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分工視域下資本與農戶相融共贏機理研究

DOI：10.19592/j.cnki.scje.420692

JEL分類號：Q12，Q13，Q16 中圖分類號：C912.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6249（2025）04-043-15

一、問題提出與文獻綜述

2024年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學習運用\"千村示范、萬村整治\"工程經驗有力有效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意見》再次聚焦“三農\"問題？，這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出臺的第12個指導\"三農\"工作的一號文件，表明了黨中央重農強農的鮮明態度?！爱a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笔青l村振興的戰略要求。其中產業興旺是鄉村振興的關鍵，是實現農民增收、農業發展和農村繁榮的基礎，是解決農村一切問題的前提。當前，我國農業基礎總體還比較薄弱，農村發展仍然滯后（向曉梅等，2024），農業勞動力轉移引發農業人力資本流失與勞動力弱質化（羅必良和李玉勤，2014），廣大鄉村一度成為\"空心村\"\"空殼村”，鄉村產業缺乏生機和活力（盛方富和薛華，2023），一定程度上阻礙了鄉村振興戰略的順利實施。以城市要素為載體的資本下鄉被視為實現這一戰略目標的重要力量（徐宗陽，2016）。然而關于“是否應該引進資本下鄉\"這一問題，學界一直存有支持與反對兩種對立觀點。需要厘清的是，國家鼓勵資本下鄉的政策意圖是要帶動小農戶的發展，實現小農戶與現代農業有機銜接。而資本下鄉經營農業需要充分尊重市場規律，其帶動農戶實現共贏并促進現代農業轉型這一過程是市場競爭和選擇的結果，且雙方共贏的可持續性同樣依賴于市場的力量。那么，如何從市場這一視角分析下鄉資本與農戶實現相融共贏的可能性及其行動策略，是一個具有學術和現實價值的重要議題。

目前，學界關于如何實現相融共贏、規避資本侵占農民利益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府和社會兩類視角：

第一，政府視角的關注點在于加強對資本下鄉的引導與監管。引導資本下鄉能夠有力撬動\"社會資金\"參與城鄉一體化的進程、解決農業轉型問題（周飛舟和王紹琛，2015），以及“獲取建設用地指標、推動農村發展現代農業、打造一個申請和實施政府各類項目的平臺\"等多個目標（焦長權和周飛舟，2016）。但逐利屬性的資本“潮涌”可能會與農爭利，擠壓“弱勢”農民，對農地進行非農化和非糧化嘗試等負面效應（賀雪峰，2014）;遭遇資本下鄉的村莊可能出現階層再造、農業質變、村莊虛化以及“三農\"發展\"內卷化\"的意外后果（趙祥云和趙曉峰，2016）。因此，政府在鼓勵資本下鄉的同時，應從制度上進一步規范下鄉資本的行為，既給予其足夠的發展空間，也最大程度地規避資本下鄉帶來的風險。首先，慎重引人工商資本，設立資本下鄉經營農業的準入門檻（史衛民和同童，2023）;嚴格審查其經營能力、企業資信、產業規劃和技術實力等情況（王曉露，2019）。其次，在開展經營過程中，對資本行為進行引導和監管（涂圣偉，2014），發現工商資本出現違約情況時應采取法律手段規范退出（熊鳳水和童政杰，2022）。然而，盡管規范資本下鄉的制度和政策不斷出臺和完善，部分基層政府對下鄉資本仍存在監管不力、執法不嚴的問題（閆宇鶴和鄭興明，2022）;甚至為政績競賽的優勝與職務晉升，部分地方政府以降低準入標準、放松監管的機會主義行為引人工商資本（王文龍，2022），充分挖掘和整合區域資源集中投給工商資本（楊磊，2019），結成資本-權力間利益共同體，忽視農民公共利益和民主參與（張良，2016）。

第二，社會視角的關注點在于破解資本下鄉對村莊社會造成的沖擊，從而達到兩者平衡共處的目的。一種觀點認為應依托村社組織的保護與協調作用。有學者指出不可控的“資本下鄉”將帶來村社利益格局的劇烈變動，而以“村社理性”為實踐原則的發展模式能夠使村社共同體成為應對“資本下鄉\"的保護機制（陳靖，2013）;強大的家族式村社通過對企業進行利益、情感和價值觀念上的訴求輸出，可保護本地農民不被資本迅速“原子化\"和“雇工化”（熊彩，2022）；在村社組織的主導下，通過賦予資本主體資源的合法使用權、爭取產業發展的政策資源、統籌產業布局等化解資本下鄉的高交易成本，農民也可免受資本對其利益的過度攫?。ㄍ?，2021）。然而由鄉村權威和農村精英組成的村社組織可能成為下鄉資本逐利的載體，資本通過收買或利益誘導達到俘獲農村能人的目的，從而使農村精英與弱小農戶漸行漸遠，村社組織力量被消解（蔣永甫和何智勇，2014）。

另一種觀點認為應注重農民合作社或農協內生力量的完善。有學者認為要打破農民與資本權力結構失衡的狀態、增加農民的話語權，應提高農民的組織化程度（趙祥云和趙曉峰，2016）。對此，日韓國家代表農民利益且具有相當強大政治力量的半政府組織——農協，應成為中國最需要借鑒的歷史經驗（黃宗智，2015）。通過農民的合作組織可以使聯合起來的農戶與流通領域的商業資本相抗衡，從而改變農產品生產者的利潤在流通領域大量流失的現象（陳錫文，2012）。且合作社對外聚指成拳，按照商品生產、資本增值的競爭邏輯運作，以提高生產效率和市場競爭力;對內加強監管，采取合作治理機制，兼顧小農戶和資本利益，實現資本帶動小農戶共同發展的目標（陸自榮，2020）。然而，合作社如今的發展不盡如人意，異化的“偽”合作社多于真正為社會謀利益的“真”合作社（黃宗智，2017）;大約 8 0 % 以上的合作社徒有虛名，或出于政績需要，或為從中牟利而設（何慧麗和楊光耀，2019）。此外，農民合作社的親外部資本性凸顯，資本在事實上控制了合作社的收益分配和內部管理，弱化了農民組織（蔣永甫和何智勇，2014）。因而，發展農民合作組織需要在轉變農民觀念、做出制度安排和進行試驗示范等多方面做大量深人細致的具體工作，否則農民的合作組織也有淪為“偽合作\"的危險，政府的扶持政策可能變為使少數人獲利的途徑（陳錫文，2012）。

