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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一位小女孩

2025-06-10 00:00:00子方
青年作家 2025年2期

“他怎么死的?”

袁志堅律師困惑地瞥我一眼,“注射。”

“我知道是注射。”

“我不能在場,市檢察院有人在場監督。”

“注射分三次。死刑犯在市中院被執行注射死刑后,市中院會把他的遺體直接拉到市殯儀館,在家屬在場的情況下辦理交接直接火化。”

最后這個環節我剛剛參與其中,我在某個文書上簽了字。袁律師指點著我在哪個地方簽名。

“骨灰盒我選好了,最貴的那個。”我說。

“我知道,我已交接好,過會兒我會去爐子后面……明天開始,我就不能陪伴在你身邊了,但如有需要……”

“我選擇了一種最貴的火化方式,可以把骨灰磨成粉末狀。”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謝謝您對我的信任,很遺憾……”

“不怪你,你努力了。”

他攤攤手,一臉愧疚。陪我挑選骨灰盒不是他的分內工作,去爐子后面從一個狀似大畚箕的不銹鋼物件里挑揀骨灰裝盒也不是他的分內工作。按照火化工的說法,骨灰既已磨成粉,端起畚箕倒入盒里即可,剩余的會被當成垃圾倒掉。今天的工作,是他擔任楊宏偉辯護律師任期內的最后一項工作。我們站在爐子前談話。交接手續辦好后,他勸我不要到爐子后面去,他會代勞。我說好,反正上午我剛見過活著的楊宏偉,不急著再見粉末狀的他。事發如今近兩年,難為袁律師了。

“市中院為什么不讓家屬去市中院接他?”

他又瞥我一眼。這是他留給我的習慣印象,每當問題不大好回答時,他就是這副表情。

“為什么要當天火化?”

他抿緊的雙唇打開了,“反正市中院是這么規定的,怕遺體出什么意外吧……”

“據我所知,國家并沒如此硬性規定。”我顯得心有不甘。

這回他沒瞥我,低頭盯著皮鞋,聲音細得如同蚊腿,“事已至此,有啥好計較的呢,咱們嘉州全市十幾年前就落實全面火化政策了,法院也算是配合政府工作,而你和伯父伯母也沒打算為楊宏偉舉辦追悼會啥的。”

“我從來不知道火化爐下午也開工的。”

“是,特事特辦。”

我沒再說什么。他所說的伯父伯母,就是老楊老徐。上午楊宏偉會見了他們和我。楊小龍沒去,他多少顯得遺憾,為此老楊老徐也對我頗多怨憤,但無可奈何,因為我是楊小龍的唯一合法監護人。兩年前案發后,我就給楊小龍辦了轉學,新學期就在新學校上課了。轉學的事我也告訴楊宏偉了,他表示感謝教育部門的人性化安排,否則兒子在一年級的老同學面前抬不起頭。我想既然如此,何必當初呢。這話我沒說。

我有理由怨憤兩位老人一輩子嗎?是他們掇楊宏偉如何包裝自己后在婚介所掛牌推銷自己。我是來自于鄉下的丫頭,不愿為婚戀之事過于拋頭露面,便悄悄地把終生大事交代給那家名叫“佳緣”的婚介所。愿者上鉤,我當時還得意地想。萬萬沒料到自己上了別人的鉤。

袁律師緩緩揭去盒子上的金黃色絲綢,我看到了身上雕刻著灰褐色花鳥樹木的楊宏偉。他在我面前呈現的是一派意蘊悠遠的田園風光,一副農家勞作歌舞升平的幸福畫面。當然,這只是他的外在形態,好比是他穿著的外衣。

正因為這外衣要伴隨著楊宏偉來世的全過程,我眼都不眨一下地就聽從了殯儀館工作人員的建議,買了擺放在柜臺中標價最貴的這個骨灰盒。也是容積最大的一個。工作人員說可請示館領導適當給予優惠,我謝絕了。楊家人雖欺騙了我,但可想見,老楊老徐的殷實家境最終都將由我的兒子楊小龍繼承而去,我沒有理由在盒子價錢上斤斤計較。

