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明經的西康鏡頭

摘 要：孫明經所在的川康科學考察團以科學理性的紀實影像，對西康地區的民族意識和領土認同進行了構建，以一種整合性的邊區知識視覺文本，使國人認識到康地邊區的真實面貌以及完成現代民族國家的認知。他通過攝影等現代媒介的不斷轉述，讓國人看到了抗戰勝利的必然性以及關于現代民族國家建設的愿景。

關鍵詞：孫明經；西康攝影；民族

一、國家疆域的具象化認同：在場的情境感

在國難當頭的危機存亡特殊時刻，如何讓大眾最快地建立起新的民族國家的具象性認知，是不得不面對的一個重要問題。一些有識之士與知識精英積極尋求辦法，率先踏入從未被國人真實認知過的未知領域，將他們的所見、所聞通過攝影、刊登畫報等形式傳遞給國人。

現代民族主義是在疆域領土、政治合法性、文化背景等基礎上共同建立的。落實到抗戰時期西康地區的民族國家話語建構中，則依賴于孫明經的關乎地理、文化、政治等多方面的系統拍攝，不是以他者的、中心的、主體的目光對少數民族邊區進行審視，而是以一種親臨的在場感和體驗感為國人呈現出不一樣的邊區風貌。

在孫明經關于西康拍攝的鏡頭之中，有不少關于地理風光面貌的照片，可直接提供給觀者對川地康區美好風光的認知和感受，但更為重要的是，還帶給國人以強烈的在場感和親臨感。1939年8月，在面對瀘定急湍河流上的鐵索橋時，孫明經并沒有以局外人的姿態單單記錄當地少數民族使用這個特殊交通設施的驚險畫面，而是自己和助手先后通過它來渡大渡河，并以攝影的形式記錄下來。孫明經以漢族同胞的身份體驗少數民族風俗的畫面，給國人帶來一種“代入”與“親臨”感受，讓人們對川邊特殊地形下的康區河流有了更加具體的情境感。

在孫明經的鏡頭之中，這種在場的情境感不僅體現在地理風光的拍攝上，也呈現在民族風俗的文化景觀上。孫明經在西康拍攝過程中，與少數民族同胞近距離地接觸，用日常化的拍攝方式，記錄了少數民族同胞有血有肉真實的一面，而并非只是把他們作為在科學上的理性的研究對象。譬如，他所拍攝的牛場娃，正大快朵頤地享用生肉，并露出淳樸和滿足的笑容。畫面呈現的是一種自得愉快、平和滿足的氛圍，表現出攝影者是在用平常的（不是獵奇的）眼光看待和理解邊民飲食風俗的態度。

這種與“他者”混一的拍攝觀念和方式，使觀者對邊緣地區的陌生印象逐漸消解，而以更為親切的一種在場的情境感加強了情感聯系，以此達到加強民族國家認同的目的。

二、生產景觀中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在中國共產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感召下，各民族積極投身到全民抗戰中。西南地區自古以來就聚居著多種少數民族。他們也是抗戰大后方建設隊伍中的一支生力軍。在孫明經于西康拍攝的眾多記錄康地建設、生產的勞動場景中，數次出現少數民族同胞的身影。從衣冠服飾上，可以辨認出少數民族的主要特征和所屬民族。他們與漢族同胞一起生產前線所需要的軍備物資。在孫明經拍攝的西康毛革公司制革廠車間照片中，可見在成年工人群體里還混有個頭不高的少年人，也在拿著針線縫補鞋底。他們在當時被稱為“娃娃工”，這也是抗戰時期“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動員口號下全體國民為國家出力的具象表現。此外，西康有眾多金礦產出，向來是金礦廠生產、作業的熱土。在孫明經的照片中，可見淘金現場中也有少數民族同胞工作的場景。照片中少數民族女性工人，將雙腳泡在水中，辛勤勞作。在這些習以為常的勞動場景中，出現不尋常的少數民族同胞身影，這在過去的攝影表達中是極為少見的。孫明經有意識地將少數民族同胞參與生產的情景放置于畫面主體中進行拍攝，彰顯了少數民族參與大后方建設的積極性，也是對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視覺回應。

