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自主的游戲體驗是兒童認知發展與社會性成長的重要途徑。“過家家”“捉迷藏”等游戲不僅符合兒童天性,而且其中充滿了該年齡段對物理世界和社會的探索。兒童學到的動作、技能和知識能夠為今后的知識遷移埋下伏筆,也為未來成長和發展奠定堅實基礎。
初識遷移:隨認知發展走入兒童的學習與生活
遷移,是一個涉及學習、發展、認知和行為等多個領域的概念,最初是作為教育心理學概念提出的,具體指的是種學習對另一種學習的影響。個體在一種情境下獲得的技能、知識或態度并不只在該情境有效,還會對另一種情境中技能、知識的獲得或態度的形成產生影響。
遷移作為一種重要的學習方式,在生命誕生伊始便已開始,發生認識論大師皮亞杰描述的嬰兒階段“感知運動格式”的同化、順應和重組,是認知發生于動作層面時遷移的一種理解。簡要來說,即便是不需要學習的吸吮動作,嬰兒也會把它當作認識世界的有效工具。遷移的重點并不僅僅停留于動作本身,而注重的是個體通過該動作去了解或理解自身之外的事物,是一種認知行為。
3-6歲對應認知發展的“前運算階段”,此時,幼兒認識世界的手段依然主要是通過動作,各種游戲、活動是適合他們發展的方式。直到下一個具體運算階段,即12歲前的學齡期,兒童才會將動作內化成“運算”,自如地在心理表征層面進行心理內部的動作。
美國邏輯學家哈斯凱爾曾將遷移從低到高分為六個水平,依次為非具體性遷移、應用性遷移、情境性遷移、近遷移遠遷移和創造性遷移。前四個水平是情境內的能力遷移,多數幼兒通過日常積累就能掌握。后兩個水平則涉及不同領域知識或跨情境的應用轉化,通常在個體認知能力等相對成熟后才能實現。非具體性遷移,可以理解為幼兒活動中每一種操作、技能、運用的知識都或多或少與前面的實踐相關。在應用性遷移中,操作、技能和知識已不再各自獨立,而是發生了一定的整合。情境性遷移,即在相似的情境中應用前面習得的經驗,可以理解為舉一反三的練習和強化。而近遷移與情境性遷移的區別在于情境變換不再與之前操作完全類似。比如,在幼兒園里不小心把水灑在桌上,小朋友們學會用抹布擦干,回家吃晚飯時湯灑出來了,就會用桌上的紙巾擦拭。
除此之外,幼兒階段的情況同樣可以用認知教育心理學家布魯納的“認知結構學習理論”來加以詮釋。以“過家家”為例,幼兒在掌握各種角色以及在游戲場景中的具體操作的同時,也習得了某種關于家庭生活的認知結構,讓他們在其他場景乃至未來的現實生活中受用。
“過家家”等游戲中可以實現的發展目標
遷移作為一種重要學習形式,無論從理論還是教育實踐中都可以找到,形式化、符號化的學習并不適合3-6歲的學前兒童。我們應該在游戲情境中培養幼兒的遷移能力,促進幼兒思維能力的提升,拓展他們對社會的認知。
從物理經驗學到相應的物理知識。在神經科學層面,一次成功的操作能夠漸次激活各級神經元之間形成通路,并隨著練習而鞏固這樣的連接。幼兒頭腦中的神經元世界里并沒有成人世界的條條框框,充滿了各種可能和不確定,而游戲中豐富的活動和規則無疑有助于管用實效的連接產生和固化。可以把這種伴隨某種有效操作而在神經元之間產生的固定連接理解為物理知識。
假設游戲中需要用積木搭建院門,幼兒在操作時為了保持穩定,通過探索嘗試,從經驗中獲取“平衡”的知識。該知識不僅會遷移至“蹺蹺板”這樣的游戲,也會遷移到“天平秤”這樣的生活應用方面。
由邏輯數學經驗產生邏輯數學知識。沒有人會否認邏輯的重要性,但一般容易產生誤會,以為這些邏輯是通過“教授”獲得的,故而嘗試用各種形式化的材料教導幼兒。殊不知幼兒的“心理邏輯”是從游戲活動中自我建構,并逐漸向形式化方向遷移的。伴隨行為操作和心理加工,在大腦皮層形成的連接也是分層級的,越是處于上位的節點,其收納的、來自下層的神經通路交匯越多。可以將邏輯數學知識類比為現實中不同具體活動各自產生的神經連接路徑最終都要匯聚的、位于上層的節點。顯然,不同層級神經元之間的復雜聯系,在包含豐富操作和規則的游戲活動中才能自然發生,各條通路匯聚的樞紐即為宏觀上適應各種情形解釋的邏輯范疇。
