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湖之湖

浙水吳山入畫無，詩人今古屬分湖。

——民國詩人周芷畦《柳溪竹枝詞》

1

水鄉澤國，水天一色。長長的水脈，把湖寫成汾湖。

湖水養活了蘆葦，也養活了像蘆葦一樣的人。

汾湖兩岸的人，就有了蘆葦一樣的命運。

每天早晨，蘆葦的眼睛里，總有露珠般的淚水隱隱地流出。

此去經年，一湖的煙水蒼茫。

2

一只，兩只，三只……一群白鷺在汾湖上空翱翔。

它們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活在這里。

不用再抒情，它們的白，它們天使般的身影，已經夠詩意了。

惆悵的時候，我就獨自來到汾湖邊，默默地看著這群白鷺。

白鷺有著風的謙卑。

3

午夜時分，汾湖寂靜得只剩下一片湖泊。

只是水里的魚蝦，岸邊的蘆葦，蘆葦叢中的候鳥，都睡著了。

只是我醒來片刻，又睡著了。

萬物睡著了，生長卻仍在繼續。

4

一湖一穿堤。

曾在黃昏的汾湖邊蹲下身，觀察一只水蜘蛛。

不知道它是否發現了我，也不知道它是否害怕我——

對人類的害怕。

有時候，害怕遠遠大于自身對其產生的恐懼。

5

常常有這樣的感覺，看見某個人，遇到某件事，進入某種場景，才覺得自己還活著。

來到汾湖，我就有這樣的感覺。

云臺禪寺晨鐘暮鼓的人。千年銀杏樹上的喜鵲。湖上華實齊生的荷蓮。

臉上終于有了問道一般的虔誠。

哦，人這一生，唯有遠離喧囂，才活得樸素，活得本真。

6

在汾湖，特別是到了冬天，我回憶走失的時光。

四周沒有一個人，安靜得只剩下風聲。

深呼吸，寒冷會讓人變得清醒。

中年的喉結，有了少年的發聲。

看著靜靜流淌的湖水，或望著結冰的湖面，我會逃逸于對一場雪的記憶。

冬天是最干凈的季節，干凈得只剩下回憶。

干凈得連回憶也不曾發生。

7

把一塊石頭扔進汾湖，湖里就有了一座山。

因為這座山，湖有了暗礁，也有了漩渦和激流。

如果石頭再小一些，可以虛懷若谷。

如果石頭再大一些，可以登高望遠。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

也有人說可以摸著石頭過湖。

8

在湖邊，一邊看湖水，一邊抽煙。

如果是白天，就很難看到煙火，卻能看到伍子胥的戰船帆影。

但如果是到了夜晚，忽明忽暗的煙火，伴隨著越王勾踐的刀光劍影，印證著一段吳越爭霸、恩怨情仇的歷史。

茫茫汾湖，咽下天道。

9

吳根越角，吳儂越韻。

湖可以是出生地，也可以是一座墓園。

形而上的，是時間。

形而下的，是魚蝦。

沙啞的風從湖上吹來，悲憫的風聲，是元代詩人錢仲鼎吟誦《水村隱居記》的聲音：“舟搖搖兮，風裊裊兮，波鱗鱗兮，鷗翩翩兮，扣舷漁歌兮，孰知其他兮?！?/p>

夕陽依依，漁舟唱晚。

那是一種相忘于江湖的情愫，表達得那么濃烈而自然。

10

汾湖是不會干涸的，它還在長大。

即使父親不在了，母親不在了，以后我不在了，湖都不會消失。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最好都蒙在湖里。

無論說什么，不說什么，湖都能讓你學會放下。

湖的本質，不只是流逝。

張敏華，1963年生，中國作協會員。有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詩刊》《十月》《北京文學》等，曾獲第九屆中國散文詩天馬獎等。著有詩集《最后的禪意》《反芻》《風也會融化》等，散文詩集《風從身后抱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