綜上，既有研究注重從政府與社會的邏輯視角論述資本下鄉與鄉村社會的互動博弈與共生共贏機制，本文關心的問題是，下鄉資本與農戶實現共贏的行動策略如何從市場視角來分析與理解。毋庸置疑的是，資本下鄉開展農業經營活動必然需要遵循市場邏輯，充分發揮市場的作用機制。市場的重要性在于探索有效的分工結構（楊小凱，1998），分工是市場參與者發揮各自比較優勢、參與競爭的結果（劉明志，2014）。亞當·斯密認為分工與專業化的發展是經濟增長的源泉，分工是有助于提高生產力的最重要的條件（羅必良，2008）。馬克思（2004）曾批判分散的小生產局限在狹小的家庭范圍內，認為小生產既排斥協作也排斥分工，因此制約生產力的自由發展。事實上分工不僅能夠促進經濟發展，同時具有社會整合的重要作用。現代意義上，由分工引起的社會整合起源于涂爾干的《社會分工論》，該書從社會分工的角度分析了現代社會的社會失序、道德失范等問題。按照涂爾干的劃分，社會整合分為\"機械團結”與\"有機團結\"兩種。機械團結主要出現在同質性強、分化程度較低的傳統社會，社會在某種程度上是由所有群體成員的共同感情和共同信仰組成的，集體人格完全吸納了個人人格，團結建立在個人相似性的基礎之上;有機團結則主要出現在異質性強、分化程度較高的現代社會，社會是由一些特別而又不同的職能通過相互間的確定關系結合而成的系統，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行動范圍，都能夠自臻其境，都有自己的人格，團結歸因于勞動分工（埃米爾·涂爾干，2000）。可見，社會分工正是在分化日趨突出的異質性社會中維持社會秩序最重要的基礎。涂爾干所說的社會分工也是現代意義上市場分工的體現。構建合理的市場分工制度不僅能夠實現高效的社會整合，對于下鄉資本如何與農戶實現相融共贏這一議題也具有重要借鑒意義，因而從市場分工的角度展開分析是一個有價值的視角。近些年中國農村分工分業的發展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嚴火其，2019），然而以往研究因強調農業的特殊性往往忽略農業分工問題，對于資本下鄉后與農戶分工現象的討論更是付之闕如，已有少量文獻中關于分工的論述僅是在其他主題下的寥寥數語，且多是簡單的農業產業內分工，如為實現家庭經營體系整體效率的提升，資本下鄉應更多地進入農業生產服務環節，與家庭經營主體形成分工合作關系（陶善信，2022）。相較于單一市場分工，本文所論及的分工嘗試在分工特點、分工模式和形成機理等方面進一步細化和推進。鑒于此，文章基于L村蔬菜產業的發展歷程，對資本與農戶兩個市場行為主體的蔬菜經營行為進行考察，并對文章的核心問題進行探討：資本與農戶的行動策略呈現了何種分工模式？分工模式是否隨著資本農業經營的發展而發生演變？形成與演變的機理何在？回答上述問題，不僅有助于厘清資本與農戶相融共贏的實現路徑，而且有助于突破政府和社會視角的思維窠白，推進市場分工視角的進一步細化。

二、田野點概況

L村位于A縣東部約4公里處，國道329、省道307橫貫境內，路網四通八達，出行便捷高效。L村轄區面積5.87平方公里，下轄13個自然莊，20個村民組，1169戶，總人口4907人;現有耕地面積6523畝，農產品主要以經濟作物各類蔬菜為主，糧食作物有小麥、玉米等。L村是一個遠近聞名的蔬菜村，其蔬菜發展歷程經歷了以下幾個階段。

第一階段——蔬菜種植的興起。L村蔬菜種植需追溯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當時面對“辛辛苦苦干一年、收入只有幾百元\"的現狀，勤勞智慧的L村人改變了思路：種麥種豆收入不行，為啥不試試種菜？從那時起，L村村民就認準了蔬菜種植這條路。經過幾年的發展，成為當地聞名的蔬菜種植村，給L村農戶帶來了豐厚的經濟效益。產出的蔬菜主要由家庭勞力運到集市上售賣，少數家庭兌給當地的批發市場或菜販子。

第二階段——蔬菜產業問題凸顯，分散經營式微。由于農業生產的滯后性和個體盲目性，難以形成準確及時的價格信號，農戶時常面臨市場價格波動風險。加之當地市場飽和嚴重，受資金、運輸等條件限制流通半徑有限，面臨滯銷難題。此外，蔬菜種植常年連作導致土壤病菌殘留，蔬菜長勢越來越差，盡管對其投入大量化肥和農藥，仍無法實質改善農作物產量和質量，經濟效益顯著降低，土壤質量也遭到破壞，村莊生態受到影響。簡言之，因市場風險、銷售渠道單一及土壤連作等原因，個體分散經營日漸式微并相繼退出蔬菜種植。

第三階段——中農興起與資本下鄉。隨著市場供給主體的大幅減少，個別村民看到了規模種植蔬菜的商機，L村的中農群體日漸興起，他們從村民手里低價獲得20—50畝的土地繼續種植蔬菜，以期通過規模種植獲取較大的市場收益。此時，L村的蔬菜種植格局從個體分散經營為主轉為中農小規模經營為主，但仍面臨種植技術欠缺、資金不足、遠銷困難、農產品低附加值等問題，產業基礎薄弱。