“請把綠色三角形圍巾遞給我,給娃娃裹上,天太冷了。”游戲中的一句普通對話,暗含幼兒對“類與類包含”等邏輯數學知識的理解和應用。圍巾既可以按顏色分類,也可以用形狀區分,各種大小、顏色、形狀的圍巾都是圍巾的子類。“綠色三角形”還是一個包含邏輯乘法的操作,即同時考慮顏色和形狀兩個維度,幼兒才能在游戲中準確完成操作。再比如,“如果讓唯一的男孩扮演爸爸,除非身兼二角,否則他就不能扮演兒子的角色。所以,只能由女孩來扮演女兒了。”這里面出現的“如果”“除非”“否則”“所以”分別對應著蘊涵、因果、必然性等邏輯數學范疇,是非常高級的關于事物或事件之間的知識。要想順利玩好游戲,幼兒必須在整個過程和彼此溝通中進行這樣的演繹和推理。只有經過游戲的充分鍛煉,幼兒未來才可能真正懂得和運用這些邏輯連接詞,也才能把游戲中學到的邏輯數學知識良好地遷移到學業中。
從豐富的社會經驗中生成相關的社會知識與態度。在游戲里幼兒會按照理解分派任務,按照一定的程式與其他幼兒產生各種交互,同時也會引發各種態度。從彼此間相互協調、合作到對抗、競爭,幼兒參照的游戲藍本源于生活,游戲行進間產生的各種社會經驗和知識,都是對現實甚至未來場景的模擬,由此產生的社會認知,乃至社會成員之間復雜多變的態度得到演練的同時,也勢必以某種方式遷移到未來的現實生活中。
看似尋常的游戲里,潛藏著大量符合幼兒年齡特點,且由他們自身主導的有效學習,能夠塑造幼兒的自主性,為其今后動作、認知、自我、社會性發展留下巨大的可以遷移的空間。人腦處理社會性、情緒情感和自我的皮層,與處理一般信息加工的皮層在位置和連接方式上都有所不同。游戲既包含豐富的操作與信息加工成分,本身也發生于特定的社會生活領域,伴隨幼兒的游戲,神經連接多樣性相當充分,在此之際,關于物理世界和社會生活之間的壁壘勢必打通,知識也是更加帶有溫度的。
遷移在現代語境中的新內涵
遷移其實是一個相對傳統的教育心理學概念,不管是布魯納、心理學家奧蘇貝爾偏重的“認知結構”,教育心理學家加涅偏重的“信息加工過程”,還是皮亞杰強調的“主客體相互作用的結構建構”,都是建立在心理學概念之上的。然而,在21世紀的今天,我們不妨再從兩個全新的視角加以審視。
首先是神經科學的視角。作為心理過程和能力基礎的大腦,是可以通過自然科學方法觀察和計量之所在。幼兒在游戲層面的動作、感知、問題解決以及情緒、自我和社會性的發展,歸根到底是建立在神經元、神經核團的協同運作之上。也許只有當神經層面發展形成一定的規模之后,我們才能看到行為和認知層面的所謂遷移。
其次,在人工智能研究如火如荼的當下,神經網絡算法的理念和技術也被用來研究人的認知和社會性發展。每一種具體的操作或作業,都會對應一種特定的神經網絡算法,而該算法也會隨場景積累和運作加深得到算法意義的進化或抽象,在某一場景下練習形成的算法,適用于另外一種全新場景的運作,是否既可稱作算法層面的遷移,也能為教育發展心理上的遷移提供解釋呢?
無論作為經典的學習心理學概念,還是賦予其新的內涵,遷移都意味著這么一個事實:個體所獲得的成長和發展,有賴于先前操作和練習基礎之上的抽象與概括。對于幼兒來說,在游戲中對物的操作和對各種社會關系的演繹才是此階段的核心任務,勝過一切揠苗助長式的符號學習。試想,一個善打玻璃彈珠的兒童,到初中物理課學習彈性碰撞時,曾經的技能經驗和知識積累、兒時就有的神經連接痕跡和算法雛形,理所當然會成為他學物理的“養料”。而有過游戲中合作和齟的經驗,個體又將適時把物理的碰撞類比延伸至人際之間的沖突。
遷移究竟何解,當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