機構，涉及教師、學生、研發人員與管理者等諸多主體，不同組織間存在著知識重組、知識交換與轉移等行為。

總體而言，大學創新體系通過這些層次的有效協作，形成了一個動態的、自我增強的創新生態。通過這樣的創新體系，大學能夠更好地履行其教育、研究、服務社會的使命，為建設知識創新型社會作出重要貢獻。

大學創新體系的評價與測度

大學創新體系是一個復雜而重要的系統，涉及多個方面，創新投入、創新產出和創新效率是三個核心要素，它們共同構成了大學在科技創新方面的綜合實力和影響力。

（一）指標體系介紹

創新投入主要包括高等教育專任教師數、高校Ramp;D課題數、Ramp;D經費支出、Ramp;D人員全時當量等指標。其中，優秀的教師隊伍和科研人員是大學進行科技創新的重要保障，他們不僅具備深厚的學術造詣和專業知識，還能夠引導學生進行科研實踐和創新探索。經費投入和設備資產則為創新活動提供了基礎支撐。

創新產出是大學科技創新的重要體現和成果。論文發表總數、發明專利授權數量反映了大學的學術創新能力，是進行學術交流、保護創新成果的重要載體。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的培養規模則體現了大學在高層次人才培養方面的貢獻，是創新人才培養成效的重要指標。

創新轉化能力關乎科研成果向實際應用轉化的效率和效益。技術轉讓合同數反映了大學科研成果受到的關注和認可程度，是知識流動和價值轉化的橋梁。同時，成果技術轉讓實際收入體現了科研成果的商業價值和市場潛力，是創新活動經濟效益的直接體現。

（二）指標權重的構建

本研究采用熵權法確定指標權重，這種方法能夠避免各評價指標權重的人為因素干擾，使評價結果更符合實際。通過熵權法不僅能夠克服現階段評價方法中指標賦權過程受主觀因素影響較大的問題，還能通過對各指標熵值的計算，衡量出指標信息量的大小[8]。本研究所選指標的熵值均大于 9 5 . 5 % ，表明所選指標包含了絕大部分的原始信息。采用距離標準化方法先對數據進行標準化處理后，最終計算得出創新投入、創新產出和創新轉化的權重分別為0.3099、0.4853和

（三）分省的大學創新能力得分

2.變量說明

基于構建的指標體系，本研究計算了2005年一2019年31個省份的大學創新能力得分。北京、江蘇、上海、廣東、浙江等（省、市）的大學創新體系得分較高，均在0.5以上，而西藏、寧夏、新疆、海南等（省、自治區）得分較低，均在0.1以下。從年均增速來看，增速較高的省、市、自治區基本上得分較低，如新疆、寧夏、貴州等。從區域分布看，三個指標的分布均呈現東部地區表現最好、中部地區其次、西部地區表現最差的態勢。這種區域差異反映了我國大學創新發展的不平衡性，也為未來的政策制定和資源配置提供了重要參考。

大學創新體系對區域創新的促進效應

（一）模型構建與實證分析

1.理論框架

本研究采用弗里曼等[9提出的國家創新能力分析框架，其基本形式如下：

該框架從三個維度描述了區域創新能力的影響因素：一是強大的公共創新基礎設施，包括科技政策環境、基礎研究支持機制和知識技術積累；二是產業集群的創新環境；三是公共創新基礎設施與產業集群環境的聯接質量。

基于此框架，本研究將大學創新體系作為人力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納入分析，用 表示。對模型兩邊取自然對數后得到：

其中， 表示 區域t年份的創新能力， t表示j區域t年份的知識技術存量， 表示j區域t年份投入創新活動的人力資本與物質資本， 表示j區域t年份的公共創新基礎設施情況， 表示j區域t年份支持創新的產業集群特有環境的建設情況， 表示j區域t年份公共創新基礎設施與產業集群特有環境間的聯接質量。