2019年5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審議通過《長江三角洲區域一體化發展規劃綱要》，安徽全域被納入規劃范圍。面對重大歷史機遇，A縣蔬菜產業發展開始提速換擋。同年9月，A縣與上海農產品中心批發市場有限公司正式簽約，成為“上海市外蔬菜主供應基地”。此后，A縣成立蔬果產業發展領導小組，不斷出臺各種政策大力推進\"上海市外蔬菜主供應基地\"建設。2020年初，A縣政府引進G現代農業發展股份有限公司并落地L村，與A縣D投資有限公司共同出資成立現代化農業科技產業園Z公司。總投資約2.3億元，占地約550畝，共擁有五個玻璃溫室，四個育苗溫室，36個日光溫室，主要建設含高科技設施蔬果生產區、分揀包裝區、現代化種苗生產區、現代農業示范展覽區、科創培訓中心等設施，主要經營作物有水果黃瓜、優質西紅柿、串番茄、彩椒、草莓等。年產安全、可溯源蔬菜達7000噸，商品苗培育達5000萬株，觀光采摘旅游年接待游客達1萬人次，年培訓新農業從業人員500人次，青少年研學科普教育達5000人次。Z公司是在A縣打造的一個集種植、加工、銷售以及研發、休閑、科普于一體的現代農業高科技示范產業園。

隨著資本下鄉的持續推進，如何與農戶實現協同發展成為關鍵問題。通過對資本與農戶的前后行動進行考察，嘗試構建“有機分工\"的市場發展模式，以揭示資本下鄉經營農業并與農戶實現相融共贏的分工機理。所謂\"有機分工”，是指市場各主體在分化程度較高的現代社會中進行的異質性分工，與“機械分工\"相對應。具體到本案例中，資本下鄉初期雙方稟賦、行為能力存在客觀差異，為避免同質生產帶來惡性競爭，資本與農戶形成異質行為主體，在農事整體活動中采取自我實施的內置行動，面向的市場具有互補性，市場競爭關系轉向相融共生關系，此即橫向維度的錯位分工。經過一段時間的穩定發展，資本農業的“正外部性”對農戶產生正面激勵、帶動效應，并因雙方在生產與市場環節各具比較優勢，原本整體的農事生產活動發生縱向分離，資本與農戶分別承擔部分職能，在農業產業鏈內部形成功能互補、協同發展的農業生產與市場性服務分工，面向的市場具有同一性，此即縱向維度職能差異分工。本文將沿著縱橫兩個維度對資本與農戶的\"有機分工\"進行分別論述，分析其是如何走向相融共贏的。

三、橫向維度：基于不同定位的農事整體性錯位分工

資本下鄉從事涉農產業意味著對有限農業利潤的重新分配，農民被迫接受來自資本的利益競爭。在這一競爭過程中，由于受到政府的政策扶持，加之自身雄厚的經濟實力，資本往往處于絕對的強勢地位，相對弱勢的農戶則在競爭中逐漸邊緣化，收入穩定性亦隨之弱化（望超凡，2021）。更為嚴重的是，在同質性的農業競爭中，資本能夠輕易擊敗小農戶，取代他們在農業中的位置，產生小農擠出效應，導致小農的家庭生計被迫轉型。鑒于此，錯位分工正是市場主體為避免同質性帶來的惡性競爭而充分利用各自資源進行的差異化競爭，以保障各主體間利益最大化的分工模式。農業機械化的應用、高新技術的發展和農產品消費結構的轉型改變了農業生產格局，農業經營主體也隨之發生分化。尤其是資本下鄉后，擁有資金、技術等資源稟賦的資本往往挖掘農產品高端市場，進行高質量、特色化的品牌建設，以提升農業競爭力，穩定市場地位。具體到本案例中，同樣是經營涉農產業，如何避免資本侵占當地農戶的市場和利益空間并實現共同發展呢？解答這個問題需從兩種經營主體在農業各個環節的具體行動加以分析。根據經濟學中“微笑曲線\"理論在農業領域的應用，完整的農事生產活動可分為產前、產中和產后環節。資本與農戶各自掌握農事整體生產活動的全部環節，但因雙方基于高-低端產業的不同定位在農業各環節形成異質分工，構建了錯位競爭的市場格局，從而實現共存共生。

（一）農業產前研發錯位

農業產前環節主要是對新技術、新品種的研發及農業生產數據的檢測，以使農業生產主體能夠科學種植，提高產量、質量和效益。但資本與農戶在該環節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而言，G公司擁有國家級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國家高新技術企業等多個頭銜，其以科研為主，在新技術、新專利及新型優質品種等研發上每年投入科研經費3000余萬元;堅持以人為本、人才是第一生產力的發展理念，匯聚各類高層次人才，現有外籍農業專家4名，博士生3名，碩士生30余名;牽手國內外多所著名院校和研究院，共同參與科研研發和人才培養。目前，G公司已獲得專利100多項，知識產權保護品種20余個，科研項目30多項。Z公司作為G的子公司，統一使用公司總部各項生產技術、設施設備以及蔬菜品種等。如運用遙感系統、物聯網設備進行農業數據（水分、溫度、環境等）的獲取，利用多源數據信息指導園區工作人員科學種植與管理，從而保證農產品的綠色、有機、無公害。然而，農民囿于資金、技術、知識等制約，在產前研發環節始終處于缺位狀態，品種改良技術乏力、土壤環境監測憑借直觀感覺，導致農業生產處于較低水平的循環。產前自發形成的高-低水平差異進一步引致后續生產及銷售環節錯位發展的分工格局。值得注意的是，資本與農戶在產前農資采購方面形成了一定互惠關系。分散的單個農戶因需求量少、談判能力弱，往往只能以高價購入農資，而資本可依靠其市場優勢批量采購質優價廉的農資，為農戶提供農資銷售服務，并利用其專業知識傳授投入標準，農戶不僅降低了生產成本，還在一定程度上規范了農資投人、提高了產量;資本也減少了因外來者身份與農戶產生的摩擦并獲取成本差額收益。

