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得從夢春那次偶然回娘家說起。
俗話說,嫁出去的姑娘,像一瓢潑出去的水。雖說娘家近在咫尺,但又如遠在天涯。怎么說呢,誰家沒點事兒呢。因此,夢春回娘家的次數(shù)也就少了很多。不承想,母親先于父親走了。夢春這才隔三岔五回娘家一趟。
那天回娘家,時間也是她特意安排出來的。父親住在郊區(qū),夢春趕到家里時,已近黃昏。老家是一棟小樓,裝修得也算豪華。院子里特別寬敞,車子可以隨便停放。夢春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哪兒哪兒都有熟悉的記憶。“爸,我回來了!”夢春一停好車子,馬上叫喊了起來。這是夢春每次回家的習慣。雖說自己的孩子都長大了,但在父親這里,她覺得自己還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女孩兒。沒有聽到父親的回復,夢春就掏出鑰匙開門進了屋。屋里一片漆黑,夢春來到廚房,灶臺上锃亮的不銹鋼廚具,映射出幾道清冷的寒光。看來,父親沒有做晚飯,估計還在睡覺吧。自從母親去世后,父親的生活規(guī)律始終處于紊亂的狀態(tài)。
小時候,父親總是幫她撐傘,卻忘了他自己還站在雨中。一眨眼,父親也老了。
夢春嘆了口氣,隨后打開了父親的房門。一開燈,床上的被子皺巴巴的,像父親滿臉的皺紋。夢春迅速整理好床鋪,又打掃了地板。看來父親不在家。夢春關(guān)了燈退出臥室。
一到客廳,夢春就和擺放在廳堂上母親的黑白照片對視了。母親陰郁地望著她,像是在抱怨什么。夢春眼窩一熱,掉下兩行眼淚來。家里靜悄悄的,原來回家時總能聽到母親爽朗的笑聲,以及母親絮叨著的家長里短。母親去世已有兩年時間,現(xiàn)在家里只剩下一片寂靜。
這兩年來,父親一直呆呆地坐在家里,手上的香煙,熏陶著寂寞的歲月。他經(jīng)常坐在院子的臺階上,望著遠處發(fā)呆。那時,夢春生怕父親悶壞了,便和哥哥、嫂子商量,提議讓父親和朋友出去旅游,但父親沒有采納。他說,哪里也沒有家里好。多次勸說無效,大家這才放棄。
太多的往事,一時涌上心頭。父親這是去哪兒了?夢春又在家里轉(zhuǎn)了一圈兒,便坐在院子里等父親回家。
這時,隔壁的王大媽路過院門前,夢春馬上問她:“王大媽,你看到我爸了嗎?”
“他好像出去了。不過……”王大媽欲言又止。夢春急著問:“大媽,我爸怎么了?”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其實,這事兒,我……我也是聽人家說的。”王大媽說著,將身子向夢春靠近了。
夢春心想,看來王大媽知道父親的去處,便回道,“我怎么會生氣呢,你說吧。”
王大媽看著夢春說:“聽說……聽說你爸有相好的了……”王大媽簡略地說完,夢春瞬間愣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這時,王大媽才知道自己惹禍了,馬上跟夢春說再見,瞬間不見人影。
夢春好久才緩過勁兒來。是啊,最近回娘家看望父親時,父親像是在忙著什么,總是早出晚歸。這不,父親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看來,還真有這么回事兒,我應(yīng)該早點兒察覺才對。”
望向門外渾濁的天空,夢春把自己站成一根木樁。
2
坐在沙發(fā)上,夢春一再咀嚼著王大媽留下的半截兒話語。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母親在世的時候,父親對母親很好,他們也一直很恩愛。這才兩年時間,不大可能吧。話雖這么說,夢春還是開始留意起父親的舉動。
那天晚上,父親正在洗澡,夢春給父親收拾房間時,無意間在抽屜里看到了父親的存折。打開一瞧,她突然發(fā)現(xiàn)存折里面少了五萬塊錢。這是怎么回事兒?父親的錢用到哪里去了?
