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緣何寫詩?
李郁蔥:對于一個寫作者來說,詩其實一直都在,但需要一個契機:個人素養的積淀、社會見識的增加、詩歌美學的形成等,在合適的時候,他會需要表達和出聲,這個是寫詩的內在邏輯。就外在而言,一些事件會促成一些人走上寫作之路,比如少年時所受到的情感的驅使,這也是寫作的源泉之一。在走上寫作之路后,同樣也需要一些激發點來開始具體詩篇的寫作。
江一葦:說來慚愧,詩歌于我,純屬一場意外。大約是2009年年底,我所在的鄉衛生院配發了一臺電腦,自此我迷上了上網。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無意間點進了一個詩歌論壇開始寫作,一直堅持到現在。
2.你的詩觀是什么?
李郁蔥:詩是我對于這個世界的認知,它是個人精神的表象,我的世界觀就是我的詩觀。
江一葦:真正的詩歌是去除功利性的,無用是它顯著的標志。正像詩人葉芝的詩歌無法挽救愛情,希尼的詩歌不能阻擋坦克。“離詩歌近一點,離詩人遠一點”,不記得這是誰說過的話了,我一直視為座右銘。只有去功利化的寫作,才能真正抵達詩的本質。
3.故鄉和童年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李郁蔥:故鄉和童年是詩的源泉和秘密。在個人的文字中,常常會不由自主流露這些隱形的激情,在我即將出版的散文集《童年的月亮》中,有關于童年的回憶和小敘事。在這本書的寫作過程中,我非常享受那種緩慢的力量:它支撐著我,并成為我日漸廣闊的背景。
江一葦:在現實中,故鄉對我來說現在只是一個地名,帶給我溫暖回憶的老人大多已經走了,小一些的孩子基本我都不再認識。但在詩歌寫作中,故鄉一直是我取之不盡的源泉。這種親切感和疏離感造成的悖論落在鍵盤上,常常讓我有種在生我養我的地方背井離鄉的感覺。而童年正是附著于這種感情之上的。那時候物質匱乏,但從未感覺前途渺茫。我至今都說不清為什么我們會有那么多的快樂。大概那個時候我們都是被放養的,就跟那些廣闊的天地放養的牛羊一樣。現在的孩子都太孤獨了,他們都是圈養的,只能看見巴掌大一塊地方。
4.詩歌和時代有著什么樣的內在聯系與對應關系?
李郁蔥:詩是時代的,或者說,時代的風景會在詩中或明或暗地呈現。我不同意純詩的說法,這是一種悖論,脫離時代的寫作是不可想象的:我們的詩學、哲學、社會學……這些是詩的基礎,但每個人所吸納和消化的又有所不同,這成就了詩之斑駁,我們寫出的詩,其來源正是詩人所處的時代。
江一葦:詩歌與時代緊密相連、相互映照,任何人的寫作一旦脫離時代就必然意味著虛假的凌空高蹈。時代為詩歌提供創作素材和背景,不同時代的社會風貌、政治局勢、文化氛圍等影響著詩人的創作主題與情感表達。同時,詩歌也能反映時代特征,是時代的記錄者和見證者,通過詩人的筆觸,我們能了解到特定時代人們的生活狀態、思想觀念和精神追求,具有一定的歷史和文化價值,二者相輔相成,共同書寫著人類社會的發展篇章。
5.對于自己的詩歌創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李郁蔥:總是在解決一個問題以后,又會有新的問題出現,這是生活中常常遭遇的,個人的創作也是如此。目前我最大的困惑是,我能處理一些復雜的題材,傳遞出一些普遍的經驗,但對某些簡單的一目了然的事情,我無法用文字準確表達出來,我的表達,總讓人覺得別有所指,像一句古詩所說的:無為在歧路。
江一葦:在詩歌已經被邊緣化的今天,詩人的出路是什么?
6.經驗和想象,哪一個更重要?