（二）農業產中生產錯位

因對農業生產技術要素的投人不同使得農業生產環節具有可分性。當農戶的生產技能尚不能改變農業生命特性的約束時，其必須根據生物需要的指令做出相應反應，進行系列生產活動，并受到土地、勞動力、季節等生產要素的支配、限制與約束，典型特征在于生產技能生發于長期生產實踐中逐漸積累的經驗知識，專業化和機械化水平較低，但遵循自然規律的傳統生產方式具有可持續性。具體而言，L村農戶的農業活動以土壤為生產基質，作物生產時間遵循季節規律，整個生產過程缺乏新要素和新技術的投入，農業生產方式屬于經驗型。因此農戶主導的農業生產優勢在于單位土地成本低，且農戶可以遵循鄉土社會中的家庭生計邏輯，兼顧農業生產和家庭生活（陳航英，2021）。現代農業傾向于投入較高的技術要素水平以提高農業生產效率和農產品品質，先進高新技術覆蓋農業生產過程，改變了農作物的生產時間。具體而言，Z公司的農業生產活動以更適合蔬菜根部發育的椰糠為生產基質，以可調節溫度、光照等條件的日光溫室為主要生產設施，實現反季節優質農產品生產。園區搭配智能化水肥一體化設施，科學精準灌溉、施肥，不僅節水節肥還提高了肥效。溫室栽培與無土種植技術能突破農業生產的季節性與土地依附性，改善對農作物生命節律的控制，拓寬了農業勞動分工的空間（羅必良，2008）。以往資本下鄉后從事農業規模經營多與農村產業結構呈現高度趨同，同質競爭問題突出，不僅擠占當地農戶賴以生存的生產生活空間，還可能因遭遇抵制面臨失敗退場的風險，影響農村地區的資源配置，削弱所在區域的整體經濟競爭力。在L村，生產上的投資高低差異及其帶來的相應收益率為資本與農戶實現分工分離提供了可能，錯位生產成為資本下鄉初期的生存策略之一，能夠保證兩種市場主體在不同生產技能、生產投入的情況下以錯位分工和差異競爭實現雙方的生存與發展。同時資本農業中形成的農產品質量意識、商品等級細分等正面外溢效果不斷提升農戶的蔬菜生產商品化意識，推動農戶實現升級轉型、提高農業產業化水平（邢成舉和高海珍，2023）。

（三）農業產后流通銷售錯位

產后流通環節是農業產業內部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農產品銷售無門或競爭激烈，生產不僅缺乏“動力”，更無法獨立運作。資本通過擴展市場范圍與農戶形成流通錯位，具體而言，一是銷售目標群體的錯位。本地農戶生產的農產品多處于中低端水平，其銷售目標群體主要面向縣域及周邊中小城市范圍內的中低收入家庭。以西紅柿為例，單位價格大約在3元左右;資本生產的農產品因品質高端、綠色有機無公害，主要面向上海、南京等特大城市中消費結構升級的中高收人群體，其蔬菜價格是普通蔬菜價格的2～3倍。在地區經濟發展不均衡、居民個體收人存在較大差異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資本與農戶均存在適宜銷售目標群體。二是銷售半徑的錯位。由于農產品的鮮活易腐性和農戶資金稀缺性導致其生產的農產品市場范圍有限，主要服務于地方性內環場域;Z公司生產的農產品主要銷往超地方性的外環市場。地方與超地方的錯位市場分工不但滿足了不同市場中各級消費者的需求，也有效避免了市場主體間的無序競爭和利益擠占。三是銷售渠道的錯位。常見的農產品營銷渠道有傳統銷售（線下）和依托互聯網銷售兩種。傳統銷售方式因模式簡單、渠道相對穩定，仍然是當前農戶銷售的主渠道和基礎渠道。在傳統銷售基礎上，Z公司積極探索農產品流通模式，采取“互聯網 + 田頭市場 + 城市終端配送”的云銷售模式，借助網絡提供的“脫域\"平臺，打破資源開發的壁壘，實現從“地方性\"視野到\"超地方\"視域的轉變（文軍和劉雨航，2022），拓展了農產品銷售市場的廣度和深度，進一步拉開與農戶的市場競爭場域，農業分工得以深化。

概言之，在有機分工體系下，資本下鄉之初因與農戶存在稟賦差異形成了分化程度較高的異質性行為主體，相比高度同質化出現的競爭、擠壓與對抗，異質性能夠有效規避負面現象的發生，兩種市場主體在各自占據比較優勢的領域持續獲益。況且，資本農企無法也不愿意把市場需要的所有類型、品質的農產品包攬無遺地生產出來，他們往往傾向于那些市場需求量大或附加值較高的農產品。一些市場需求量小或附加值偏低的農產品大多由難以跨越技術、資金、市場等要素限制的農戶主導生產。因而，從市場需求多樣性來看，資本與農戶存在錯位分工的理由和生存空間，二者并行不悖、共生共贏。

四、縱向維度：從“整體\"到“部分\"的分工演進

亞當·斯密（2007）認為“農業由于它的性質不能有像制造業那樣細密的分工，所以農業上勞動生產力的增進，總也跟不上制造業上勞動生產力增進的主要原因，也許就是農業不能采用完全的分工制度”。斯密意義上的\"農業\"更多的是指傳統意義上受到生命特性和技術約束影響的農業（江雪萍，2014）。然而隨著工業革命的成果大規模地應用于農業，農業生產過程被改造，分工和專業化程度極大提高，產前、產中和產后各個環節逐漸獨立出來，由不同的專業主體來完成（張慧鵬，2019），農業從“整體\"到“部分\"的分工細化成為可能。原本傳統的封閉全能型生產過程被分解為一組既相對獨立又相互關聯的專業化環節，即生產與市場性服務，由此形成差異化的分工結構（胡新艷等，2016），此即縱向維度的職能差異分工。這一分工模式促使農業分工的邊界從“完整的農事生產活動\"縱向解構為農業生產活動內部的職能分工，職能雙方因專業化獲取由此產生的遞增報酬，從而實現共贏。

