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島惡魔：袋獾

恐怖的叫聲

登陸塔斯馬尼亞島拍攝野生動物片的當晚，負責接待的動物學教授安德魯問我：“阿金，想不想去公園里住一宿？”我們之前在電話中聊過很多次了，我知道，他所說的公園是指塔島國家公園，當即應承下來：“想啊，做夢都想。但我能去嗎？”

安德魯沒有回答我，拉我上越野車，一個小時后來到國家公園中一座小山上，指著高高木架子的小木屋說：“上吧，無人值守氣象站，我負責管理的。”

“無人值守？”

“是，無需人工干預，即可自動生成報文，定時向中心站傳輸探測數據的氣象站，只是，需要經常過來檢查充電設備。”安德魯從床下拉出來了一張行軍床，安放在走廊上，“你睡大床。床頭柜里有沙普，味道很不錯，只是別多喝，如果再睡不著，就看手機，這里信號很好。”

“晚上也不能開燈吧？什么也不能拍？”出版社的拍攝任務很急，我的心理壓力很大。

“晚上不能開燈，不能驚擾動物們！”聽出我的嘆息別有意味，他挑起話題說，“住到這里，也是偏得呢，聽說過塔島惡魔嗎…”

他一躁腳，小木屋就晃動起來，我靠著床頭，打著哈欠說：“畢業后，我一直拍攝風景圖片，還第一次拍攝動物圖片呢。你要說什么，不是要講當地的神話傳說蒙我吧？”

后來，我就睡過去了，只是天亮時，我被一陣怪叫聲驚醒了。那是一種我從沒有聽到過的一連串的尖叫聲：“嗷嗷嗷”“啊啊啊”“吱吱吱”…還間雜著“嗚呀呀”的聲音，恐怖的嚎叫，伴隨著凄厲的嘶鳴，回蕩在寂靜的山林中，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吃驚地坐起來，還沒等我叫安德魯，他已經進來了。他說：“小動物們很關照你這位遠道的客人，一晚上基本沒大叫。”他打開窗子，“但現在，塔島惡魔向你送見面禮了！”

偷襲大戰

安德魯把一個高倍望遠鏡架在窗臺前，調好焦距，說：“你的運氣不錯，塔島惡魔是晝伏夜出的小動物，天都蒙蒙亮了，難得看到呢。好像是一只袋獾（huan）偷襲一只袋熊，大戰剛剛開始，趕緊拉近了拍視頻！”

鏡頭里，兩只個頭一大一小的動物撕咬在一起。小個頭張著大大的嘴，沖過去咬住了大個頭的鼻子，大個頭痛得拼命搖晃著頭。甩掉了小個頭，大個頭剛要逃走，小個頭一個翻滾，張著大嘴又狠狠咬住了它的脖子…

我說：“小個頭的像是一只小黑熊，大個頭的像是一只半大的灰熊，但都是小短腿，而且，它們都在拼命嚎叫……”

安德魯更正說：“那只像小黑熊，大嘴、尖牙、耳朵紅紅，發出130分貝、刺透空氣的咆哮聲的，就是塔島惡魔。它的真實身份是袋獾，是世界上最大的食肉類有袋動物，下頜骨最大可張開80度，而人類只能張開到30度左右，且上下頜長滿了尖銳的利齒，可以輕易咬斷對手的頭骨，在同體積的哺乳動物中，它的咬合力是最強悍的……”

“那……”我仔細看著，“身長只有60厘米，是一只小袋獾吧？”

安德魯看一眼鏡頭，為我科普著：“雄性袋獾，基本是成年了。據統計，成年雄性袋獾身長在 60～90 厘米之間，尾巴長約 15～30 厘米，體重在 5～15 公斤左右。通常情況下，一只袋獾能夠獵殺比自己身型大五六倍的動物。有人看見過，一只6公斤的袋獾殺死過一只30公斤重的袋熊呢！”

“你能確定大個頭的是袋熊嗎？ ，

“我昨天過來看到了方便便，想到附近有幾只袋獾，就猜到這兒將要發生的大戰了”

“等等。”我打住安德魯的話頭，“什么叫方便便？”

“袋熊的大腸橫截面呈四棱狀，大腸的最末端是一段非常獨特的、很有彈性的組織。當大腸擴張的時候，末端的橫截面就會變得近似正方形，這樣方方正正的便便就被拉出來了。”安德魯說，“袋熊常用這種獨特的方便便圈出自己的領地，這也就暴露了它的活動區域，最喜歡吃袋熊的袋獾就會找上門來了。”

“那袋熊也得有生存本事吧？ ，

“說得不錯。”安德魯點著頭，“袋熊擁有強有力的四肢，鋒利的爪子，非常擅于挖洞，棲息的洞穴迂回曲折，且都比較大。一旦遇到危險，馬上鉆進洞里，用堅硬的屁股堵住洞口，當捕食者跟進來之后，它就用屁股把捕食者頂在洞的頂部，一下下，反復地重重撞擊，有時候會直接把掠食者的頭骨撞碎了。如果捕食者過于強大，它就快速鉆進洞穴的深處，用有力的爪子把洞穴挖塌，把捕食者活活埋在地下。”

我“啊”了一聲，突然明白小個頭袋獾為什么要用偷襲方法來對付大個頭袋熊了。

在小個頭的輪番沖擊、拼死的撕咬中，大個頭袋熊終于不敵，倒在地上不動了，周圍一大片草地都被鮮血染紅了。

粗尾巴的小個頭

小個頭袋獾這才松開袋熊的脖子，剛舒展一下腰身，還沒有吃上一口，附近就又出現幾只袋獾跑過來，尖叫聲頓時又響起來了。

安德魯解釋說：“進食對袋獾而言是社交活動，這時它們也會發出刺耳的聲音，有時會聚來12只同伴一起進食，叫聲在幾公里外也可聽見。研究表明，這種行為有助于該物種的延續。”

