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改革中的三維協同

當前，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仍面臨兩大核心矛盾：一是與產業需求脫節，最為典型的如集成電路領域存在30萬人才缺口，[1]但行業企業的應屆畢業生需求僅為 6 % ；[2]二是產教協同虛化，產教融合項目的廣度和深度不夠，大多流于淺層合作，學生覆蓋面也十分有限。[3]究其根源，在于教育系統與產業系統間存在“主體割裂、資源錯配、制度滯后”三重梗阻。因此，在國家深化教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與產業轉型升級雙輪驅動下，推進主體、資源、制度三方面的協同，已成為破解上述核心矛盾的關鍵突破口。其中，主體協同強調高校、企業、政府角色重構與治理權責優化；資源協同聚焦技術、人才、資本要素的跨域流動與循環增值；制度協同旨在打通標準制定、質量評價、長效保障的政策閉環。

本研究以提升社會協同力為切入點，突破了傳統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改革的單維視角，繼而轉向“人才培養供給側改革”與“產業需求側轉型升級”的協同共治，其目的在于通過重構主體關系、優化資源配置、創新制度供給，系統性疏通教育、科技、人才一體化堵點，為教育強國戰略提供實踐范式。

主體協同：高校—企業—政府角色重構與治理創新

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的產教深度融合，本質上是高校、企業、政府三大主體從“松散聯結”向“責任共擔”的治理模式轉型。面對校企合作“協議多、落地少\"

等的困境，需要通過治理機制改革、利益分配優化和數字技術賦能，整合高校的知識生產邏輯、企業的價值創造邏輯與政府的公共治理邏輯，重構三方協同關系，形成“教育鏈一產業鏈一治理鏈”閉環生態。

1.從行政主導到多元共治，驅動治理機制實體化突破

一是推動政府主導的產教聯合體建設。據統計，截至2023年底，全國有8個省份推動遴選建設了28家國家級市域產教聯合體，[4]統籌區域產業鏈與人才鏈規劃。此類實體化治理機構，可破解傳統校企合作中“多頭管理、責任真空”的痼疾。二是推動校企雙元治理模式創新。一方面，行業導師進駐高校，參與高校人才培養。例如：貴州省出臺《貴州省產業導師（研究生導師類）選聘辦法》，2021年一2024年，全省9所高校共選聘產業導師702名，參與指導培養研究生900余名，合作開展科研項目300余項，在深化產教融合發展上取得積極成效。[5另一方面，高校教授進入企業工作站推動教師向“產業科學家”轉型，促進專利技術轉化，幫助企業解決技術難題。雙軌互動機制使校企從“供需交易”轉向“知識共創”。

2.從零和博弈到共生共享，推進利益分配契約化改革

一方面，建構知識產權“三權分置”模式。傳統校企合作中，知識產權歸屬爭議常常會導致聯合研發項目中途停滯，為此可以嘗試“所有權歸高校、收益權共享、處置權賦權企業”的三權分置模式：高校保留專利所有權，企業可通過技術使用費分賬獲得收益權，并享有技術改良的獨家處置權，實現雙贏。另一方面，設計風險共擔機制。企業參與動力不足的根源在于人才培養的“正外部性”與“投資風險”不對等。為此，蘇州工業園區推行人才培養補償政策，對生物醫藥、納米技術應用、人工智能等重點新興產業領域實現校企合作共建實訓基地的企業，最高可給予不超過100萬元的建設資助和20萬元/年運維補貼。此機制將企業短期成本轉化為長期人力資本投資，提高了企業參與人才培養的積極性。

3.從信息孤島到可信互聯，達成數字治理智能化賦能

一是構建產教融合大數據平臺。例如：教育部依托“國家智慧教育平臺”建設的產學研服務模塊與中國科協“科創中國”平臺相融通，共同構建產學研服務“超市”，創造供需對接環境與條件，統籌科技創新資源和人才資源。模塊目前已匯聚30余萬條企業創新需求，方便與研究生培養單位和師生的科研成果實現對接，并進一步促進成果轉化和實習實訓基地、聯合培養基地的建設。7]這些數據驅動的精準互聯，可大幅降低校企合作的成本。二是區塊鏈技術賦能可信協同。傳統校企合作中，信息孤島、過程黑箱與信任危機長期制約協同效能，院校難以精準對接企業前沿技術需求，學生實踐成果缺乏權威認證，政府補貼流向難以被穿透式監管。為此，通過搭建跨院校、企業、政府的聯盟鏈平臺，全量上鏈學生實訓實踐數據、企業導師指導日志及政策資源流向等，構建一個更加高效、安全、透明、公平且不可篡改和多方共治的可信數據生態，從而為三方協同提供技術破局路徑。