（一）農業生產與市場性服務分離的規模經營

錯位分工階段的資本與農戶看似在不相交的兩條平行線上開展農業生產活動，實際上在\"生產基地信息傳遞效應\"的作用下，資本與農戶逐漸從前一階段錯位發展的市場化取向進一步演化為合作化取向。所謂“生產基地信息傳遞效應”是指雙方在進行職能差異分工前，資本作為信息優勢的一方，利用生產基地發布信號，農戶作為信息弱勢方從中分析并解密資本發布的信號，從而打破兩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進言之，資本在生產基地投人現代化設施設備，通過多項高新技術的應用，其生產的農產品品質高端且產量遠高于傳統農業，能夠向農戶展示“眼見為實\"的種植效果，相當于將抽象的宣傳概念轉化為了“看得見、摸得著”的實物，而且以“擺事實”的方式向農戶傳遞了資本產品的高質與技術的可靠等信息（胡新艷等，2021），引導、推動農戶從“傳統農業\"的局限中解脫并向“現代農業\"轉型，以提高農業生產技能和標準化水平，最大程度上擺脫“靠天吃飯”的困境。針對具有轉型意愿的農戶，統一將其組織起來，通過換地等措施把分散的地塊適度集中連片，形成以50-200畝為單元的小園區，組織開展農業產業化經營，解決傳統農戶在農業轉型時面臨的資金、技術與銷售難題。具體而言，農戶以土地和勞動力入股，資本為其提供園區建設、種子種苗、技術指導以及農產品收購等服務。其中，園區建設服務是指以資本主導的核心園區為參照，為農戶改造蔬菜大棚（產權歸農戶），建設標準日光溫室生產小園區;種子種苗服務是指資本將公司研發培育的優質種苗免費供應給農戶，破解以往農戶因培育技術不高造成的種苗質量和存活率低等問題;技術指導服務是指導農戶統一使用水肥一體化椰糠無土栽培技術，實現生產方式革新;農產品收購服務是指統一回收農戶生產的農產品，制定保底回收價格，最大限度地保護農戶的利益。農戶需嚴格按照技術指導和操作規范專注生產與田間管理，在此過程中，農戶的生產技能得以重組、升級，成為被認可的標準化規范技能，其收入數量和穩定性較以往均得到有效提升（王星和周重禮，2023）。這意味著原本在農戶家庭內部或企業內部完成的農業生產與其他環節逐步分離，形成農戶生產活動專業化、資本服務多樣化的分工經營模式。在此模式下，資本并非強勢介入農業生產，而是以支持農業的姿態與農戶達成產銷一體的農業經營格局。雙方基于農業專業化分工一方面提高了農戶的生產能力和生產效率，另一方面也達到了農業綠色生產的效果（張夢玲等，2023），資本得以成功打造長三角高端綠色農產品生產加工供應基地。有學者將這種依靠龍頭企業帶動，農戶家庭參與，主營高附加值農產品的模式稱為“勞動和資本雙密集\"投入的“新農業\"（黃宗智，2017）。

以往單一的生產環節外包服務如農資提供，以及單一農產品收購服務，資本與農戶只是簡單的市場交易關系，通過純粹的市場機制來完成，資本不參與農戶的具體生產過程，也不具備其他方面的職能，容易形成農戶被資本掌控，并憑借壟斷地位剝削小農戶的非理想局面（吳重慶和張慧鵬，2019）。與資本壟斷和獨占市場利益的分工格局不同，農業生產與市場性服務分工，資本與農戶是風險共擔、利益共享的共同經營主體。資本掌握農業前端優質種苗培育與后端農產品銷售環節的主導權，同時負責農業生產端的技術指導服務，農戶則掌握農業生產端的主導權，參與市場終端分紅，其生產責任亦隨之增大。因生產端在整個農業鏈條中所處的關鍵位置賦予了農戶結構性力量，這在客觀上增強了農戶面對資本時的談判力量。他們被視為平等的行動者，沒有一個實體是絕對的中心或支配者（劉潔和韓昕儒，2024）。

在此模式中，農戶得以跨越企業家精神、資本、技術等多重門檻，直接參與到企業規?；?、標準化和集約化的現代農業生產方式中，積累專業化的生產知識技能，成為公司農業生產環節的主導者（胡新艷等，2021），滿足農戶對農地經營權的在位控制權和增值收益索取權（茍興朝和楊繼瑞，2019）；資本則為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實現，努力維系著分工體系的平穩運行，雙方維持著相互依存、分工協同的復雜共生關系?？v向分工促使農戶參與農業分工深化過程，并逐漸衍生出越來越多由農戶主導農業生產的多個小園區，從而形成以資本主導的核心園區為主軸，并與眾多農戶主導的小園區分工協同、合作共生的產業集群。

（二）職能差異分工模式的共贏效應

亞當·斯密（2007）在其《國富論》一書中開篇即論分工，他指出勞動生產力上最大的增進以及運用勞動時所表現的更大的熟練、技巧和判斷力，似乎都是分工的結果。同時他認為分工的意義有三：第一，勞動者的技巧因業專而日進;第二，由一種工作轉到另一種工作，通常需損失不少時間，有了分工，就可以免除這種損失；第三，許多簡化勞動和縮減勞動的機械的發明，使一個人能夠做許多人的工作。隨著資本與農戶職能分工模式的推進，分工的好處逐漸在農業領域得到印證。