我無暇過多揣測盒子上那些晦澀畫面的意義。工作人員介紹了盒子原材料是如何的珍稀,制作質量是如何的上乘,盒子上的圖畫是如何的意義豐富,但我都不記得了。我擺手謝絕了袁律師意欲打開銀質鎖扣的舉動。不就一堆面粉一樣的粉末嘛。

我接過骨灰盒。我們在殯儀館停車場話別,各自上車。我把骨灰盒放在后備箱。我得回遠滿縣城,去一個叫桃源花園的高端小區,接上老楊老徐,去一個叫桃源陵園的公墓群。師傅在陵園管理處等我們,我們一起上山,把骨灰盒放進去,墓穴的“大門”被水泥板封牢。

出于顯而易見的原因,老楊老徐和我意見一致,悄悄了事,不驚動任何人。

差不多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暑假即將結束之時,也是一個下午。我接到校辦通知,去學校開個碰頭會,校長布置開學前的準備工作。與會對象主要是班主任們,其他任課老師無須參加。會議期間,我接了一個電話。

接完電話我立即驅車趕往“綠林”跆拳道館……。

我想總一天會這樣,但我什么都沒說,因為車上只有我一人。我不想對前擋風玻璃自言自語。

我熟門熟路,嘈嘈嘈地爬上大廈三樓,沒等電梯。根據不同學員段位,跆拳道館設數個教室(訓練室)。我在楊小龍教室外的走廊上被他的教練截住了,學員和家長都叫他柯教練。剛才,我就是接了他的電話。

他帶我去了洗手間,把我攔在女洗手間的入口處,但我可伸頭看里面。這幢大廈物業的兩個保安,一左一右站在我面前。一個手里拿著類似警棍的武器,應該只是普通棍子,不帶電的;另一個手里拿著三個頭的金屬大叉把,但估計派不上用場,楊宏偉是如此安分地坐在地上。

他坐在地上,坐在血泊里,側身對著我,沒留意到我的出現。他目光所及是一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小女孩,名叫金燦燦,與楊小龍是同批學員,一個段位的。接送孩子期間,我還與她媽媽黃薇混熟了,我們挺聊得來。

楊小龍一向言辭木訥,舉動總比其他學員慢半拍,如歲數再大些,說他遇事從容,或是裝深沉也說得過去。我認為他是繼承了他老子的衣缽。而金燦燦人如其名,開朗活潑,英姿颯爽,陽光照人,也是學跆拳道的料,深得柯教練賞識。

老楊老徐至今安好,可見楊宏偉的病不是遺傳,但我總懷疑他還是把某一部分基因遺傳給了兒子。我總是過得提心吊膽,好在截至目前,楊小龍還是平安過來了。但楊宏偉“終于”出事了。

我回頭四處尋覓,還踞起了腳,但沒黃薇。

血,就是從金燦燦身上流淌出來的,我似乎聽到了汨汨的冒泡聲。我只看到她的側臉,不得其詳。

在楊宏偉和金燦燦之間的地面上,扔著一把黑色手柄的水果刀,這刀我眼熟,顯然是楊宏偉從家里帶出來的,邊上還扔著褐色皮革刀套。旁邊還扔著一把小美工刀,也是我熟悉的,此刻探出一半刀片,刀片很窄,推拉式的(也就是刀片和刀柄須臾不可分離)。他為了殺害這個小女孩,帶了兩樣作案刀具,它們都浸泡在血的河流里。

三天前,楊小龍回家時一邊臉頰紅腫,一只眼球凸出,嚇人。我并沒感到吃驚,因為我還在學校時,柯教練就用微信把圖片發給我看了,說是金燦燦一個飛毛腿踢中了他的臉部,絕對是對練中無意傷著的,已第一時間護理。他強調說已再三交代金燦燦小心謹慎,無奈楊小龍還是反應太慢。我說我相信。

由于一直伸頭非常費勁,柯教練示意兩個保安讓我前進一步。所以當楊宏偉轉過頭來時,看見的是我全身,而不是我的探頭探腦樣。手里一直擎著大叉把的保安本能地倒退半步,就像老虎撲向獵物前先把屁股往后蹭,及至確信楊宏偉再無其他動作,他又上前一步。

“李敏你來了,回去告訴小龍,爸爸給他報仇了。”楊宏偉對我說。

下午臨出門前,我交代楊宏偉把孩子帶到跆拳道館去,不要翹課。男兒嘛,一點小傷算什么。我到目前未見到楊小龍的面,估計楊宏偉不想兒子看見血腥場面,把他留家里了。

“他有病!他有病!”我聲嘶力竭地叫喊著。

“李敏你說什么?”楊宏偉目光空洞地看著我,“你說誰有病?”