資源協同：技術一人才—資本循環體系構建

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改革的資源協同，其本質是重構產學研價值交換的“定價機制”與“流通渠道”，其目標則在于打破技術、人才與資本要素流動的壁壘，構建“產業需求牽引技術研發一技術轉化反哺人才培養一人才增值吸引資本投入”的閉環生態。這一循環體系的構建需要從技術資源整合、人才資源流動與資本資源激活三方面協同發力，推動教育鏈、產業鏈與創新鏈深度融合。

1.通過雙向轉化與虛擬場景促進技術資源整合

技術資源的深度整合是資源協同的基礎。當前，高校科研與產業技術需求存在“錯位”現象，高校專利轉化率長期低迷，而企業面臨的技術難題卻難以匹配對口科研資源。對此，需要建立“技術需求一成果轉化一人才培養”的校企雙向傳導機制。一方面，通過搭建“企業技術難題庫”與“學位論文選題庫”的對接平臺，可以將企業的技術難題轉化為研究生聯合攻關課題，從而實現校企技術供需精準匹配。另一方面，在成果轉化階段，可以將高校的技術成果導入行業專利池，并建立校企共享的收益分配機制，實現共享與雙贏。此外，還可以借助“虛擬現實 互聯網”技術構建跨地域的“虛擬仿真實驗室\"，突破傳統實踐教學的物理空間限制。例如：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推出國家虛擬仿真實驗教學項目“飛機大部件裝配虛擬仿真實驗\"，通過數字技術模擬飛機總裝全流程，使學生在虛擬場景中掌握高端裝備制造的核心技術與工藝。[8]

2.通過“雙師協同”與彈性學制促進人才資源流動

人才資源的流動性直接決定產學研協同效率。針對傳統培養模式中學術導師“重理論輕實踐”、行業導師“參與度碎片化”等問題，需要重構師資結構與創新學籍管理制度。一是構建“雙師制”培養體系，推行“學術導師 行業導師”協同育人模式。學術導師負責理論創新與方法論指導，行業導師聚焦技術應用、項目實踐以及提供就業適配性診斷。二是完善“學分銀行”制度，建立實踐學分累積與轉換機制，將學生參與企業研發項目、技術實訓、崗位創新等實踐經歷，經科學評估后轉換為相應課程學分。目前，國內部分高校已開展試點工作，通過校企共建的產教融合平臺，允許學生將不超過總學分一定比例的實踐成果轉換為專業課程學分。例如：北方工業大學將研究生參與聯合培養基地的創新項自納入學分管理，其成果在畢業資格認定時也予以承認。此外，研究生在聯合基地培養期間參與的專利申請和競賽項目等內容也同樣可以折算為實踐學分。[9這種彈性化學習認證機制不僅拓寬了人才培養路徑，更顯著緩解了理論學習與實踐應用的時空矛盾，為應用型人才培養提供了制度保障。

3.通過產教基金與人才期貨模式促進資本資源激活

資本資源是維系“技術一人才”循環的關鍵紐帶。當前，專業學位教育投入仍以財政撥款為主，社會資本參與率低，需要創新資本導入機制以增強資源協同的可持續性。例如：國家可考慮設立產教融合引導基金，立足國家戰略需求，以中央財政投入為牽引，構建“政府引導、市場運作、多元共擔”的資本協同機制。基金重點支持集成電路、人工智能、生物醫藥等關鍵領域，優先支持校企共建高水平科研平臺與技術轉化中心，通過“科研收益共享 人才價值補償”雙重分配模型，實現知識資本與產業資本的價值循環。再如：由于社會需求特別是社會的人才需求信號是通過人才市場與高校接口的，而人才的期貨市場則是人才市場的一種重要形式，是社會需求方以供求合同的形式對高校人才培養質量和數量要求的一種提前預定。[10]因此，我們在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改革過程中還可以試行“人才期貨”培養模式，企業通過預付培養經費、定向設立冠名班等形式，與高校聯合開展人才定制化培養，提前鎖定目標院校畢業生的優先錄用權。此種模式既可緩解高校經費壓力，又能降低企業招聘成本，還能大大提升畢業生崗位適配性與留存率。

制度協同：標準—評價一保障貫通機制優化

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的高質量發展，亟須破解標準模糊、評價單一、保障乏力的制度性瓶頸。通過構建“標準銜接一動態評價一長效保障”的協同制度鏈，形成閉環制度生態，從而系統性打通人才培養與產業需求的適配通道，最終實現專業學位教育制度優勢向產業競爭力的高效轉化。