李郁蔥:同樣重要,看當時寫作的主題和詩人所選擇的處理方式。就我自己大多數的寫作來說,應該是經驗甚于想象,畢竟,想象也是經驗的一部分,而經驗是想象的起點。
江一葦:經驗是基礎,為詩歌提供真實素材和情感底蘊,讓作品有生活質感。想象是翅膀,能突破現實局限,賦予詩歌奇幻意境和深邃內涵。經驗是可以積累的,而想象則需要獨特的生命體驗。因而我認為想象更重要。
7.詩歌不能承受之輕,還是詩歌不能承受之重?
李郁蔥:無論是輕還是重,在不同的語境里,都是可承受,或不可承受,這是詩的宿命。我個人偏向詩不能承受之重,它是慰藉,并不是匕首,但同樣無法忍受它可以承受之輕:那些一陣風般的言辭,我們完全可以拋棄。
江一葦:詩歌有時難以承受過多外在的要求和壓力,如承載過于沉重的社會使命、宣傳功能等,可能會讓詩歌失去其自身的藝術性,變得生硬、刻板,無法充分展現詩歌的藝術魅力。但沒有實質內容,空洞無物的詩歌,也是需要警惕和忌諱的。
8.你心中好詩的標準是什么?
李郁蔥:在我看來,閱讀的時候,突然能讓人感到殊途同歸的啟迪,但挖掘得顯然比自己更為深入。這樣的詩就是好詩。
江一葦:好的詩歌有它自己獨特的根系。如同莊稼,如同地道藥材,必然扎根于那一片獨特的土壤。一個好的詩人必然要有標本式的農民的品質。只有這樣的農民,才足夠虔誠,才能種出最好的莊稼,也只有這樣的詩人,才能寫出好的詩歌。
9.從哪里可以找到嶄新的漢語?
李郁蔥:我反對嶄新的漢語這種說法,語言是古老的,同時從不會陳舊,它從來不曾減少自身的魅力,我們缺乏的只是發現它的眼光和勇氣:我們總是怕這怕那,又總是期望太多。用一個隱喻,語言是一枚月光下的鑰匙,詩人掌握了它,但打開的門不盡相同。
江一葦:這個我還沒有想好,但我最近在整理學習晉北花兒唱詞里的抒情藝術,我覺得這些歌詞如“高山上蓋廟還嫌低,面對面坐著還想你”,這種表達堪比《詩經》,是一個不錯的方向。
10.詩歌的功效是什么?
李郁蔥:對于我個人來說,詩是我和世界對話與溝通之橋。盡管我有另外維持生活的工作,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在長年的寫作中,詩歌影響了我對生活和世界的判斷。詩歌的偏見是它的功效之一。
如果離開個人,放到廣大的人群中去看,詩歌最大的功效是喚起人的共鳴:讀者感到某種精神的一致性,并誘發他內心有愛情到來時的戰栗,詩是一種撫摸,它替代我們說出。
江一葦:詩歌本身并不承擔任何功效。如果非要找,那就是它的無用之用。詩人通過詩,在尋求人的根本,在尋找那個在現實生活中使我們得到充實的精神家園。
11.你認為當下哪一類詩歌需要警惕或反對?
李郁蔥:偽詩,即使它看起來很像是詩。這樣的詩在當下很多,就我個人的趣味而言,我寧可看那些帶著缺陷的未成品,而不是嘩眾取寵、看起來噱頭十足的分行。但我們如何去判斷一首詩的成色,如何去警惕這種寫作帶來的雙重傷害?缺乏詩之秩序的寫作是必須反對的,我們可以拓展,但絕非摧毀,新的建設在以往的基礎上,為某種“道”所寫作的詩是必須摒棄的,這也是我對AI寫作抱有適度寬容的原因。
江一葦:泛口語寫作。我不反對口語,但我反對將一句話簡單分行。詩歌是語言的藝術,口語不應該是口水。這些寫作或背離詩歌本質,或消解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