1.分工協作促使農戶增收明顯

對于農戶而言，專業化分工使其從傳統種植向現代種植轉型，顯化了農業整體效益，實現了家庭收入的提升。一是生產技能愈加熟練，單位土地報酬大幅增加。專業化分工使得行為主體的活動范圍縮小、密度增加，且得以在邊干邊學過程中加快人力資本積累速度，形成動態比較優勢，從而實現以行為主體間分工深化為機制的報酬遞增（胡新艷等，2016）。以種植新、老品種的番茄為例，有機分工前，農戶種植的番茄品種是市場中常見的硬粉番茄，由于技術、設施條件有限，畝產量維持在5000公斤以內。有機分工后，栽培技術和設施條件有所改善，農戶在公司指導下改種有機串番茄（一種新型的番茄品種，果實似紅色櫻桃，成串采收，每串平均12個果，單果重 1 2 . 5 g 左右，又名穗番茄），農業效益在以下兩方面有所突破：其一，生長周期延長，日光溫室大棚的種植密度較普通大棚提高了約2倍，生產周期可達10個月以上，這意味著一年四季可實現滾動上市;傳統種植則分春、秋兩季，生長周期大約在4-6個月不等。其二，市場價格高，有機串番茄的糖度高達9，比硬粉番茄高0.5—1個糖度，每公斤價格是硬粉番茄的2倍左右?？偟膩碚f，有機串番茄畝均利潤可達1.2萬元，與種植普通品種的番茄相比，畝均利潤提高了1.5-2倍。二是生產活動專業化，時間利用率有效提高。依據農業產業分工，產前農資購買、種苗培育及產后加工、貯藏、運輸、銷售等活動由資本主導，農戶得以從冗長的生產工序中解脫出來，無需在這些環節來回轉換，對剩余時間擁有自由裁量權，為其從事其他工作創造條件、提供機會，拓寬收入渠道，提高全年就業天數，緩解階段性隱性失業問題，切實提高農戶家庭收人。

2.家庭經營納人分工體系助力資本長期獲利

對于資本而言，有機分工整合了家庭經營和規模經營的各自優勢，提升了農業生產經營效益。一是將家庭經營納入資本農業產業內部的分工體系，可以實現分工效率和勞動激勵的一致（胡新艷等，2021）。原因在于這種分工模式吸納了家庭經營的組織優勢，降低了企業與分散農戶打交道產生的交易成本，農戶的自我激勵不僅能夠產生較高的生產效率，還解決了勞動監督難題，降低了由此產生的管理成本，創造性地實現資本農業與家庭農業的兼容發展;二是資本能夠在\"空流轉”的基礎上將土地“化零為整\"（呂鵬和傅凡，2022），實現服務規模經營，而無需涉及大規模土地流轉、雇工管理等環節以及由此衍生的高昂交易成本，且有利于土地承包關系的穩定;三是擴大了生產基地面積，并以較低的交易費用獲得穩定優質的綠色有機農產品，為后續精深加工、提高農產品附加值以及品牌建設等環節打下了堅實基礎。目前，資本農企已成功打造\"YSY\"有機小番茄和\"QXC\"有機黃瓜等品牌，且生產全過程可追溯、可重現、可查詢，確保農產品綠色、有機、無公害，增加了銷售溢價，提高了產品品牌附加值，擴大了市場份額，亦在市場中建立起穩固的競爭地位。

質言之，在職能差異分工模式下，資本彌補了小農較低的生產經營能力和市場交易能力，大幅提高了農戶收入水平，且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小農戶與大市場”的對接困境;資本依賴于小農提供的土地和勞動力，借助家庭經營優勢，實現了規模化、高端化、品牌化生產，持續獲取產業發展效益。雙方在積極合作和資源共享中增強了分工網絡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實現了利益最大化的目標，走向相融共贏。

（三）分工深化與農業新業態的內在關聯

農業新業態是指農業經營主體為了滿足消費者對農產品和服務的新需求，超越傳統農業的單一經營模式和產品，將農業與其他產業相互融合，不斷創新推出農業新產品（服務），并且能夠持續成長與穩定發展，從而達到一定經營規模的新型農業產業業態（戴天放，2014）。隨著分工演進，農業領域逐漸催生出農業 + （互聯網）金融服務、農業+旅游、農業 + 電商等新產業、新業態。具體到本案例，金融服務主體的出現及農旅資源的融合發展與兩者間的分工演進呈現內在邏輯關聯。

第一，分工深化催生農業 + 金融服務新業態。隨著農業分工的持續推進，由此帶來的\"分工經濟溢出效應\"能夠發揮示范帶動作用，吸引更多農戶聚合現代農業生產。由于協議農戶需在蔬菜大棚改造升級、現代生產技術及要素購買等方面投人較多資金，因而增加了農村資金的借貸需求，催生出支持農民借貸業務的金融服務主體，以支持傳統農民向新型職業農民發展轉型。這一發展態勢可在山東X縣D村（G的子公司之一所在地）進行追溯，由此可以預見L村借貸需求達到一定市場規模時將會催生新型農業金融組織。作為農業 + 金融的新業態，金融服務體系的完善與創新，促使金融服務領域向普通農戶延伸，推動其在農村的便利性和可得性，解決傳統金融機構只吸儲、少放貸或不放貸而農戶借貸難的問題，為普通農戶向新型農戶轉型提供金融支撐和貨幣保障。分工促進了農業整體效率和農民收人的提高，分工經濟溢出效應帶來了進一步分工，形成了“分工-效益提高-分工演進-再生分工經濟”的動態良性循環，農戶的組織化和現代化水平亦不斷提高。