孫明經在1944年再度進入西康之時，在雅安街頭拍攝了一系列令人動容的畫面。在這組照片中，婦女們在街頭的寬敞處齊心協力為抗日前線的川軍士兵趕制棉制軍裝。仔細觀看照片，不難發現，在畫面前景中的婦女穿著漢族的衣物和留有漢族流行的發型。而在她身后卻有纏有羌族頭巾的婦女也在忙于手中的一針一線，絲毫沒有懈怠。這是少數民族與漢族合力支持抗戰，為抗日戰爭前線出力的具象性表現。從年齡范圍上看，在這批婦女隊伍中涵蓋了包括前景中的青年和后景中的老年人，反映了“男女老少齊上陣”的不可忽視的抗戰決心和民眾力量。

三、家庭合照式拍攝下的漢藏兩族

事實上，孫明經對藏、彝、羌等少數民族的拍攝方式有著自己的特點。他對少數民族的拍攝大多是將他們放置于日常生活的場景之中，是與少數民族原有的生存語境融合在一起的。此處所指的“合影照”，除了孫明經拍攝的服務于政治或人情交往的集體合照之外，還有較為特殊的一類，即對三兩個或五六個少數民族同胞所采用的類似于家庭成員的、較為日常的合影拍攝。

“合影”最初源于照相館的一種服務于家庭拍攝的商業行為，由于19世紀攝相機的稀缺性和昂貴性，此時的合影照更多面向的是達官貴人、政府高官等較為顯赫的人物。到民國20至30年代，照相館在全國逐漸普及，使“合影”照這種從前專屬于精英特權階層的日常娛樂方式慢慢走下神壇，轉變為大眾視覺經驗中重要的一部分。孫明經作為生長在南京、有著長期的都市生活經驗的大學教師，自然對這種拍攝朋友、家人等親密關系常用的攝影方式再熟悉不過。這種親密的、家庭式的合照與記錄數十人的、嚴肅的功能性集體照有著明顯的差異。在他與同行考察隊員行進的途中，也與妻子、朋友一起留下過這種類型的合影照片。照片中的人物，表情輕松、自然，或開懷大笑，或意氣風發，透過照片能感受到一種溫馨與和諧的氛圍。

無獨有偶，孫明經在記錄少數民族的男女老少同胞時也運用了這種“合影”方式。孫明經在路經道孚時偶遇幾個牧童，便將身著藏族民族服飾的孩童們拍攝下來。在照片中，年紀稍小的兩個女孩稍顯羞澀地蹲在花叢旁，三個較大的男孩則并排站在她們后面。五個年齡不一的孩童眼中透露著純真、放松，后面的孩童正對著鏡頭笑得開懷，儼然是家庭中兄弟姐妹才會出現的輕松神情。攝影師所展現的他們就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員，而并非帶著冰冷的視角和他者的立場對其進行對立的劃分和形象建構。

孫明經將少數民族的生產、生活鮮活、自然地記錄下來。他沒有帶著同時期西方攝影的審視的、居高臨下的目光，而是像拍攝身邊的每一戶平凡家庭那樣，將藏、羌、彝等少數民族的日常生活景觀呈現在廣大國民面前。

四、余論

在全民族抗戰中，孫明經將康地邊區的自然風光、建設場景及民族面貌，通過攝影等現代媒介不斷轉述給觀者，讓20世紀30—40年代的國人從側面看到了抗戰勝利的必然性以及關于現代民族國家建設的愿景。

本文系重慶市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川康邊區的開發圖景：從孫明經西康攝影出發（1939—1944）”（CYS23633）研究成果

作者：四川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