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洪門寺

跟和尚相比，道士要土得多。佛教更注重于精神層面的修行，通過靈魂的不斷凈化達到更高的境界。道教則更注重于行為層面上的修行，在“入世”實踐的過程中，修煉高尚的品質，以達到更高的境界。比如“八仙過海，得道升天”的故事講的就是八位能人異士扶危濟困、棄惡揚善，最終得道飛升的過程。

在我的老家境內，遍布著許多道觀和廟宇。歷經風霜雨雪，它們用千年不倒的身軀，記錄著一段段不能被遺忘的歷史。

陽高縣地形很像一個驚嘆號“！”，南北最遠距離有將近100公里，橫跨一個緯度。而東西最窄區域僅有不足10公里。驚嘆號“！”

上面“長橢圓”與下面“小黑點”之間的空隙，有著名的桑干河流過。這里是距離冊田水庫最近的下游，河水經冊田水庫蓄積后形成多道階梯。夏天豐水時間，水面寬闊，水流湍急，在很多處崖壁上形成巨大的瀑布，景色十分壯觀。

四百多年前，明朝萬歷年間。一名風塵仆仆的年輕道士正跨過一座建在桑干河上的石橋。此時，他的道靴和褲腿已經完全濕透了，橋面上的河水漫過他小腿的一半。湍急的河水甚至飛濺到他左肩上挎著的包裹。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向左邊斜著身子來抵御河水沖刷的力量。一步一停，小心翼翼地來到地勢高聳的南岸。

這是一座隨著四季變換而呈現不同風貌的石橋，每年桑甚成熟的季節便能看到橋的全貌。第二年冰雪消融，河開水動的時候會有一涓細水流過橋孔。隨著時間的推移，河水越漲越高，七八月的時候，大水會完全沒過了橋面，石橋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山里人才知道水底下還有一座橋，找準位置，敞開膽子，放心跨過去，就能到達對岸。

年輕道士在老鄉的指點下，忐忑不安地趟進了河水并到達對岸。南岸地勢聳立，居高臨下，放眼望去，幾天來，在山里兜兜轉轉的景色與道路盡收眼底，許是來路，亦是歸途。

歷朝歷代都有迷信丹藥的帝王。其實，藩王也不例外，晉王朱新殤篤信道教，花巨資把太原的純陽宮修葺一新，又打發全真教道士遍訪問寰宇，尋找名山大川修建道觀，弘揚道法。年輕道士名叫王繼倫，是全真教龍門派的弟子，是伍守陽的傳人。在晉王朱新場的號召下，沿著太行山一路尋了過來。

在桑干河的南岸邊，王道士停下來了，他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腳下是巍然聳立的玄武巖石壁，耳邊是白浪滔天的桑干河瀑布，眼前是蒼翠古樸的墨綠山林。另外，來的路上，老鄉告訴他，此處名叫“小龍門”，這與王道士龍門派的身份極為契合。世間能尋得這樣一處清修之地，夫復何求。

傍晚，太陽不很刺眼的時候，在兩座崖壁之間，王道士驚奇地發現了一處寬不足一丈的狹縫。狹縫入口處用古樸的墻磚封砌。翻過參差不齊的矮墻，里面竟然是一座破敗不堪的殿堂，枯葉和樹枝下有石塊鋪成的地板和四周砌出的高臺。木頭已經腐爛得沒有一絲蹤跡，但是從一塊凸出地面的石上看，這里曾經貯立過一根粗壯的柱子，承載著頭頂一截橫搭過來的石板，推算應該是大殿的出水檐。沒有香爐、燭臺，石龕里也空空蕩蕩，唯一能分辨出這里曾經是一座廟宇的線索是一堆橫七豎八散亂一地的佛像殘石，有幾塊石頭上的“頂髻”仍清晰可辨。后來，在老鄉的講述中得知，在隋朝時代，這里曾經是一座寺院，叫做洪門寺，當年曾經香火旺盛，一度僧侶眾多。

唐太宗季世民的生母太穆皇后竇氏祖上曾經是大同一帶鮮卑族的貴族。其外祖母是鮮卑族的北周襄陽長公主。相傳，有一次，李世民在晉北征戰時，受母親托付去平城探訪家族，途中借宿洪門寺。正趕上這一任的住持十分惡劣，橫行霸道，無惡不作，眾僧人也都養成了驕奢淫逸、欺男霸女的惡習，周圍百姓苦不堪言。季世民聽說后，十分惱怒，當即下令處死一眾僧人并搗毀寺廟，從此洪門寺便只剩下殘垣斷壁和滿目荊榛了，慢慢地也就銷聲匿跡、杳無人煙了。

八百年在歷史的長河里或許也只是一個狹縫，就像王道士看到的，兩座崖壁之間的狹縫一樣，不足一丈。在清理狹縫里的雜物時，王道士的內心很不平靜。八百年前，方圓幾十里的老百姓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奔赴廟堂，大殿上香煙縈繞、人聲鼎沸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興衰千古事，悠悠！”

王道士打定主意要在廟宇的原址上修建道觀，名字也不作更改。

首先是修筑一條通往山下的道路。這條路依山而建，有時在山坡上，有時在石縫間，蜿蜒曲折，最終通向那座獨特的石橋。

道觀的第一層是一個窯洞一樣的圣殿，正面供奉著道教最為尊貴的玉皇大帝，四周墻壁上刻畫著色彩斑斕的十八羅漢。在王道士內心的教義里，從來沒有佛、道兩教的相互排斥。相反，他堅信兩個宗教是完整一統的。只是，一個在西天上的大雷音寺，一個在九天外的凌霄寶殿。

道觀的第二層是玉皇閣，供奉的依然是玉皇大帝。跟佛教不同，大部分情況下，道觀的一層是玉皇大帝接受供奉和朝拜的場所，建的比較寬闊雄偉。二層或三層才是“玉皇閣”，是玉皇大帝起居的場所，面積相對較小。旁邊還有一個小閣，供奉著太上老君和八大仙人。玉皇閣的地板下有一道暗閣，打開后能通向第一層。

第三層是一個龍王廟，頂部與懸崖齊平，里面有暗道與第二層連通，也可以通過廟前的平臺和走廊直接與崖頂相通。這里是一個功能區，是王道士平時開壇布道，祈雨求福的場所。王道士時常仁立在平臺上俯瞰著綿長的桑干河水、雄偉的太行山脈以及村莊里煙火縈繞的院落。相傳，最終在大殿上羽化成仙。

古人講人生一世無非三件大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悠悠千古，細數英雄豪杰，這三件事有幾個人能夠全都做到。終其一生，能做好其中一項大概就已經十分不容易了。修葺道觀的王道士一生開壇論道、參禪講經、躬耕不輟，只做到了“修身”。虔誠拜神的老百姓一生家長里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做到了“齊家”。搗神毀廟的李世民一生金戈鐵馬、爾虞我詐、文治武功，只做到了“治國平天下”，

悠悠千古，歷史會給予每個人最為合適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