母親過世時,父親從存折里取了八萬塊錢給母親辦喪事,其余三十萬一直沒有動過。父親的退休金每月三千多塊,加上每月她和大哥給的三千塊,這些錢足夠他零用了吧。
父親的存折里憑空消失了五萬塊錢,這錢到底用在什么地方了?除非是有什么大事兒,要不這些零花錢也足夠他花了,怎么非得取存折里的錢?思來想去,這事兒讓夢春不知所措,于是她馬上給哥哥春山打電話。
“哥哥,我剛發(fā)現(xiàn)咱爸存折里少了五萬塊錢。”
聽到這個消息后哥哥也感到很驚訝:“這是怎么了,他一個人怎么花了這么多錢?不會是購買了什么理財產(chǎn)品吧。這事兒得注意了,網(wǎng)上有很多案例,老年人很容易上當。”夢春回答說應(yīng)該不是,并如實告訴哥哥王大媽給她的提醒。一旁的嫂子搶過電話大聲叫了起來:“他的錢要留著養(yǎng)老的,這個什么女朋友接近他,應(yīng)該小心了。夢春,你先了解情況,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兒,我和你哥哥馬上回去。”
嫂子語速很快,讓夢春一定要多加留意。掛了哥哥的電話,夢春的心事兒也加重了。
唉,這個不讓人省心的父親啊。
難得回娘家一趟,夢春有很多話,卻不知道該如何跟父親開口。天微微亮時,夢春就聽到樓下的房門被打開了。夢春趴到窗邊,看到父親打開院子的門,看來他是要開車出去。夢春迅速穿衣下樓,拿了車鑰匙,開著車悄悄跟上了父親。很快,父親的車子左拐右拐來到了公園門口。父親到了公園門前,把車子停了下來。公園里到處都有老人在晨練,有的打著太極拳,有的在跳交誼舞。父親把水杯放在公園的木椅上,準備開始打太極拳。
“原來父親只是來鍛煉身體,這沒什么嘛。”正當她想回家時,突然看到一個盤著頭發(fā),抹著鮮艷口紅,打扮時髦的阿姨,正在向父親招手。父親看到了她,笑著向她迎了上去。一靠近阿姨,父親便拉著阿姨的手。隨后,他們的笑聲就傳了過來。看來,他們很熟悉了。夢春咀嚼著昨天王大媽的話,敢情兒這是真的。夢春正想下車看看,忽然又關(guān)上了車門。隨后,夢春掏出手機,拍下了父親和阿姨親熱的照片,便發(fā)動了車子。
其實,夢春心有不甘,卻不好繼續(xù)留下來。她擔心父親發(fā)現(xiàn)了她。于是,她將車子開得很慢,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到家。進了客廳,照片上的母親還是陰郁地望著她。走到母親跟前,夢春雙手合十,叨念了什么。
坐在沙發(fā)上,夢春反復查看手機里的照片。好幾次,她都有刪除它們的沖動。一抬頭,她又發(fā)現(xiàn)母親正直勾勾地盯著她。她和照片中的母親對視了幾回,最后一發(fā)狠,把照片給哥哥發(fā)了過去。
這一舉動,讓夢春的雙手觸電一般戰(zhàn)栗起來。從小到大,她都是父親的“掌中寶”。太多年少時的溫馨畫面,一時在她腦海中回放著。此時,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吃里扒外的家伙。夢春撫摸著手機,像是在撫摸著父親不再年輕的臉。還是眼淚的提醒,讓夢春瞬間明白了什么。
等了很久,也沒有收到春山的回復,她就哭泣著給春山打電話,一度哽咽,讓春山著急了起來:“老爸真的有女朋友了?這么說,他們在一起很久了吧?這樣吧,我和你嫂子馬上回去。你最好看住老爸,讓他晚上別出去了。我們想找他談?wù)劇!?/p>
夢春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她的胸口疼了起來。
3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父親哼著小曲兒回來了。
夢春調(diào)整了情緒,盡量將話說得委婉一點兒:“爸,哥哥說晚上回家。你晚上就在家里吧。”父親一愣,隨后笑著問:“他們那么忙,這不年不節(jié)的,回來干嗎?我還答應(yīng)朋友去他家玩兒呢。”
“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晚上就別出去了吧?他們難得回來一次,大家聚一聚。”夢春說得很忐忑。
“怎么了?這兩年他總是很忙,影子都見不著。今兒是怎么了?不忙了?他回他的,我走我的,不用管我。”父親不高興地說著。
看來,父親是執(zhí)意要出去了。夢春愣愣地望著父親,沒敢說什么。以前哥哥回來,都是母親忙著曬被子,打掃房間,做一桌好菜等著。想著往日的溫馨畫面,夢春的目光,又停留在母親身上。
那時,母親總是邊忙碌邊絮叨著。
“怎么了,你不回去?”父親突然問道。
“我想回來住幾天,再說了,趁這幾天有空,我陪陪你唄。”
“喲,今兒怎么突然都變孝順了?”
