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交道口那會兒,每天晚上七點來鐘,胡同里的小孩總要拉幫結(jié)伙玩兩把“劇本殺”。劇本內(nèi)容大多是參照近期流行的電影、電視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大伙按“泥鍋泥碗”“手心手背”的順序選好角色,然后在原有故事情節(jié)基礎(chǔ)上有繼承、有創(chuàng)新、有發(fā)展,既要神似,也要形似。
比如1982年電影《少林寺》熱映,捎帶手帶火了一大堆和尚戲、功夫戲,電影院從早到晚放的都是內(nèi)地和港產(chǎn)的武打片。全北京的小孩,尤其是小男孩,讓這些片子扇乎得激情澎湃,做夢撒癔癥都拉著架勢。那時候最熱門的功夫,一個是點穴,一個是鐵布衫。點穴最主要的用處是上課時瞅冷子猛地一捅同桌腰眼或者麻筋,讓他“嚎嘮”一嗓子從座位上原地起飛,嚇老師一跳。鐵布衫的實用性相對來說更大一點,每回調(diào)皮搗蛋,老師請家長,回家吃掃帚疙瘩的時候全靠它盯著。為了保證關(guān)鍵時刻不掉鏈子,平時就得多學(xué)勤練。下課鈴聲響了,兩個同學(xué)約著來到操場上,其中一位扎著馬步,渾身一較勁,運動大小周天,打通任督二脈,鼓著腮幫子沖對方點點頭,意思是說:“準備好了,可勁招呼吧!”
負責(zé)打人的那位也挺實在,掄起拳頭照著胸口“咣咣咣”就是三下,末了兒還得問一句:“怎么樣,疼不疼?”
挨打那位疼得都快背過氣去了,也得咬著后槽牙,眼淚汪汪說一句:“不……不疼,一點都不疼,我這用著氣功呢,刀槍不入!有本事再來!”
“成!再來就再來!”打人的那位鉚足了勁,“咣咣咣”又是三拳:“怎么樣,盯得住,盯不住?”
挨打這位呢,呲牙咧嘴,揉著胸口:“嗯……盯……盯得……盯你奶奶個攥兒!孫子,你還真打呀!?我……我點你死穴!”
家門口的電影院
老北京的電影院主要集中在東四、西單和前門外,越往北走,看電影的地方就越少。1953年,為了豐富市民文化生活,北京在新街口、廣安門、花市、朝外和交道口新建了5家電影院。交道口電影院就是眼下22中西邊東城區(qū)第一圖書館的前身,簋街、南鑼鼓巷火起來以前,鼓樓往東那條街就屬這地方最惹眼,交道口、北新橋一帶的街坊們也老愛拿它說事。自我介紹的時候可以告訴別人說“我們家在電影院后身兒”或者“我就住電影院馬路對過”,給別人指路的時候也可以說:“您坐107過來,瞧見電影院,下車走兩步就到。”三伏天家里熱得待不住,還能花一毛錢買張票去電影院里吹冷氣。沒上學(xué)的孩子連這點錢都不用花,反正檢票員自己也在這片住,論著都得叫聲“叔叔”或“阿姨”什么的,不好意思太較真。
改成東圖前的電影院是座青灰色的二層樓。二樓外墻正面嵌著“交道口電影院”6個大字,金光閃閃,離老遠就能看見。一層正門外的露天平臺連著十來級臺階。下了臺階是個U形結(jié)構(gòu)的小廣場,廣場東邊有個國營副食店,西邊沿街的外墻上掛了幾個玻璃廣告箱,花花綠綠貼的全是手繪的電影海報。海報底下常年坐著個賣冰棍的老太太,夏天推著雪白的箱式小車,車頂上蓋著厚厚的白棉被。過了十一,天氣轉(zhuǎn)涼,老太太就把車頂?shù)拿薇怀妨藫Q成四四方方的玻璃罩子,下邊扣著一大塊泡沫塑料,泡沫上插滿了糖葫蘆。午后的陽光落下來,竹簽上的山楂、山藥、橘子瓣全都亮亮地閃著光。小孩聚在廣場上扇洋畫、跳皮筋、玩“劇本殺”,一只眼睛瞟著糖葫蘆,一只眼睛瞄著電影院門口的雅馬哈摩托車,惦記趁跑片員不注意,偷偷過去擺弄擺弄。
