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樹
我從來沒有在哪幅畫里運用過
象征的手法,將一物畫作另一物
但這棵樹,那樣光禿干枯
沒有葉子,沒有花朵,沒有果實
這辨認不出為何物的生命
能畫的只剩枯瘦的枝丫
(一些粗細不勻的線條)
在樹林里——孤單、枯萎
像極了對自我凋零的沮喪
凝視它的內部
某個時刻會長出嫩芽
開出清香的小白花
結出一個個飽滿的果實
透過象征手法
我畫它,給予它希望
奇跡像丑硬的蚌殼里
滋長出一粒珍珠
這是一顆時間的珍珠。
我給它取名《珍珠樹》
事實上它只是一棵
六月里枯萎著的香泡樹
雨中神色
雨后的林子有了生氣。
大地生長一寸,雨珠似心上人,
每株草掛著晶瑩剔透的心思。
我未能幸免。“紅塵多往事,
往事多紅塵。”紫色的小花,
乳苣,難與苦菜聯想。
黃色的小花,毛茛,
小葉銅錢草,天胡荽,
白粉的紫葉李。逐一辨認。
萬物精靈。
好奇是所知甚少的伴侶。
我張望著中年的瞳孔,
卻遺憾得像個孩子。
遺憾之詞
他人嘴里的時間
是遺憾之詞
我懂得它代表延緩
某些選擇的事物
也代表關愛
對一個人的無奈
我明白他人眼里的成功
是個什么樣的形容詞
只可惜我是憂慮的音色
時間,是遺憾之詞
我的時間是一把大提琴
發著低沉、自鳴的弦音
讓關愛聽起來疼痛
我也疼痛
我注定擁有不了
高亢的音色
在他人的劇場里
唱著內心的歌
欺騙性的面積
母親在草地里撿地木耳。
我伏案看書寫作。
疲倦時,出門去探尋。
“像黑軟的云。”母親說。
我輕拾一朵。像某人的臉孔。
“假象是溫柔而富有價值。”
迂回,令它內在的彎曲纏繞得更緊。
包裹在外的膠質。縮小欺騙性的面積。
想起過去的一段感情。
它永遠匍匐在下雨的大地上。
和門衛聊樹
門衛看見我便聊樹
樟樹籽太會掉了,掃也掃不盡
踩上去噼里啪啦挺好玩
石榴樹那樣彎,抽長的新枝倒是筆直
他說我總能看出些藝術來
柚樹花香,等著八九月份的柚子
燈籠似掛滿枝頭
我說我沒種過樹,只是喜歡看
像個不稱職的母親。他笑笑
大概覺得談這些容易親近
想想也是。可能還有天氣
書本總裝不下所有人
也不高人一等
就像我們聊樹,站在同一個小院
圍墻外是匆忙行人
蒲公英
作為憂傷的羽毛
我知道我變得不容親近;
我也知道你替我在風中獨奏
并寄向遠方:有些話
該由你來說、你先說。
我不說,因為我只是一根細軟的絨毛
你先說,才會吹散無名的我
無根令我恐慌,哪怕有云的厚愛。
我埋下,埋下重生的力量。
你說我們就這樣一直飛吧!
幸好你先說出它。
畫不出表達與光
幾天來的疼痛鋪展在畫布上
你知道遺忘如同色彩
怎么在空白上面涂抹而治愈
文字找到新的發泄伙伴
朋友們都說我的罪過是:克制
我看著油料膏上好聽的名字
凱恩藍、佩恩灰,想象
一個混亂五彩的世界
我會成為那兒的主人公
那些疼痛被畫筆刷成尸體
“你要表達你的思想,你的光”
但手里的筆和我的腦子銜接不上
“克制”這個幽靈如今纏住我的筆
它在畫布上是個十足的魔鬼
而我不愿下跪,而我又如此渴望
一個打開的我,一個真正的我
一個我行我素的我
拿著畫筆怎么調都不是我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