“你有病!”

我一把抓住一直待在我身邊的柯教練,“柯教練你知道,他有病的,待會兒你和警察說說,本來我該早點和你說透徹,本來每次接送都得我來,今天你們就不會讓他進跆拳道館…”

我不知柯教練是否還記得我晦澀地向他透露過,楊小龍他爸有“病”。我就怕萬一他有何不妥言行,得給柯教練打預防針。只怪我對他沒直言相告。我想著孩子上幼兒園三年和小學一年,多半是他接送,也沒出過事。可是楊宏偉的世界誰能說得清?

“李敏你怕什么?”楊宏偉困惑地看著我手舞足蹈,“金燦燦不肯當眾向小龍道歉,我要教訓教訓她,我一向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他已經打電話自首了。”柯教練朝某個方向指了一下,我這才看見楊宏偉身前的血泊里還躺著一只熟悉的手機。顯見他打了電話后,就把手機丟棄了。

“喂,110嗎,我在綠林跆拳道館殺人了,殺了一個小女孩……”

他顯然在模擬剛才的場景給我看,說話時眼神飄來飄去,不明就里的人會以為他有眼球震顫癥。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我都不會感到奇怪的。

柯教練說:“對,他幾分鐘前就是這么報警的,應該是一字不差……警察怎么還沒到?早報警了,120也打了。”

我無從判斷楊宏偉是意識到跆拳道館的人報警了他才打電話自首,還是本來就打算自首。

我聽到外頭有人說:“警察到了,醫生也到了。

外面有人在緊張交談。倏爾,一位估計是跆拳道館負責人的人,半個身子探進女洗手間,說:“出去,出去,全部出去。”然后指著楊宏偉說:“你不要動!”

四個警察與我擦身而過。兩位醫生也與我 擦身而過。

不久又有一撥警察過來。我才知先前來的警察是派出所的,這回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其中一個是警服外披著白大褂的法醫。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在刑偵大隊,我做了談話筆錄。大意是,三天前,金燦燦無意中傷了楊小龍的臉,右邊臉頰紅腫,右眼幾乎睜不開,到醫院再度做了檢查(先前柯教練已帶他檢查過),對視力沒大影響,右顴骨開裂了一道口子,但也無須縫針,縫針也不好看,醫生只是作了消毒貼了創可貼。我的意見是算了,但楊宏偉認為不能就此算了。他向柯教練提出要求,金燦燦必須當著所有學員的面向楊小龍鄭重道歉。柯教練向金燦燦的媽媽黃薇轉達了楊宏偉的意思。黃薇聯系我,問能不能饒孩子一回,畢竟是女孩子,還要點臉,由柯教練當眾批評一頓得了,孩子醫藥費護理費啥的她負責。我和楊宏偉商量,他說沒有商量余地,唯有如此,才能讓對方長長記性,也才能確保楊小龍以后不被別的孩子欺負。電話里,黃薇無可奈何地答應了。昨天的課,我想替楊小龍請半天假的(按照跆拳道館的暑期課程,周一到周五每天下午練習半天),但楊宏偉不肯,說輕傷不下火線,還非得自己“押著”孩子去。我明白他就是要當面見證金燦燦在眾自睽睽之下向楊小龍道,讓那“小屁孩”出出丑。柯教練把他攔在教室外,不讓他進去,只說會按他的要求辦。回家路上,楊小龍告訴他,金燦燦沒有向他道歉,只是柯教練在開練前當眾批評了她。其實前天下午柯教練帶著楊小龍從附近醫院回來后,已當著楊小龍的面批評過金燦燦。

“昨天楊宏偉回家后有沒有對你說什么?有沒有異常表現,包括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

“沒,他一聲不吭,我以為事情就這么過了。孩子回家,把情況也對我說了。我也是老師,哪個孩子在學校沒磕磕碰碰?最怕家長揪著不放啊。何況是跆拳道,本身就是對抗運動……警察同志,楊宏偉有病啊,我也是婚后才知道。”

“有病為什么不治?”

