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情

選文一

昆明的雨（節選）

◎汪曾祺

寧坤要我給他畫一張畫，要有昆明的特點。我想了一些時候，畫了一幅，右上角畫了一片倒掛著的濃綠的仙人掌，末端開出一朵金黃色的花。左下畫了幾朵青頭菌和牛肝菌。題了這樣幾行字：昆明人家常于門頭掛仙人掌一片以辟邪，仙人掌懸空倒掛，尚能存活開花。于此可見仙人掌生命之頑強，亦可見昆明雨季空氣之濕潤。雨季則有青頭菌、牛肝菌，味極鮮腴。

我想念昆明的雨。

我以前不知道有所謂的雨季。“雨季”，是到昆明以后才有了具體感受的。

我不記得昆明的雨季有多長，從幾月到幾月，好像是相當長的。但是并不使人厭煩。因為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不是連綿不斷，下起來沒完。而且并不使人氣悶。我覺得昆明雨季氣壓不低，使人很舒服。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豐滿的，使人動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長。昆明的雨季，是濃綠的。草木的枝葉里的水分都到了飽和狀態，顯示出過分的、近于夸張的旺盛。

昆明菌子極多。雨季逛菜市場，隨時可以看到各種菌子。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來的時候，家家飯館賣炒牛肝菌，連西南聯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鮮，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須多放蒜，否則容易使人暈倒。青頭菌比牛肝菌略貴。這種菌子炒熟了也還是淺綠色的，格調比牛肝菌高。菌中之王是雞菌，味道鮮濃，無可方比。雞菌是名貴的山珍，但并不真的貴得驚人。一盤紅燒雞菌的價錢和一碗黃燜雞不相上下，因為這東西在云南并不難得。

雨，有時是會引起人一點淡淡的鄉愁的。我有一天在積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從聯大新校舍到蓮花池去。看了池里的滿池清水，看了座比丘尼裝的陳圓圓的石像（傳說陳圓圓隨吳三桂到云南后出家，暮年投蓮花池而死），雨又下起來了。蓮花池邊有一條小街，有一個小酒店，我們走進去，要了一碟豬頭肉，半市斤酒（裝在上了綠釉的土磁杯里），坐了下來，雨下大了。酒店有幾只雞，都把腦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腳著地，一動也不動地在檐下站著。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昆明木香花很多。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但是這樣大的木香卻不多見。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嚴嚴的。密匝匝的細碎的綠葉，數不清的半開的白花和飽漲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濕透了。我們走不了，就這樣一直坐到午后。

我想念昆明的雨。

（選自《人間草木》，有刪改）

◆含英咀華

在回憶的細雨中，作者緩緩鋪陳，將我們引入了昆明的雨季。寧坤索畫，引出一幅生動的昆明風情畫：倒掛的仙人掌、青頭菌與牛肝菌，它們不僅是昆明的自然特產，更是情感的寄托。文章字里行間流露出對昆明雨季的深深懷念。在作者筆下，那是一段明亮而不沉悶、豐滿而動情的時光。

選文二

達子香（節選）

◎老 藤

達子香有很多名字，比如興安杜鵑、滿山紅、映山紅、金達萊等，但在墟里，三百多年前站上人就叫它達子香。達子香是大小興安嶺的報春花。每年初春，北國連綿的山巒尚未擺脫寒氣侵擾，性格倔強的達子香就用怒放的粉紅來宣判嚴冬的敗退。我見識過都柿灘和小龍山上的達子香，紫云般的花海似乎能治愈所有心靈的凍傷，讓僵硬的血管變得柔軟，讓冷峻的眼神變得溫情脈脈。達子香是老天對墟里的恩賜，是驛路冰雪消融階段唯一展露的笑臉，沒有達子香的張張笑臉，墟里的早春將是一片枯黃的寂寥。

把達子香和一個人聯系起來，應該感謝金子。金子說：“我是楊鐵葉子，寒寒不是，寒寒是達子香，同樣報春，但命運不同，一個草本，一個木本，這就好比芍藥和牡丹，本質上自帶區別。”