父親說著,眼睛直直地瞪著夢春,“要我說呀,還是回去吧。我一個人,也習慣了。”
“爸……”
夢春張開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吃過晚飯,父親拿上車鑰匙就要出門。夢春笑著說:“爸,他們馬上就到家了,你還是不要出去了吧。”夢春的語氣近乎哀求。然而,父親還是迅速來到車子跟前,打開車門一上車,一腳油門兒,車子飛馳而去,車尾燈消失在黑夜里。
夢春跟了出去,只聞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兒。
站在院門前,夢春的目光還在黑暗中搜尋著。這時,王大媽又出現(xiàn)在夢春面前。
夢春好像想起了什么,趕緊跟王大媽閑聊起來。
“我跟你說,這個阿姨早就是‘熟客’了。其實,你們不在家的時候,她都已經(jīng)好幾次在你家過夜了。她知道你爸有錢,馬上從光棍兒家搬了出來。要我說呀,這事兒沒那么簡單,你爸都這把年紀了……要不是圖錢,她怎么可能……你們可要小心她啊。”
聽完王大媽的話,夢春趕緊制止了她:“我爸不可能找這樣的女人做女朋友,你肯定搞錯了。”夢春知道,王大媽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可自己不想知道更多了,就把她晾在門口兒,獨自回了家。
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夢春看見照片里母親的眼睛又在瞪著她。
“老爸,我回來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春山在院子里大聲地喊著。夢春聞聲出來,接過春山的行李箱。
嫂子東張西望著,“爸呢?”
夢春無奈地回答:“出去了。”
“你沒和他說我們回來嗎?”
“說了,但他還是出去了。”
“不會吧?我回來了他還要出門?”春山有點生氣地說。
夢春安慰道:“馬上九點了,爸應(yīng)該快回來了,我們等等。”
春山感慨地說:“唉,要是媽媽還在該多好。真想媽媽啊!”夢春聽了,鼻子一酸,扭過臉去擦眼淚。
嫂子馬上上了二樓,大約有一頓飯的工夫才下來。接著,三個人來到客廳,望著母親的照片發(fā)呆。
等到了九點半,終于聽到父親的車子開進院。
夢春和哥哥、嫂子馬上迎接父親。剛要喊父親,發(fā)現(xiàn)父親停好車后,從后備廂里拿出一個紅色行李箱,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人。走近一看,原來是白天在公園看見的那個女人。
父親把阿姨帶進來,說:“剛好你們都在,我把她帶回來了,大家認識一下。”
“老爸,這個女人是誰?”“怎么能隨便讓外人住到家里來呢?”他們有太多的問題要問父親。
父親笑著說:“這,這是李阿姨,她剛離婚,剛好跟我作伴兒。我們是在相親群里認識的。”父親說完,夢春和哥哥、嫂子一時愣在原地。
“老爸,你這樣找老婆,太快了。其實,你們可以先談?wù)劊@么快就住進家里,我們接受不了。”夢春說道。哥哥緊接著說:“老爸,你給我們一點兒時間過渡一下吧,還是讓阿姨先住回自己家去吧。”
一聽這話,父親瞬間變了臉:“老子找老婆不用你們同意,我就是告訴你們一聲,你們愿意也行,不愿意就給老子滾!”說完,他踢了椅子一腳——母親生前最愛的那把椅子,翻滾著倒在一旁。
春山立馬站起來,把阿姨的紅色行李箱拿了過來,父親立馬也來搶行李箱。春山力氣大,把行李箱扔了出去,只見行李箱順著臺階翻滾下去,阿姨的衣服散了一地。嫂子把阿姨拉了出來,生氣地說:“家里暫時不歡迎你住進來,你回自己家住吧。”
阿姨趕緊躲到父親的后面。
“你們給我滾,這是我的家!”父親發(fā)火了。
春山說:“這棟房子我和小妹都有份兒,憑什么讓我們滾?”