“治不好啊,婚后第三年,他再度發病,其后六年時間,在嘉州市第六人民醫院有五次住院治療,斷斷續續,每次在醫院里待一兩個月或三四個月不等。”

我顯然不能說最近這些年他倒是沒啥癥狀。

我更懊悔昨天中午沒預先堵楊小龍的嘴。不管金燦燦有沒有向他當眾道歉,就讓他跟他爸說,金燦燦向他當眾道過歉了,不就得了。世上沒后悔藥可吃。

楊宏偉無業,在家除了做家務,就是用美工刀剪剪割割紙片和卡片,但有時一連幾個月不動美工刀。不發病時,他的心思基本全放在兒子身上。兒子歲數稍大一些了,對他的諸如剪飛機、剪輪船和剪紙杯啥的手工制品再也提不起興趣,但這并沒消減楊宏偉多數時候對美工刀的依賴。他算不上宅男,除了去農貿市場買菜,就是接送孩子。我不能阻止他接送孩子。幼兒園三年和小學的第一年在我戰戰兢兢中平安度過了。這個暑假,他非得讓幾子去練跆拳道,說是為了孩子不在學校被人欺負。他不知何故把學校想象成無法無天的法外之地。暑假我有空,我希望更多地接送孩子,可他不讓

下午他會提前出發,與一幫老頭子在公園下象棋。有時他會忘記去接孩子,直至柯教練打電話給我。他種種表現都屬“正常” 。

我是在懷上楊小龍后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楊宏偉的病歷本。雖不大看得清醫生的字跡,但他去嘉州市六醫院能看什么病呢,除了腦子有病。

“你有病為什么不早說?”我拍著病歷本。

“老楊老徐叫我不要說,否則你不會嫁給我。”他倒是坦率。

“我可以申請離婚的,民政局如果不肯注銷,法院也會判準許離婚。”

“我們現在都有孩子了啊。”

我的心咯噔一下,如果此刻我能從鏡子里看到自己,肯定面如死灰。

“李敏你放心,這不會遺傳。”

“那是什么?”

“我小時候一腳踩在西瓜皮上,后腦勺磕在石頭上。”

“那該是腦震蕩,不是精神分裂。”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嘛,早治好了。”他拍胸口。

“你治好了?你整天神思恍惚,你身體內住著多少個人你不知道嗎!叫你往東,你偏向西,叫你買醬油,你偏給我買來米醋,你竟然還給兒子買過女孩子穿的衣服!”

“有時我以為你給我生的是女兒。”

他基本上不抽煙,偶爾也買煙抽,動作嫻熟,可往往抽了一兩根就壓根兒忘記了自己會抽煙,直至數月后香煙發霉。我想他體內居住著抽煙的人格,偶爾出來活動一下。

“你會不會在飯菜里給我下毒?”我問。

“不會。”

“你發作起來會不會殺人?”

“我殺誰也不會殺你啊。”

他沒否認會殺人,像是為了印證這一點,幾天后,他遞給我一本書一一《24個比利》,封面上寫著“多重人格分裂癥紀實小說”。我

翻了半小時的書。

“比利八天以內犯下兩起綁架強奸搶劫的重案,最終被法院判決無罪,楊宏偉你想說明什么問題?即便你把我殺了,你也照樣無罪?”

“我不是這個意思,比利最終治愈了,第24個人格是老師,是前面23個人格的融合體,從理論上說,多重人格成功融合,服從一個老師的指揮,精神分裂癥就愈合了……其實啊,每個人都是潛在的精神分裂癥患者,你在學校里是老師,在家里是我老婆,是小龍的媽,你身體內就居住著兩三個人格,角色轉換不好就會產生沖突,就會成為顯性人格障礙,就是精神病。”