第二，分工深化推促農業 + 旅游新業態發展。伴隨資本農業的進一步發展，農業觀光、休閑旅游、農家樂、民宿等新產業、新業態迅速發展成為與農業生產并駕齊驅的重要產業。作為一種集生產生活生態于一體的綜合性產業，“農業 + 文化 + 旅游\"已成為一種極具實踐意義的三產融合發展模式。但融合離不開分工，分工是產業融合后以“人\"為中心的各職能部門、利益相關主體的分工遷回，新經濟時代分工依然在不斷深化中（周芳和朱朝枝，2021）。在三產融合階段，資本與農戶以市場為關鍵點形成有機分工與高效合作，在發揮各自比較優勢的基礎上，構造雙向借力的互動空間，從而實現共贏發展。具體而言，傳統農戶在特色種植、傳統工藝、鄉土文化等方面內生性強，主要專注民間美食、鄉村民宿、古樸民風民俗、特色手工藝品等具有濃厚鄉土氣息的商品元素與非商品元素的生產與開發；資本則將區別于傳統農業的智慧園區打造成觀光農業、科普教育、農事體驗等旅游基地，推動單一產業向多元產業蝶變。二者雙向借力豐富了農業休閑旅游的文化意涵，實現了鄉村文化、自然景觀與智慧農業的融合發展，并持續帶來產業融合效益。同時，農戶在資本的示范帶動下，在經營或參與經營內含鄉土氣息且經濟價值較高的特色產業中獲得相應分工要素收益，共享產業增值紅利，實現家庭收入結構的優化提升。

反觀在農旅融合發展中各自單干、分工“貧瘠\"的資農關系，則難以持續發展。如資本缺位、鄉村單一封閉經營的農旅發展可能面臨難以起步、鄉村資產資源開發整合及組織力不足等掣肘，導致村莊絕大多數資源使用低效或處于沉睡狀態，無法轉化成鄉村發展的資本；而資本主導、鄉村缺位的農旅資源開發則容易因缺乏特色而導致“千村一面\"的景觀同質化，鄉村文化內涵挖掘不足，往往只是曇花一現，難以實現農旅產業的長足發展。因而，農文旅交叉融合發展需要資本與農戶建立起穩定、平等的有機分工協作關系，在發揮雙方優勢基礎上，打造“在地式\"具有生命力和持久性的獨特農業旅游景觀，從而實現互利共贏，并帶動農村社會整體發展。

五、結論與討論

基于L村蔬菜產業中農戶與資本的經營策略分析發現，Z公司之所以能夠在L村成功經營，并與農戶主導的蔬菜產業實現相融共贏，主要原因是兩類經營主體在橫向維度農事整體生產活動及縱向維度農業產業鏈內部進行了有機分工的策略安排，使得二者在異質與分化、合作與互補中實現了共融共贏（見圖1）。具體而言，在橫向維度錯位分工方面，資本與農戶各自掌握農業全領域的主導權，且雙方市場定位不同，農戶面向地方內環的中低端市場、資本面向地方之外的中高端市場，進而在農業產前、產中與產后環節形成錯位發展，避開直接市場競爭，實現了二者和諧共生、共同發展;在縱向維度職能差異分工方面，雙方因功能互補、各具比較優勢形成農業生產與市場性服務分工，農戶掌握生產領域的主導權，資本則逐步退出具體生產領域，轉向種苗研發培育和農產品加工流通等環節，從源頭上提升種苗質量，并在流通領域依靠數量穩定、品質可靠的優質農產品獲得市場競爭力，創造更大的利潤空間，通過利益分享，實現資本與農戶的互利共贏。在縱向分工模式中，資本與農戶逐漸從獨立的個體發展成不可分割的整體，共同推動農業產業的長期可持續發展。通過有機分工，當地原先脆弱的蔬菜產業被重構成一個以適應消費結構升級的多元市場為導向、以新興技術為支撐的現代農業經營體系，離散的農戶和空心化的農村在農業產業發展的良好態勢下得以重塑。

本文所論及的有機分工，從分工特點來看，既有農業產業內分工（橫向錯位分工及縱向職能差異分工），也有農業產業外分工（農文旅融合發展的比較優勢分工）;從分工模式來看，包括以農事整體活動自我實施為特征、生產與經營相統一的橫向分工，以農事生產過程細分為特征、生產與經營相分離的縱向分工，以及以多元產業融合為特征、彼此各占比較優勢的新業態分工;從分工機理來看，資本與農戶由橫向到縱向分工模式的變化存在時間上前后發展的邏輯演變過程：資本下鄉初期為避免同質競爭形成橫向錯位分工，在\"生產基地信息傳遞效應\"和農戶生產理性的驅動下，資本農業經營過程中為充分發揮各自比較優勢逐漸發展成農事環節分離的縱向職能差異分工。進而言之，作為獨立的市場主體，資本與農戶屬于市場競爭關系，如果在農業各環節分化程度較低、同質性嚴重，那么在市場競爭中兩者可能是零和博弈，不利于鄉村產業的可持續發展。資本為了保持自身市場份額和市場地位，同時滿足消費者對健康、綠色、有機農產品的多元結構需求，從研發到生產對原有農產品進行改造升級以提升市場競爭力，并與農戶面向的市場空間形成錯位互補，實現共存共融。與此相對應的是，農戶不僅在農業生產方面經驗豐富，家庭經營更具有自我激勵的天然優勢，但也存在無法有效對接市場的天然劣勢，導致其在農資購買、農產品銷售等環節缺乏話語權。冠以資金、技術、市場優勢著稱的資本恰恰可以彌補農戶的缺陷，并將生產環節移位農戶，對其進行技術賦能，以專業知識取代傳統經驗，從而形成一體化的產業鏈分工體系，實現資源優化配置、優勢互補、高效協作、共生共贏。不同于政府和社會視角從主體力量的此消彼長方面尋求資本與農戶的平衡，從而避免強資本對弱農戶利益空間的侵占、壓縮。市場在實踐中被證明是最有效的資源配置方式，鄉村產業的發展必須遵循市場機制和產業規律，作為與市場相伴而生的有機分工，能夠提高分工體系中參與各方的工作效率以及整體運作效能，對于推動產業平穩持續發展及共享分工經濟意義重大。本文將資本與農戶的市場分工置于分析的核心，因比較優勢差異而產生的異質與分化正是雙方進行分工的基礎，二者形成統分結合、功能互補的合作共同體，以此實現雙方效率、利益最大化。因而，建立在市場配置資源基礎上的有機分工為分析資本與農戶實現相融共贏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在當今高度市場化和異質化明顯的現代社會，各市場主體之所以保持有序競爭、規范發展而未引發各種無序和失范現象，正是分工在其中發揮著維持社會秩序、保持社會穩定的重要作用。正如涂爾干所言，異質與分化可以發揮基于分工的功能互補，而這正是現代社會得以形成有機團結的關鍵。