就這樣,春山和父親爭執(zhí)了起來。最后,阿姨收拾了地上的衣服,很快就離開了。
4
阿姨離開后,春山讓夢春有空一定要常回家看看。夢春雖然很忙,也只好答應(yīng)下來。往后的日子里,夢春來得更勤了。今天帶點兒菜來,明天換換煤氣罐,后天打掃打掃衛(wèi)生。每次來的時候,她沒發(fā)現(xiàn)家里有什么異樣,感覺父親打消了和阿姨在一起的念頭。
有一天,夢春打掃完衛(wèi)生和鄰居閑聊,聽鄰居講,父親和阿姨還有來往,每次阿姨都是從后門進來的。鄰居說得有板有眼,由不得夢春不相信。
夢春覺得這個阿姨不簡單,她人長得漂亮,還比父親年輕,怎么就愿意嫁給父親呢?這么一想,夢春立即給春山打了電話。春山說:“等著我,我回去看看。”于是,他連夜從城里趕了回去。
父親看到春山一臉嚴肅,就明白過來他為什么會突然回來,“說吧,別把我當賊似的。在老子面前,不要有花花腸子。”
“爸,難道你沒看出來?她一是圖你有退休金,再就是圖你銀行卡里的錢。”
“她早就料到你們會這么想,她說我倆可以做婚前財產(chǎn)公證。都這把年紀了,她只想給自己的晚年找個依靠。”
“爸,你可別讓她的花言巧語給蒙騙了。她要是沒有心計,也不可能愿意嫁給你。要是哪天你們合不來了,最終吃虧的,還不是你?”
“你說夠了沒有!活到今天,老子還用你來教我做人?出去,別讓我再見到你!”
春山見狀,只好離開。
自此以后,父親就不再接春山的電話了,即便春山回來,父親也對他愛搭不理。這么看來,父親打心里根本沒有與阿姨斷絕往來的意思。
夢春還是一有空就回來看看,每次回來的時間并不固定,等于切斷了父親和阿姨的任何聯(lián)系。
這是一個明媚的上午,夢春買了菜就趕回家里。她剛走近門口,就聽見父親大聲說話的聲音:“你呀,就知道沉默。你知道嗎?你走后,我的日子有多苦……我也不知道今后該怎么過。今天,我特意做了點兒好菜……”
聽到這里,夢春心想:做了一桌子好菜,這是請誰呢?看來,父親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表面上答應(yīng)不與阿姨來往,暗地里還是割舍不下她。
這么想著,夢春就敲響了客廳的門。聽到敲門聲,房間里面一時安靜下來。就在夢春等得有點兒不耐煩的時候,父親打開了客廳的門。
“什么事兒這么著急?沒看到我正忙著呢嗎?”父親沒有讓夢春進去的意思,身后的房門緊緊關(guān)著。夢春沒敢頂撞父親,把手中的菜交給了父親,說是超市有打折活動,就多買了一點兒。
“以后你不用給我買菜了。超市也不遠,我還沒老到走不動道兒。回去吧。”
夢春從言辭中感覺到父親是在掩飾著什么。這一扇門,隔開了父女進一步交流的可能。夢春剛想開口,又趕緊閉上嘴。父親總有合適的理由,讓她無法辯駁。再三思考后,夢春留下了菜,就離開了家。
隨后,夢春馬上把這一切告訴了春山。
春山分析說:“看來,父親真要如此固執(zhí)下去。”
第二天早上,春山給父親打了電話。父親一接到電話,火氣便大了起來:“沒事兒別來煩我,你們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你們不準走近我家一步。放心吧,我死不了,不用你們假慈悲了。”
為這事兒,春山和妻子商量,妻子嘆了口氣說,“這不更清楚了嗎?要我說,老爸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和阿姨好了。”
咀嚼著妻子的話語,春山突然有了主意。
這一天,春山是“潛伏”回來的。直到夜深了他才進村子,沒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他。
春山遠遠就看到,父親屋子里的燈光可亮了。房間里傳出了父親的聲音。春山把腦袋貼在門上,仔細聽著。
“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往后的日子里,我會陪著你,直至我閉上眼睛……”
春山聽了很久,大都是類似的話語。這么說,阿姨真的就在房間里了?