因變量：省域創新能力。省域創新能力采用中國科技發展戰略研究小組與中國科學院大學發布的《中國區域創新能力評價報告》中的創新能力綜合效用值[10]。該指數基于區域創新體系理論，全面衡量了知識創造、企業創新、創新環境及績效等維度。

核心自變量：大學創新能力。大學創新能力基于本研究構建的創新投入、創新產出和創新轉化三個維度的指標體系測算。

主要控制變量：一是知識技術存量是創新的基礎要素。本研究用人均GDP與專利申請授權數存量衡量區域的知識技術存量，分別反映了省域將知識技術轉化為經濟發展的能力和創新知識的積累水平[]。二是公共創新基礎設施方面主要考察三個指標。研發經費占GDP比重，體現創新投入強度；教育經費占GDP比重，反映人力資本投資水平；總人口或勞動力數量，衡量創新活動的人力資源基礎。此外，本研究用企業研發支出占總體研發支出的比例來表征產業集群創新環境。例如：波特指出[12]，企業的創新投資行為深受其所處微觀經濟環境的影響，該指標可以反映區域產業集群的創新活力。

中介變量：為探究大學創新影響區域創新的作用路徑，本研究考察三個中介變量。一是知識生產，用SCI論文發表情況衡量，學術論文一般能夠反映時事熱點和社會需求，具有一定的創新性，能夠對社會發展有所貢獻[13]，本研究將重點考察大學創新體系中的研究生教育規模是否能通過知識生產影響區域創新。二是技術應用，用高技術產業新產品銷售收入占工業產值比重衡量。高校通過跨學科研究和產學研合作，能加速科研成果轉化，提高技術應用水平[14]。三是集群建設，考慮到經濟服務化趨勢[15]，用服務業產值占GDP比重表征。大學創新通過人才培養和知識擴散促進產業集群發展，推動區域創新能力提升。

3.基礎實證結果

根據基礎回歸結果，大學創新體系對省域創新能力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具體而言，大學創新投入、創新產出與轉化均對省域創新能力有正向影響。其中，創新投入能力的影響系數最高為0.270，且通過鄒檢驗，表明區域科技創新產出與大學創新投入能力存在密切關系。創新產出與創新轉化的影響系數分別為0.076和0.099，顯著性相對較弱，這可能是由于科技成果轉化存在不確定性，受市場需求、技術成熟度等多重因素影響。

考慮到大學創新能力與區域創新能力可能存在雙向因果關系，本研究采用工具變量法進行檢驗。選取1952年“院系調整”這一歷史事件作為外生沖擊，以1953年各省高校數量作為工具變量[16]。檢驗結果表明：在控制內生性后，大學創新的三個維度對區域創新能力的促進作用依然顯著，驗證了結論的穩健性。

而后，進行分組回歸，結果顯示：在創新領先省份（ ， ）和創新新興省份（ 5 ），大學創新對區域創新能力均有顯著正向影響，而在創新落后省份，這種效應并不顯著。這種差異反映出大學創新的促進作用需要區域發展達到一定水平才能充分發揮。

（二）作用機制分析

為探究大學創新影響區域創新的具體路徑，本研究使用 Bootstrap 法檢驗中介效應[17]。相比投入，大學創新產出對區域創新能力的影響機制具有更重要的現實意義。研究從科學研究產出和人才培養產出兩個角度，分析其通過知識生產、技術應用與集群建設路徑的作用機制。從人才培養角度看，碩士研究生與博士研究生教育規模的擴張均能有效促進知識生產，進而顯著提升省域綜合創新能力，相較于博士群體（ ， ），碩士學歷畢業生通過知識生產渠道產生的創新溢出效應具有顯著優勢（ ），但通過技術應用與集群建設的效應并不顯著。

在科學研究方面，論文發表和專利授權均可通過技術應用和集群建設兩條路徑提升區域創新能力。其中，論文發表通過技術應用和集群建設的中介效應分別為 1 2 . 0 6 % 和 1 8 . 1 3 % ；專利產出通過這兩條路徑的效應分別為 7 . 8 7 % 和 8 . 3 4 % 。總體而言，集群建設路徑的促進作用略強于技術應用路徑。

