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魯迅的經典小說《祝福》一直是高中語文教材中入選的經典篇目,在過去的傳統教學中,我們一般按照階級分析的方法或人道主義的觀念來解讀文本。本文分別從環境描寫、人物形象及敘事藝術等三個方面對文本進行重新解讀,以落實“三新”背景下的語文學習新要求。
一、環境描寫
《祝福》一課,編入統編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下冊第六單元,該單元還有《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促織》《裝在套子里的人》等小說,從屬于“文學閱讀與寫作”學習任務群。教材的單元學習任務明確指出:認真閱讀本單元小說,分小組概括各篇小說中社會環境的特點,并結合具體內容分析社會環境對人物命運的影響,在全班交流。
小說中的社會環境是指人物生存的社會、歷史和文化現實,它是故事情節展開和人物性格發展的基礎。從《祝福》文本來看,魯鎮春節“祝福”的禮俗,魯四老爺、四嬸的封建禮教觀念,柳媽的因果報應思想,魯鎮人的麻木冷漠等,都是共同構成了祥林嫂生活的社會環境的組成部分,在祥林嫂悲劇命運的發展過程中,這種環境直接或間接地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最終導致祥林嫂無可挽回地走向死亡的結局。文本中,關于“祝福”的習俗描寫出現過三次。第一次是“我”回到魯鎮時,魯鎮的人正在忙著“祝福”的祭祀儀式,這為祥林嫂悲劇命運的發展作了環境鋪墊,預示著祥林嫂悲劇命運的必然性;第二次是祥林嫂捐完門檻之后,滿心歡喜地去參與“祝福”活動,卻被四嬸慌忙阻止,使祥林嫂遭受致命的心理打擊,從此一蹶不振。這段描寫旨在推動故事情節發展,增強人物形象的真實性和藝術感染力;第三次是渲染了祥林嫂死亡的殘酷背景,就在有錢人祈求幸福的“祝福”中,貧病交加的祥林嫂于漫天的風雪中凄慘死去。通過鮮明的對比,揭示了祥林嫂的死與“祝福”的關系,深化了小說主題。
在傳統的小說學習過程中,傳統教學一直用現實主義小說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這一文學理論來分析和解讀作品,《祝福》的確也十分鮮明地凸顯了這一創作方法。因此,在過去的文本學習中也強調對環境描寫的分析,通過對魯鎮社會環境的細致描寫,襯托祥林嫂的悲劇命運,將祥林嫂的命運與魯鎮的環境緊緊聯結到一起。小說中魯鎮春節“祝福”的景象,迷神信鬼的愚昧思想,封建道德對人的毒害,魯四老爺家里的陳設,魯鎮人對祥林嫂悲慘遭遇的冷漠鄙薄,這些環境描寫都細致地刻畫出舊中國落后、愚味、麻木、迷信的社會現實。
現代小說理論認為,環境描寫對人物命運的影響被有意淡化了,而是更關注環境描寫的敘事功能。2020年版的教學用書對這篇課文作了如下解釋:“環境描寫對表現主題、刻畫人物起到了很好的襯托作用。封閉、保守、迷信的魯鎮,‘年年如此,家家如此’的慶典,是祥林嫂悲劇命運的社會環境。特別是‘祝福’這一特定風俗,有著豐富的敘事功能和深刻的象征含義。”這也是現代小說理論發生變化對小說解讀造成的影響。所以,祥林嫂第一次到魯鎮徹夜辛勞地煮福禮,第二次卻被視為不潔之人,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祥林嫂最終成為獻祭封建制度保護神的“福禮”。
二、人物形象
閱讀時,我們應注意從性格和心理特點分析祥林嫂這一形象,思考造成她不幸命運的社會根源。除祥林嫂這一中心人物之外,教材還提示學生注意分析小說中的其他次要人物,例如四老爺、柳媽,在“環境”構成中起到什么作用。小說故事的敘述者“我”,在面對祥林嫂的悲慘遭遇時,究竟抱著什么樣的態度?這給我們解讀人物形象提供了新的方向和角度。
祥林嫂是舊中國底層的勞動婦女,她勤勞、善良、質樸、頑強,這是人物形象的顯性內容,我們學習過程中比較容易理解。但除了這些性格特點之外,祥林嫂也表現出對命運的質疑和反抗精神,這是我們容易忽視的心理特征。小說主要是通過“逃”“撞”“捐”“問”等幾個動詞來加以表現的。