春山不敢叫門,便到夢春家和她商量對策。
最后,兄妹倆達成了默契。
5
這天晚上,春山和夢春來到老家門前時,已經(jīng)是下半夜光景了。
春山使勁兒敲著門。“誰?”房間里很快就傳來沙啞的聲音。春山猶豫著,還是很快就應(yīng)聲了,“爸,是我。”
“這,這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兒?”父親驚恐地問道,并迅速打開了門。他驚魂未定地望著眼前的一雙兒女,想從他們臉上捕捉到什么不祥的信息。春山和夢春一下子沖進屋里,并迅速打開了臥室的門——
父親的書桌上,擺放著三碟小菜,一瓶酒。桌子的上方,則擺著母親的遺像。這情景,是兄妹倆做夢也沒有想到的。
“爸,你這是……”
“我跟你媽嘮會兒嗑,也不行嗎?”
“爸,我……我們不是這意思。夢春說你銀行存折里少了五萬塊錢,你……你給誰了?”
“我捐款來著。這還要問你們的意見嗎?”
“不,不用問,我們只是關(guān)心你……”
“好嘛,原來你們一直在暗中監(jiān)視我。如今竟然搞起突擊檢查了。走吧,別再來煩我了,否則,我就不客氣了。”隨后,父親揚起了右手,下了逐客令。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春山和夢春不敢再說什么,馬上就離開了。
父親倚在門口,失神地望著離去的兒女。
6
這段時間,夢春和春山都很忙,就委托王大媽幫忙照看父親。可誰也沒有想到,父親竟然病倒了。
夢春再次回到老家,是三個月后的事兒了。剛進院子,王大媽就告訴她說:“你走后,你爸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去過。幾天前,我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常按壓著腹部。一問,他說肚子疼得不行。我讓他到醫(yī)院看看,他說應(yīng)該沒事兒。到了昨天,他的呻吟聲就大了。于是,今天一大早,我就陪著他去了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說是要住院治療。他說忍一忍就過去了,何必大驚小怪,拿了點兒藥,就回來了。回來后,我一直監(jiān)督他吃藥。還沒到中午,我煮好了飯送過來,卻到處都找不到他,連手機也關(guān)機了。”
王大媽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要是我看緊一點兒,也不會發(fā)生這事兒了,對不起。”
“這事兒不怪你,是我們不對……”夢春再也說不下去了。
這時,夢春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進了父親的臥室。她打開了抽屜,存折乖乖地躺在里面,像個聽話的孩子。
夢春趕緊把這消息告訴了春山。于是,他們開始分頭尋找。
一路尋找一路詢問,可誰也不知道父親的去向。從傍晚到清晨,父親到底會去哪兒呢?
夢春疲憊地回到客廳,望著母親的遺像,淚水如斷線的珠子。
春山來到門口,望著眼前的山巒,兒時的許多事兒,就在腦海中回放著。小時候,母親身體不好。一家的重擔,都壓在了父親肩上。為了讓家里過得好一點兒,父親總是很早就出門,天黑了才回到家。最后,在舅舅的資助下,父親才“拉”起了建筑隊,成了小包工頭。每天回到家里,他顧不得渾身疲憊,一會兒抱著春山,一會兒又抱著夢春,家里總是充滿了笑聲。那時,父親有什么心事,都會到舅舅家去,倆人一壺老酒,一碟花生米,所有的不快,都在酒中煙消云散了。可以說,舅舅是父親最好的傾訴對象。長大后春山才知道,父親把一個男人在外面所受的委屈,都丟在了回家的路上。
年輕時的父親,找到了自己最佳的解脫方式。如今年紀大了,他會以什么方式,讓自己從困惑中解脫出來呢?
聯(lián)想起往事,春山的拳頭,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胸脯上。就是這一拳,似乎把春山混亂的思路給砸清晰了。他突然想起當年,父親解散建筑隊,心情特別壓抑。后來,父親就沒來由地失蹤了。最后,母親找到舅舅家,這才把父親給接了回來。
春山突然激動了起來,他趕緊掏出手機,一通電話打到舅舅那里。
就在春山打電話的同時,夢春也出來了。她看到哥哥的神態(tài)十分怪異,一會兒淚流滿面,一會兒放聲大笑,一會兒點頭又搖頭。
“小妹,爸,爸就在舅舅家!走,咱們接他去!”好不容易才放下手機,春山頂著一張淚痕未干的臉,笑著對夢春說道。
“哥,這事兒都怪我。”夢春也恍然大悟。
“不說這些了,這樣吧,咱們讓爸,把阿姨也接回來吧!”
“行,我聽你的。”
(責任編輯 楊蕊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