“你體內有多少個人格,有沒有老師?”我幾乎是打趣道。

“目前只有一個,就是你眼前的這個人,靈肉合一。”他習慣性地拍著胸口,向我保證。

不管他體內還居住著幾個人格,我只能跟他過下去。婚前,我明知他沒工作,卻依然選擇嫁給他,苦酒已釀下,我必須得喝下去。我只是來自鄉下的窮丫頭,在嘉州師范學院念了三年中文教育專科,定向委培,畢業后回遠滿縣城任教。那些年教師職業還不吃香,空編多。我在鄉鎮中學教完了三年的最低年限,從初一教到初三,語文教學出色,兩個班的孩子中考語文成績平均分比別的四個班高出十幾分。我因此得以調到縣城,在遠滿四中繼續教語文。通過佳緣婚介所認識楊宏偉不久,他即帶我去了桃源花園小區。我從沒見過一個家可以有這么大,小高層的頂躍,加起來三百多平方米。我想我真是被狗屎糊了眼。其時老楊還在遠滿經開區的那家鞋料廠忙碌。幾年后,政府征收經開區十幾家鞋料廠所在地皮,給了兩個方案,貨幣補償或異地安置廠房。異地安置對企業影響很大,老楊歲數已大,楊宏偉又不是接手生意的料,老楊老徐選擇貨幣安置。此后一直賦閑在家,一年出去玩幾趟。逢上楊宏偉沒犯病時,我們一家人就搭便車,不用出一分錢。這實在是小意思,我們的婚房是老楊老徐包辦的,楊宏偉沒收入來源(如不計老楊老徐給他的零花錢),而我的教師工資收入連首付款都付不起。

楊小龍的周歲酒自然也是父母主辦,爺爺奶奶承辦。酒宴擺在縣城最高檔的錢塘世紀大酒店,酒量一向不咋地的楊宏偉,喝下去了估計一斤多的白酒,全然無事,除了嘴里有些酒氣,言行舉止就跟沒喝酒一樣。其后一個來月,他忘記了美工刀一一這事以往也發生過,不足為怪一一但他同時還忘記了買菜做飯。要命的不是這行為本身,而是我每天一回家,他就纏著我縱論天下大事,像地球離開了他的指點江山就會停止運轉。我們每每只能出去吃晚飯,他每次都得喝白酒,我勸他喝啤酒,他不屑一顧,說是給貓喝的。他不會開車,但有一次我們回家后,他煙癮發作,偷偷拿了我的車鑰匙開車出去買煙。我洗澡出來,才發現他不翼而飛。我立即給他打電話,熟悉的鈴聲卻在門外響起了。我開門,發現他笑睞瞇地站在門外,嘴里叼著煙,借助舌頭的轉動,靈活地把煙從一邊嘴角轉到另一邊嘴角。見我詫異,他得意揚揚地抖動著手里的車鑰匙。隨后數天,我一直恭候著交警部門的信息,比如我的車輛闖紅燈了,壓線了,違規變道了,甚至是撞死人逃逸了。但都沒有。莫非精神分裂癥患者都具有神奇本領嗎?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又過了一個月,我與老楊老徐商量后,把他再度送往嘉州市六醫院(婚前去了第一趟,那時我還不認識他)。他很抗拒,是醫院的護工把他用束縛帶綁在滑輪車上帶走的。直接起因是,那天我下班回家,發現他躲在客廳墻角瑟瑟發抖,懷里還抱著一把嶄新鋰亮的鐵鍬。他看上去像受了極大的驚嚇,眼晴濕漉漉的。我問他原因。他聲稱有人逼著他去挖活人坑,并將就地掩埋了他。也就是說,他被逼著給自己挖坑。

“那人給你提供的鐵鍬?”

“不,我在城西農機市場買的。”

那是楊宏偉婚后第一趟去市六醫院接受住院治療。與隨后四趟一樣,每次住院時間長短不等,癥狀有所緩解,醫院就把他放回家了。天地良心,他體內究竟居住著幾個人格至今無解,我與他的主治醫生幾年來微信交流,對方也只能含糊其辭地回答不下十來個(有一個英語講得特別棒)。但有一點可肯定,沒一個是暴力型人格,所以不大存在傷害家里人的可能性,緩解期居家是沒問題的。我問醫生,他能否徹底治愈。他說可能性不大,并寬慰我說,人一輩子也就幾十年,挺一挺也就過去了,很快的。