最后，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有機分工意在指明下鄉資本與農戶在農業發展領域并非總是二元對立的互斥關系，而是需要兩類農業經營主體合理分工、有效合作，在二元并存的基礎上走向共存、相融、共贏的理想樣態。同時，我們也需要認識到，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標準模式，有機分工模式下資農共贏的經驗模式也有其適用的邊界。本文的田野資料來源于一個蔬菜種植村，該村的農業屬于黃宗智先生所說的資本和勞動雙密集的、高度市場化的高附加值農業。一方面，正因其高度市場化的特征，資本與農戶得以圍繞低中高端蔬菜的錯位生產與經營及高端蔬菜產業內部展開市場化的分工，進而使得資本與農戶在蔬菜價值的實現中走向了互利與共贏。然而，相較于采取放任市場主義模式的“新農業\"來說，大田農作這樣的“舊農業\"采取的則是行政管理模式（黃宗智，2017），它不是完全市場化的，在制度環境的約束下有機分工的運行空間受到限制。另一方面，大田農作可以通過機械化作業來完成大部分工作，分工空間有限;而市場對蔬果等類農產品的精細化和高品質要求決定了其難以采用完全的機械化，依靠農戶的精耕細作固然可以滿足精細化的標準，卻難以達到市場的高品質需求，這需要新技術、新品種的研發和設施農業、冷庫冷鏈物流等規模資金的投入，顯然農戶難以做到這些方面，而這恰為資本（資金）與農戶（勞動）提供了分工合作的空間。由此看來，高度市場化、精細化和高品質的“新農業\"為資本與農戶進行有機分工提供了可能性。這種分工模式可供以蔬果等“新農業”為主要農作物的地區所借鑒，以此實現土地的進一步增值、農戶收入水平的提高和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的轉型，但應注意結合地域特色進一步拓展和創新，以使分工模式與地區農業相適配，更好地展現農產品的區域特色與文化底蘊繼而提升附加值。在有機分工模式內部，下鄉資本初進農村時，為避免當地農民的直接抵制，更適宜采用以農事整體活動自我實施為特征的橫向分工模式，以不同的市場定位來避開直接競爭，實現錯位發展。隨著資本農企的穩步經營，在生產基地示范效應帶動下，農民基于生產經濟理性尋求合作，逐漸轉變為發揮各自比較優勢、促進資源優化配置的縱向分工模式，最終得以從“落地\"走向\"發芽”和\"生根\"的理想狀態。

事實上，實踐具有復雜性與多維性，暫時的、初步的成功難以說明長時段的未來發展情況。隨著時間的推進，農戶生產技能在外部技術賦能下不斷提升，面向市場的社會性技能卻難以相應同步。由此，這一分工模式可能存在的風險在于，當市場主要甚至完全由資本掌控，合同契約僅對農戶具有較強的約束效力，屆時可能再現“強資本、弱小農\"之結構性不平等，導致小農的生產主導權虛化，并埋下資本侵蝕小農生產與銷售利潤的隱患。因而，怎樣建立更加合理且緊密型的利益聯結機制，讓發展紅利長久持續地惠及農業產業經營過程中的每一個主體，促進農業健康可持續發展，是推進中國式農業現代化需要進一步深入思考的政策性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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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on TheWin-win Situation Mechanismof Capital and Farme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Organic Division ofLabor

Xiong Fengshui Liu Kunmei

Abstract：Theorganicdivisionoflaborbasedonmarketregulationisanimportant eficiencyimprovementmechanismandso cialsolidaritymechanism.Diferentfromheperspectiveofgovermentandsociety，itisvaluabletoanalyzehowcapitaland farmerscanbeintegratedandwin-winfromtheperspectiveoforganicdivisionoflabor.Intheearlystageofcapital gongto thecountryside，inordertoavoidhomogeneousproductionandcompetitionwithfarmers，self-mplementedbuilt-instategies areadoptedintheoveralloperationactivitiesofagriculturalafairs toforadislocationdivisionoflabor，the marketstargeted arecomplementary，and endowment heterogeneityandeconomic rationality makeboth partiesachievecoexistenceandcompatiblenthesamefield.Intheprocesofcapitalagriculturaloperation，drivenbythe\"informationtransmisionefectofpro ductionbase\"andtherationalityoffarmers‘production，theboundaryoforganicdivisionoflaborhasexpandedfromthedivisionoflaborof \"completeagriculturalproductionactivities\"tothediferentialdivisionof laborpaternof specializationof farmers'productionactivitiesanddiversificationofcapitalservices withintheagriculturalindustry，the marketfacing the two typesofagriculturalbusiness entitiesis thesame，andthyobtaintheincrementalrewardsarising fromspecialization，soasto achievemutual integrationandwin-winresults.Divisionof laborand specializationis the sourceofeconomic growth，inthe business patternofcapitalandfmers，teessenceofintegrationandwin-winis toiclude\"smallbutcomplete\"farmrs into theprofessionaldivisionoflaborsystem，giveplaytothecomparativeadvantagesof thetwotypesofagriculturalbusinesetities，throughthedeepeningof thedivisionoflabor，theproductioneficiencywillbeimprovedandthevalueofproductswill beenhanced，soas torealizetheincreaseofremunerationandthesharingofthedivisionoflaboreconomy，andhelpuralrevitalization.

Keywords： Organic DivisionofLabor;Capital totheCountryside;IntegrateandWin-win;RuralRevitalization

（責任編輯：謝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