開著摩托去跑片
1980年代末,最先富起來的一批個體戶已經(jīng)牛氣哄哄開上了摩托車。時髦男青年出街講究旅游鞋、牛仔褲配花襯衫,領(lǐng)口掛著蛤蟆鏡,騎輛全紅色、排氣管加粗的雅馬哈,后座上最好再馱個大姑娘,還得是留披肩發(fā)的大姑娘,為的是給油跑起來的時候,烏黑的長發(fā)迎風(fēng)飄揚。用那會兒的時髦詞形容,這叫“颯”。親朋好友、老街舊鄰瞧著這位見天燒包兒似的,心里難免有點酸不溜丟,再加上摩托車的危險系數(shù)本來就有點高,容易出事故,后來琢磨出來一句挺不地道的順口溜——要想死得快,就買一腳踹。嘴上饒是這么說,心里想的還是多咱自己也能“颯”那么一回。實在置辦不起摩托的話,找個配摩托的工作也湊合。
三四十年以前,上班配摩托的工作只有兩種,一種是郵局送電報的郵遞員,再一種就是電影院的跑片員。眼下放電影用的是數(shù)字拷貝,一塊硬盤就能解決問題。以前用的是成盤的膠片拷貝,每盤大小都跟自行車轱轆差不多,一部電影最少也得有兩三盤。當(dāng)時的條件不可能每家電影院都配一整套拷貝,只能是相鄰的幾家流水作業(yè),其中一家先放,放完一盤就交給跑片員騎著摩托再往下家送。跑片員跟現(xiàn)在的外賣員有點像,也有時間限制,超速、闖紅燈都是常事。外賣員誤點得罰錢,跑片員要是半路有事耽擱了,電影院就只能干等著,相當(dāng)于出了舞臺事故。1990年的電影《馬路騎士》講的就是跑片員雨夜翻車,勾出來后邊一連串的誤會。
騎上我心愛的土挎子
小時候在交道口電影院看過的印象最深,也是心理陰影面積最大的電影叫《翡翠麻將》。開場就是大年三十夜里,兩位留披肩發(fā)的大姑娘騎著摩托,風(fēng)馳電掣上了三元橋,好不秧兒的就撞出橋欄摔下去了,弄了個一死一傷。警察們聞風(fēng)而動,藍白相間的三輪摩托閃著警燈、排著隊,沖出公安局大門,奔馳在寂靜無人的馬路上。
1980年代國產(chǎn)警匪片出鏡率挺高的三輪摩托,往根上捯,是寶馬R71,也就是譯制片《虎口脫險》里那種德國摩托經(jīng)過俄國山寨以后傳到中國的山寨2.0版,正名叫“邊三輪摩托”,北京人叫“挎斗摩托”,簡稱“挎子”。那時候的小孩回家打開電視機,黑貓警長抓“一只耳”騎的是挎子;上學(xué)、放學(xué)走在大街上,真警察抓壞人騎的也是挎子。尤其是坐在斗兒里那位,半邊身子斜靠在車幫上,手里舉著對講機:“洞幺、洞幺,我是洞三,我是洞三!”感覺帥呆了、酷斃了,心中自然而然也就留下了深深的挎子情結(jié)。
1990年代中后期,電影院的風(fēng)光不再,三里屯有了最早的酒吧街。當(dāng)時愿意熬夜泡酒吧的多數(shù)都是來華工作的外交官和外商,其中就有這么幾位法國大哥,喝多了軋馬路,瞧見北京警察騎的挎子跟寶馬R71差不多,價錢連俄國山寨版的零頭都不到。哥幾個二話沒說,掏錢買車,成立了專門玩挎子的“牛蛙俱樂部”,每天騎著摩托跟大街上來回轉(zhuǎn)悠。一來二去,把北京爺們兒心里那點癮也給勾上來了,由此掀起了一股玩挎子的流行風(fēng)。2001年電影《大腕》的男主角尤優(yōu)放著“四個轱轆”不開,非要騎挎子,趕的就是這個時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