那是我為驛路開發一事第四次去拜訪金子。在交談中，金子談起了女兒寒寒。金子是個謙虛內斂的女人，但在談起女兒寒寒時絲毫不吝惜贊美之詞，這大概是作為母親的本能吧，在母親眼里自己的孩子永遠是最優秀的。告別金子時，她握著我的手仔細打量了我一番，欲言又止，輕輕點了點頭。“寒寒雖然從小在省城姥姥家長大，但她很有家鄉情懷，你開發驛路她會幫你的。”“遇到您是我的幸運，”我說，“希望寒寒能幫助我們。”

寒寒做的規劃分為四季，這顯然超出了我的預期。我想到的是春、夏、秋三季，冬季因為寒冷不會有什么游客，所以沒想做設計，寒寒卻把重點放在了冬季。方案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驛路四個板塊特色鮮明，春季叫“達子香之約”，夏季叫“走進都柿灘”，秋季叫“紅葉之戀”，冬季叫“雪屋盟誓”。看完方案，我心跳有些加速，真想與寒寒擊掌相慶，這個方案簡直是按照我大腦的想法做的，寒寒似乎在我內心已經潛伏很久，否則怎么會摸透我的心思？“你真厲害，太專業了！”我一高興居然把“您”叫成了“你”。“是媽媽和我說過你的設想。”寒寒也改稱“您”為“你”。稱呼的改變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端起咖啡說：“我敬你一杯，為了墟里，我們共同加油！”

（選自《草木志》，有刪改）

◆含英咀華

這篇小說以達子香喻人，將寒寒比作報春的達子香，寓意她如達子香般帶來希望與活力。文中對達子香的描繪，展現其在早春嚴寒中倔強怒放，象征著寒寒的積極與堅韌。而金子對女兒的贊美，如同達子香綻放的美麗，彰顯母愛的溫暖。寒寒規劃四季驛路，更顯其創新與朝氣，如同達子香在寒冬中獨秀。之后兩人因稱呼方式的改變也預示著合作的順利進行。

探究任務

【文本呈現】

假如我現在要贊美一種植物，我仍是要贊美楊柳。但這與前緣無關，只是我這幾天的所感，一時興到，隨便談談。昨日天氣佳，埋頭寫作到傍晚，不免走到西湖邊的長椅子里坐了一會。看見湖岸的楊柳樹上，好像掛著幾萬串嫩綠的珠子，在溫暖的春風中飄來飄去，飄出許多彎度微微的柳枝來，覺得這一種植物實在美麗可愛，非贊它一下不可。

我贊楊柳美麗，但其美與牡丹不同，與別的一切花木都不同。楊柳的主要美點，是其下垂。花木大都是向上發展的，紅杏能長到“出墻”，古木能長到“參天”。向上原是好的，但我往往看見枝葉花果蒸蒸日上，似乎忘記了下面的根，覺得其樣子可惡：你們是靠它養活的，怎么只管高踞上面，絕不理睬它呢？你們的生命建設在它上面，怎么只管貪圖自己的光榮，而絕不回顧處在泥土中的根本呢？花木大都如此。甚至下面的根已經被砍，而上面的花葉還是欣欣向榮，在那里作最后一刻的威福，真是可惡而又可憐！楊柳沒有這般可惡可憐的樣子：它不是不會向上生長。它長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長得高，越垂得低。千萬條陌頭細柳，條條不忘記根本，常常俯首顧著下面，時時借了春風之力，向處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親吻。

（選自豐子愷《楊柳》，有刪改）

【思想探究】

此文借景抒懷，以楊柳之美喻人之品。作者贊楊柳之下垂，非若他木忘本，高而能下，時時回顧根本，寓意深厚。作者通過描繪楊柳的柔美與高潔，抒發對人性美好品質的向往，暗含勸誡世人應如楊柳一般謙遜、不忘本。請結合生活實際，談談你喜歡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