我點評說：“進食時發出陣陣的嘶嘶聲同樣尖利，但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安德魯又開始科普了：“袋獲至少有11種叫聲、20種身體語言以及放出惡臭的氣味，用以互相溝通。這些溝通渠道是在不斷地顯示自己的權威，它們的進食過程也是相互打斗的過程。”

看著它們進食的樣子，我又驚訝了。它們拱起背，像鏟車一樣向前推進，經過之處，獵物的尸骨、皮毛，清理得干干凈凈。

看著看著，我突然有想法了，指指鏡頭那邊，問安德魯：“能不能過去，走近一點，拍幾個鏡頭？”

“阿金，想去拜訪小個頭了？”安德魯笑了，“主意不錯。不過，它剛剛打了一架，還飽餐一頓，大概是躲在什么地方休息呢。

我問： “會在哪兒呢？

“袋獾和袋熊一樣，都是獨居的洞穴動物，小個頭打敗了大個頭，估計會占領了它的老窩。不過呢，即便沒有發現袋獾襲擊人的案例，我們過去也要小心加小心。”安德魯又叮囑說，“袋獾的聽覺和嗅覺都很好，至于視覺，可能它們用黑白視覺看東西更清楚，主要是它們習慣于晚上活動，擅長看到移動的，而不是靜止的物體。所以，我們一定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緩慢地接近。”

來到小個頭們剛剛打架的地方，順著小動物走動的痕跡，我們很快就發現不遠處的小個頭了，它閉著眼睛，趴在一塊石頭上，舒展地曬著太陽打瞌睡呢。

我馬上架起了相機，給小個頭拍了幾個特寫鏡頭，并問著問題：“安德魯，它的臉上、身上并沒有打斗的血跡啊？不會是另一只吧？”

“不會。”安德魯說，“袋獾喜歡干凈，身上一旦沾染了污漬，就會在草地上、樹根上、石頭上，統統清洗干凈。”

我說：“小個頭體型矮胖、健壯，尾巴很短，但很粗……

“粗尾巴是它的健康標識，袋獾的脂肪貯存在尾部。”安德魯又解釋著，“三月到了，小個頭大概要去相親了….”

正說到這兒，就聽到“哼哼”了一聲，是小個頭鼻子里發出來的。

安德魯輕輕說：“停一下，它聽到相機連續的咔喀聲了。”

我正拍到興頭上，沒聽清他說什么，就又咔喀了幾聲。小個頭聽到了，抬起頭，嘴巴微張，搖晃著身體，又發出一聲尖叫。

“快！”安德魯拉著我，“它的耳朵紅了，它一生氣耳朵就紅，我們趕快離開！ ”

大打出嘴，相親也不例外

過后，安德魯就帶著我去了霍巴特碼頭，還去了布魯尼島、瑪利亞島以及冒險灣，去拍攝袋獾、袋熊、小型沙袋鼠、海豹、針鼴、負鼠、鴨嘴獸、小企鵝了。

大約是第五天的中午吧，安德魯提出要回公園氣象站檢查充電設備，晚上回賓館時已經是23點了，臉上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我擔心地問： “是設備出毛病了嗎？ ；

“看到小個頭了，它受傷了。”安德魯遞給我一個U盤。

我接過來插在筆記本上打開，看到小個頭正和另一只大些的袋獾在打架，“怎么回事？是搶地盤嗎？ ，

“它去相親了，但，沒有打過人家。”

“相親，打架？”我一時無法把這兩個詞語組合到一起。

“袋獾們脾氣暴躁，相信什么事情都能通過打架解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嘴，相親也不例外，這個雌袋獾沒看上它，還在它臉上咬了一口..”

“事情很嚴重嗎？”我一臉的疑問。

“我只是擔心。”安德魯進一步解釋說：“在上世紀90年代末，袋獾種群中流行一種奇怪的疾病一染病袋獾的臉上長出巨大的腫瘤，偏偏那個雌袋獾臉上就有包塊……”

安氏微笑

又過了十幾天，我的拍攝又轉回國家公園了，早上起來，我和安德魯又去看望小個頭。

小個頭還是趴在那塊石頭上，打著瞌睡。讓我們欣慰的是，它的臉上傷口已經愈合，只是還沒長出絨毛，皮膚很光滑，并沒有長出包塊。

看到小個頭外表萌萌，憨態可掬的模樣，我高興極了，邊拍邊往它跟前走。突然，小個頭的身體毫無征兆地動了一下，隨即探起了頭，“嗷”地叫了一聲。聽到叫聲，我馬上意識到，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走過了安德魯所說的安全距離，就趕緊往回跑。

安德魯從后面追上我，問：“你跑什么啊？

我說：“小個頭叫了，雖然聲音不是很大，但也很嚇人呢！”

安德魯說：“它應該是在笑，且是微笑。它幾次嗅到我們的氣味，認為我們是朋友，已經放松戒備了。”

我問：“它在微笑？怎么斷定的呢？

“大多數動物的喜怒哀樂都依賴叫聲表達。”安德魯慢慢說著，“阿金，有一個細節你可能沒注意到，袋獾惱火時耳朵會充血，由白變成紅色，剛才它的耳朵紅了嗎？且這次叫聲短促、輕快，聲音也小，認定為微笑是合情合理的。”

聽完安德魯的分析，我就笑了，“安德魯，是不是應該稱之為塔島袋獾的安氏微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