1.構建標準銜接制度，實現從學科邏輯到職業能力轉化

《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發展方案（2020—2025）》指出，專業研究生教育要“推進與職業資格銜接”。為此，可以通過構建“標準銜接制度”，系統性打通從學科知識體系到職業能力轉化的全鏈條，推動教育供給與產業需求精準對接。這一制度以政策法定化和標準互認化為雙輪驅動，重構人才培養與職業發展間的銜接機制。一是在制度設計層面，國家應統籌教育、人社、行業部門協同發力，以規范性文件形式將各大類的專業學位與《國家職業資格目錄》中的職業資格建立對應關系。通過“課程學分認證 實踐能力考核\"的雙軌評價體系，打破傳統“學歷 從業年限”的單一資格認定模式，允許符合條件的高校畢業生直接申請部分中高級職業資格。二是在標準轉化層面，建立“學科能力一職業能力”的映射規則庫。因為只有將專業學位與職業資格考試和認定進行精準有效的對接，才能使專業學位的應用型人才培養自標和方向得以進一步彰顯。[1]因此，我們應依托行業龍頭企業和標桿院校聯合研發能力拆解工具，將職業資格標準中的隱性經驗轉化為顯性指標，形成可量化、可追溯的能力單元，并通過拆解崗位核心能力反向設計課程模塊，實現專業課程體系與職業資格大綱的學分互認、能力互證。

2.構建動態評價體系，實現從學術量化到產教共評

傳統教育評價體系因過度依賴學術量化指標，導致人才培養與產業需求存在“錯位”。為此，應該以“全周期、多維度、動態化”為原則，通過重構論文評審規則、建立畢業生質量追蹤指數，推動評價機制從封閉的學術閉環轉向開放的產教協同，形成學術邏輯與產業邏輯雙軌并行的動態標尺。例如：為了改變傳統論文評價偏重學術創新、導致學位論文脫離實際的問題，可以試點論文評審“雙盲三審制”改革，校內導師匿名盲審考察理論深度，企業專家實名評審聚焦應用價值，行業學會第三方盲審評估社會效益。再如：通過構建高校畢業生就業質量指數體系開展動態監測與科學評估，能夠為教育行政部門及高等院校調整學科專業結構、制定更精準的就業促進政策，提供數據支撐和決策依據。[12]因此，政府教育主管部門可以依托就業監測系統建立“畢業生質量跟蹤三維質量指數”。一是一年內的就業適配度，通過社保數據比對崗位與專業匹配率；二是三年內的薪酬增長率，動態監測畢業生收入與行業平均水平的偏離度；三是五年內的職業成就度，引入企業普升速度、專利產出等指標。通過“三維質量指數”倒逼高校培養過程對標產業長期需求。

3.構建長效保障機制，實現從運動式治理到制度性約束

為破解高等教育與產業需求的結構性錯配難題，我們應創新構建“預警 信用”雙輪驅動機制，推動產教融合從政策驅動轉向制度賦能。兩項制度協同發力，既倒逼高校走出專業設置慣性區，又激活企業深度參與人才培養的內生動力，真正構建起教育與產業螺旋上升的生態閉環。一方面，為協調高校學科專業結構與產業結構調整之間的發展，需要建立和完善高校學科專業調整預警機制，充分發揮預警機制所具有的警示、監控和規劃功能。[13]教育部可以通過專業動態調整的“紅黃綠牌”預警系統，對綠牌專業予以重點扶持，對連續多年亮紅牌的專業強制撤銷，實現學科設置與產業趨勢的有效適配。另一方面，國家發改委可以牽頭建立“產教融合信用平臺”，從技術共享度、人才留存率、資金投入比、社會責任履行四個維度對企業評級，利用信用杠桿有效破解校企合作“重簽約、輕履約”的痼疾。總之，以制度創新破解教育、產業“兩張皮”頑癥，既需要教育體系建立“即時響應”的敏捷機制，還依賴市場力量構建“信用即資源”的良性生態，唯有雙軌并進方能培育出教育與產業螺旋賦能、協同進化的發展韌性。

結語

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的系統性重構，須突破傳統教育改革的單點思維，轉向社會協同治理的生態化變革。當下，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改革以破解“教育一產業\"協同梗阻為突破口，通過主體重構、資源循環、制度貫通的三維變革，旨在推動主體、資源、制度三重協同，構建起“需求一供給一反饋”的動態閉環。這種以提升社會協同力為自標的改革，正在將《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一2035年）》提出的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體”戰略轉化為實踐范式。未來，這場改革既需要警惕政策執行中的懸浮化風險，更應該把握住數字治理與信用杠桿賦予的協同勢能，最終在學術學位與專業學位分類發展的框架下，構建起教育響應產業需求、產業反哺教育創新的共生生態，為世界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貢獻中國方案。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一般課題“我國第二方陣高校的發展困境與破解策略研究”（項目編號：BIA200183）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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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常州大學瞿秋白政府管理學院／高等教育研究院）

[責任編輯：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