緩解期在家的日子,楊宏偉兢兢業業地承擔了幾乎全部家務。我得承認他做的飯菜很可口,牢牢地吊住了我的胃口,還有兒子的。他知自己有病,并持久地愧疚于心,希望用實際行動彌補我和孩子。他是這么想,也是這么做的。他希望兒子開朗些,不要像他一樣沉默寡言。他希望兒子全面發展,將來做祖國的棟梁之才。他給兒子報了親子游泳課,頭三個月他陪著兒子泡在泳池里,后三個月兒子已可去除任何防護設施獨立游泳了。他給兒子報了火花思維的網絡授課,專攻數學邏輯思維(那確實不是我這位語文老師的特長),他就在一旁陪著上課。他還給兒子報過美數樂,前身是林子貝貝,專攻兒童DIY……

這個暑假,他非要給兒子報跆拳道!

我不要法院指定的援助律師,而是請了嘉州市志堅律師事務所的法定代表人、高級律師袁志堅做楊宏偉的辯護人,他是刑事案件的辯護專家,行業內赫赫有名。為了楊宏偉這條老命,為了楊小龍依然有一個完整的家,我愿意下大本錢。

“楊宏偉的案件,要么無罪,要么死刑,不像其他刑事案件,還可向從輕或減輕方向作辯護。”袁律師一針見血地指出。

“他不是有自首情節嗎,自首不是法定從輕情節嗎?”

“法院肯定認定他的自首情節,但幾乎可肯定地說,也將認定他的犯罪情節惡劣,不足以從輕處罰,因為一從輕就是死緩。時代進步了,法官也不能判糊涂官司了,這個案子關注度太高了。”

我知道全國與論都在關注。

我查閱了卷宗,金燦燦頸部、背部遭單面刃刺器——顯然是水果刀——切、刺,導致雙肺多發性破裂、大出血死亡,小女孩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七歲。

“除非證明楊宏偉精神分裂癥處在發作期?”

“是,只能往這方面辯護,否則不出所料,判決書將認同公訴書所述,犯罪情節極其惡劣,犯罪后果極其嚴重,社會危害性極大,諸如此類的……楊宏偉是尾隨著金燦燦進了女洗手間,隔間內當時還有一位女學員,是高段位班的,八九歲吧,聽到隔板外金燦燦痛苦的尖叫和呼救,她也失聲尖叫,但楊宏偉根本不予理睬,沒停止手上的動作。”

“他不會傷害別的任何孩子。”

據那位女生說,楊宏偉還跟她說,只管放心出來,他不會動她一根毫毛,因為冤有頭債有主。那女生死活不肯出來,最后是她爸爸趕到了,請女兒打開金屬鎖條,并閉上眼睛,他才把她背出去的,盡管那時候警察已勘探完畢現場,地面也已清洗干凈了。女孩子在爸爸的背上還哆嗦個不停,盡管如此,父女倆還是去了一趟公安部門,因為小女孩也是目擊證人之一,盡管隔著隔板,啥也沒看見。

兩次司法鑒定結果對楊宏偉都不利。第一次是嘉州市當地司法鑒定機關在案發第七天進行的,確認楊宏偉對答切題,思路清晰,邏輯正常,語言無夸大表現。鑒定機關認為其作案時沒精神異常表現。袁律師隨即提出復檢申請,由嘉州之外的第三方鑒定機構進行鑒定。案發兩個月后,嘉州市中院指定由省醫科大學神經精神病科再次對楊宏偉進行鑒定,但結論一致,認定其作案時處在精神分裂癥完全緩解期,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

袁律師看上去顯得很失落,他期望的評定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的結果終究沒出現。我把《24個比利》遞給他,提醒他這本書楊宏偉和我都看過,在書本里作黑色標注的是楊宏偉,作紅色標注的是我。數年間,我作了三次標注,記錄的是我結合楊宏偉每次住院治療前后的表現,零零散散的閱讀體會。

“書我看過。”

我莫名詫異,一個刑事案件律師居然看過這本書。

“我明白你的意思,屆時站在法庭上的楊宏偉與犯案時的楊宏偉不是同一個人,只是擁有同一具軀體。”