丈夫祥林死后,她不愿被婆婆賣掉,從家里出逃到魯鎮做工,表現了她對正常生活的追求,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人物身上的反抗意志。當然這種反抗也帶有局限性,她反抗的只是封建家族制度的束縛,并沒有掙脫思想上的鉗制。在被賣給賀老六的婚禮上,她以“撞”來反抗被擺布的命運,但事實上正維護了封建禮教束縛女性的貞節觀念,表現出她反抗的盲目性。她因聽了柳媽的意見,用自己辛苦積攢下來的積蓄到廟里“捐”了門檻,表現了她努力改變自己命運的追求,但這種追求也是封建迷信思想毒害的結果。最后,在祥林嫂走投無路之時,對“我”提出了靈魂之“問”,表現了人物對悲慘命運的大膽質疑。從故事情節來看,祥林嫂一直在掙扎著改變自己的命運,但終究沒有擺脫封建思想的桎梏,這些反抗行為也揭示了人物性格的豐富性和復雜性,顯示出魯迅小說思想的深度。
在小說中,有一群人一直伴隨著祥林嫂故事的發展,像魯四老爺、四嬸、柳媽,以及眾多的看客。魯四老爺是上一個“講理學的老監生”,儼然是封建倫理道德在魯鎮的代言人,他和四嬸對待祥林嫂的態度,沖擊了祥林嫂的生存底線,在祥林嫂死亡的過程中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柳媽出于好心勸祥林嫂去“捐門檻”,但無法預料這種封建迷信手段難以從根本上改變周圍人鄙視祥林嫂的態度。兒子阿毛的死是祥林嫂人生中最慘痛的記憶,但她的訴說卻成為魯鎮看客們“鑒賞”的戲劇。這一群和祥林嫂一樣身處社會底層,飽受欺壓和奴役的人,在不自覺中扮演了封建禮教的幫兇,當祥林嫂的痛苦被這群人咀嚼到只剩下“渣滓”以后,便很快遭到了他們的“厭煩和唾棄”。這是魯迅對麻木、冷漠的看客心理的深刻揭示。
在以往的人物分析中,還有一個被忽視了的人物,那就是作為小說敘述者的“我”。從文本內容上推測,“我”是個受過新文化思想影響的知識分子,對祥林嫂的悲慘命運抱以同情的態度,但面對祥林嫂“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命運詰問,卻只能吞吞吐吐,支吾著“我也說不清”。這種回應表現了“我”對解決祥林嫂問題的無能為力和痛苦無奈,顯示出魯迅對思想啟蒙的懷疑態度。
三、敘事藝術
隨著西方敘事學理論逐漸進人中學語文教材,大家都關注到《祝福》獨特的敘事藝術形式,也有不少人試圖借助小說敘事理論介入對文本的解讀。
敘事者的選擇。小說中的“我”作為敘述者,在敘述故事的過程中有一定的引領作用。“我”受過新文化思想的熏陶,跟魯鎮人的思想觀念有著根本區別。正是站在啟蒙者的角度,“我”拉開了故事的敘述距離,引領讀者站在魯鎮之外的啟蒙價值立場上,看清了祥林嫂悲慘遭遇的社會歷史根源。從而揭示出封建道德倫理“吃人”的本質,彰顯了小說社會批判和文化批判的深刻主題。以“我”為敘述者,也使傳統小說全知全能的敘事模式轉變成了現代小說限制型敘事的方式。關于祥林嫂故事的敘述并不是“我”的所見,其中的許多細節都是自己回鄉以后聽別人轉述的,因而增強了故事的真實性和表達效果。
敘事視角的轉換。敘事視角是指觀察故事的角度。從文本內容上看,故事不是由作者直接講述的,而是由“我”來講述的。作為小說中的人物,“我”在看這個故事的過程中是有自己的感受和態度的。盡管“我”盡量采用冷靜客觀的敘述語氣敘述故事,但我們仍然能感受到“我”看待祥林嫂悲劇命運的一些情感傾向,“我”實際上在牽引著讀者的情感態度。
敘事結構的變化。《祝福》明顯采用了逆時序的敘事結構。小說開頭“我”的回鄉經歷之后,直接交代了祥林嫂故事的結局,然后才敘述祥林嫂悲慘的一生。這種逆時序的小說結構能激發讀者的閱讀欲望,讓讀者急于去了解祥林嫂這個勤勞樸實的底層勞動婦女是如何走上絕路的過程。這也避免了小說敘述的平鋪直敘,使小說結構顯得跌宕起伏,富有故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