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
趕在暴雨推開窗戶之前,
修繕對寂靜的信任。他劈柴,
生起火,令衣物再干燥些。
焰腳咀嚼倦意,榻上被絮如
舊國,將在某次漁獲后被更換。
深諳建筑的音韻,展望河灘
石階般的秩序,而每一次登級,
都是在做減法。陡峭的風
吹皺肉形,他畏懼這種美,
像裂開一首流血的詩。曉看
每天返回時足印的間隙,成為
遺忘的一部分,但半生如同
屋門敞閉,驚弓于多少次
寒夜拍擊。需要植物性的耐心,
處理懸浮的冰弦。他想起母親
遺贈的佩玉,像月的嗚咽,
宿醉后的清醒。星霞推他
試探暗海。他收集木頭,制作
舟楫,在銀灘拖拽。時間是
身體的刑場,折倒百感交集的力。
聽見鼓聲隱去煙霾,
推舟入海,他像無帆的桅桿。
夜芒中,潮瀾是歷史的顫音,
礁石堅硬的肉體拍著異鄉洶涌的詞。
打回原形
請不要急著開燈。喘息聲
正將鐘樓的內部旋扭成耳蝸般
懸置的階梯。越向上,就越
接近糜爛的黑夜。這漫無邊際的
冬令時,更需要一顆失溫的心,
持久地破譯隱沒的年代學。
“唯有離開你,才能重回自己。”
但必須調低每個動作的音量。
整個氣氛已經暗得像剃刀的尖喙,
對街大教堂的吟誦隨灰雀
撲棱著翅膀,躍入貧民區內
那些霧蒙蒙的,窗戶背后的眼眸中。
櫥柜上同樣積攢灰塵的書,
以弗蘭肯斯坦般的自白口吻,
榫接出一個世界應該有的容貌。
活著,也并非只有一種范式。
似乎深巷在面對分岔時,都會因
細雨而走向更堅決的自我褻瀆。
因為滿身斑點,即使一同
生活過多年,卻依舊不能與你
走得太近,不敢卸下裝嵌荊棘的
外衣。透過水泥板黏滯的潮氣,
方言被異化為一道張貼滿通緝令的
邊境墻。發聲即有危險性。
回憶總伴隨風暴,像無數影子
試圖在泥水中分娩內心疼痛。
為什么在醉酒以后,空蕩的頭腦中,
卻仍惋惜一張揉皺的舊相片,
一臺冰箱和一個未完成的家?
如果年輕時能理解這油盡燈枯之美。
晚來風
夜在推延。返程時皎月的寒芒
虛澈我瞳孔中基于忍耐的恐懼感。
這條路布滿了灰塵,但肉眼
并不易察覺的,是肺炎的后遺癥
全部銷毀了我與深淵之間的偷情信件。
近些日子,我忙著從密林的抽屜中
以低鳴的手勢取出自己。自由的時光
就像被暴曬后萎縮的甜橙,甚至
每次出門都需要經過多道安全檢查。
盡管如此,也要坐在河堤邊喝卡布奇諾,
攪勻苦悶與煙草的潮氣。月光暴力
如肌肉,強行擰開水霧的萬古愁。
已經很晚了,我仍能聽見一種憂郁,
(或許來自熱帶?)邁著慌張的碎步。
空氣中彌漫著混濁而窒息的焦味,
再往前,就是有關死亡的密謀。
心在沸騰,這城市敞開肺腑
對我說:誰先驚醒,誰就先被驅趕。
可即使知道,那暗自潰敗的風聲
依然會像殘垣陰影般閃身回到我的舌中。
出現
深光捕捉他多沙的臉。
他凝眉,瞳孔晦澀的陰翳
像一場密謀。于是轉動
杯身,飲下孤峰,偏愛藍色的
火絨就會引擎樣地燃燒。
路也身不由己,他不再解釋
風的濃淡,只有心的流逝
如閃電皎潔。風景在他的
體內逡巡。城鎮的邊境
裹挾一種渴望,使他想象
她那早睡的嬌顏。細雨隨即
垂下帷幔,車轍如同史官,
澆鑄自己的輪廓。望著
暮暉孔雀般地綻開,他已撥通
生命的電話號碼。而沉默
替代距離,河流和曠野
擦凈窗戶,他難以忘記
夜晚的指針怎樣雕刻了他。
一直是冰面上鎖,但潮汐的
聲音逐步打開他的聽覺。
他抵達峭壁。時間急停處,
泡沫的臉在腦海中浮現。
“她來了”,他整理好衣著,
然后不顧一切地墜向海水。
大陸架繼承了他隱喻的全部。
旅行
暴雨淋濕風景,影褶綴滿
灰色的檐,他言語如渦,
直至壁櫥敞開,風的窟窿
像旋轉的檸檬眼,一直注視
腳步的喑啞。質疑、拒絕、
暗示,衣袂花紋鏤空處,
是瓷瓶曲部,遐想的延展。
“還需要再確認嗎?”
窗月前的回望,擎著遠山來信。
薄夜之暖,液態光源氤氳,
不止于初春呢喃。綢般的夜色中,
浮動著檀香刑之味,他像
雨具般束緊自己,細膩成針。
胭脂味的時間,萃取花燭芯,
燃燒亦是背叛。擦亮杯身,
他覺察東風無力,凌虛高蹈的
背脊鑲嵌粼波,珊瑚樣疊加
潮語起伏間的浪費。隨后是
夢的嘶啞,美從堤岸縱身一躍。
探入欲望的深海,打撈失心的錨點,
潛浮的交替,就成為一趟危險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