（三）非線性效應檢驗

考慮到大學創新的促進作用可能依賴于地區發展水平[18]，本研究采用門限回歸方法進行檢驗。實證結果表明：以人均GDP為門限變量，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教育規模以及論文發表對創新的影響均存在顯著的門限效應。碩士生教育規模存在兩個門限值（9.1082和10.5269），當人均GDP處于中等水平時（9.1082—10.5269），其促進效應最強（ ）。博士研究生教育規模的作用則隨經濟水平持續提升，從初始的0.040提高到 0 . 0 6 6 ？ 。論文發表的促進效應也呈現類似趨勢，系數從0.252逐步提升至0.318。值得注意的是：專利授權的效應保持相對穩定，不隨經濟水平變化而顯著改變。研究表明：大學創新對區域創新的促進作用存在明顯的經濟發展水平依賴性。只有當地區發展達到一定水平，大學創新的溢出效應才能得到更好發揮。

促進大學創新體系建設的建議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高水平研究型大學要把發展科技第一生產力、培養人才第一資源、增強創新第一動力更好結合起來，發揮基礎研究深厚、學科交叉融合的優勢，成為基礎研究的主力軍和重大科技突破的生力軍。”[19]本研究通過實證分析揭示了大學創新體系對區域創新能力的促進作用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發現：大學創新體系對區域創新能力具有顯著的正向效應，這一效應在不同區域和發展階段呈現差異化特征。中介效應分析表明：大學創新主要通過知識生產、技術應用和集群建設三條路徑提升區域創新能力。門限效應分析進一步發現：這種促進作用存在明顯的經濟發展水平依賴性。基于研究發現，提出以下建議：

第一，關于創新人才培養，應將課程體系優化與培養模式改革雙軌并行，積極開展創業教育。在課程體系優化方面，深入實現學科間的交叉融合，強化跨學科教育，打破知識壁壘，促進學生的綜合素質和創新能力提升。例如：將社會科學和工程系統科學課程相結合，綜合運用工程學和社會科學的方法來解決具體社會問題[20]。改進教學方法，引入更多互動和學生中心的教學方式，如案例教學、翻轉課堂等，以提升學生的參與度和批判性思維能力。此外，不斷更新課程內容，確保學生接觸到前沿科技知識和技能，并引入多元化評價體系，全面評估學生的學習成果和創新能力。在培養模式改革方面，提供更多科研資金支持和更高平臺鼓勵本科生參與科研活動，激發學生的科研興趣。

第二，關于科研管理，建議從三個方面著手改革。一是構建扁平化的科研管理組織結構[21]。參考國際經驗，建立精簡高效的管理層級，增強基層組織間的信息交流與溝通，從而提升科研管理的活力和效率。二是擴展科研經費來源渠道，加強科研經費管理。除政府資助外，積極吸引企業和社會基金捐助，拓寬經費來源。同時，建立嚴格的規章制度和合理的評價機制，確保科研經費的高效使用。三是加大對基礎研究的投入力度。基礎研究是推動科學進步和技術革新的根本動力，對長期科技發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應加大對物理科學、生命科學等關鍵領域的投資，以提升原創性創新能力。

第三，關于國家實驗室建設，借鑒國際先進經驗，應重點把握四個方面。一是設立持續且遞增的國家實驗室投入機制，確保研發活動的穩定性[22]。二是構建國家實驗室的運營競爭機制，通過年度績效評估激勵科研產出。三是確立科學的實驗室主任選拔機制，選拔具有學術影響力和管理能力的領軍人才。四是賦予國家實驗室較高的自主運營權，在確保監管到位的同時，避免過度干預其日常運行管理。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面向未來產業創新發展的教育、科技和人才協同發展機制研究”（項目編號：24amp;ZD175）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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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李鋒亮、劉瀟，清華大學教育研究院；魏嘉蒙，澳大利亞莫納什大學）

[責任編輯：苑聰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