“不是嗎,他身體內的某一人格犯案,但他身體內還有不下十余個其他人格,而他們是無辜的。”

“理論上是這樣,但法官會不會采納這個觀點呢?對了,我與他的主治醫生進行了詳盡交談,他已盡其所能地提供了楊宏偉的所有診療資料。目前,只能寄希望于你和金燦燦的家長溝通,對方律師已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看我們能否在民事賠償方面給予力所能及的讓步,換取對方出具刑事諒解書。”

案發后,我給黃薇打過無數個電話,總是沒人接,發送過無數條信息,表達無盡歉意,但從未提及要求對方出具刑事諒解書(我想不能操之過急),只是黃薇從未回復我一個字。因此我無從知道她是否拒絕與我見面。按理說,她不理我,意味著她根本不想與我見面,但很奇怪,她沒刪我微信。我和一位叫唐欣欣的家長聯系頻繁(她的兒子和楊小龍、金燦燦一個培訓班),我知道她也和黃薇關系密切。唐欣欣告訴我,金燦燦的遺體至今還在縣殯儀館的停尸房。“法醫做了毫無必要的尸體解剖。”她轉述黃薇的話語。唐欣欣和幾位家長,還有柯教練,一起陪著金燦燦的父母及一眾親戚從縣刑偵大樓把金燦燦接出來,送到了郊外的縣殯儀館。殯儀館特事特辦,數月過去,沒催著火化。

唐欣欣答應我約黃薇見面,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命運裁決。我考慮過通過柯教練要來黃薇的家庭住址直接上門,但我不敢。之前唐欣欣向我透露,黃薇那位脾氣火爆的夫君因為在跆拳道館覓不到楊小龍的蹤影,屢次三番要上我家門,黃薇給他下跪了。我一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唐欣欣回復我,黃薇不想見面,但有什么事可請她轉告。我只好如實相告,愿傾家蕩產進行經濟賠償,只求取得一份刑事諒解書。我不說是律師的主意。我沒事先征求老楊老徐的意見,但袁律師和他們也有接觸,估計他們也愿賠上棺材本救兒子一條命。

自此石沉大海,唐欣欣也開始躲著我

開庭日前一周,市中院召集控辯雙方開庭前會議。袁律師申請重新對楊宏偉進行刑事責任能力鑒定,但公訴方認為已兩次進行精神鑒定,充分證明楊宏偉具備完全刑事責任能力。法院采納了公訴方意見。袁律師同時一臉沮喪地告訴我,對方律師已撤回民事訴訟,只要求判處兇手死刑。我的心猶如被塞了一把茅草。

開庭那天,市中院在最大的法庭公開審理案件。旁聽席座無虛席,多是金燦燦的親屬。媒體席也座無虛席,全國各地來了很多媒體,多數只能在法庭外等候消息。庭審圍繞案件起因、預謀、實施過程,以及被告人楊宏偉是否具備刑事責任能力四部分展開,逐步還原整個

案發過程。

袁律師在庭上據理力爭。他稱一般人不會遇到刺激就做出殺人決定,楊宏偉雖不是處在住院治療期間,但當時的精神狀態仍然受到其精神分裂癥的影響,屬于思維內容障礙,由于精神疾病困擾而產生人格改變,屬易于沖動、激怒;他的行為是針對特定人而不是不特定的多數人,從他的自首及決不傷害無關第三方來看,他該被收醫繼續治療而不是被判刑,更不能被判死刑。

但一切無濟于事,一周后,在同一法庭,案件宣判,楊宏偉因故意殺人罪被判死刑。此時離案發已過去了大半年。我隨即提起上訴。

袁律師提醒我,如想與楊宏偉見面,有一個辦法,就是以二審辯護人身份,開庭前可安排見面。但我不想出現在庭上,我沒那么強大的心理素質。而且我也不想見到他,在最終結果出來前。這跟唐欣欣告訴我,黃薇和丈夫不會在楊宏偉被執行死刑前火化金燦燦的想法有點類似。我們都需熬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天。

半年后省高院二審宣判,維持一審判決。

又大半年后,最高法院核準省高院維持一審判決的裁定。

我平靜地接受著一個接一個來自袁律師的消息,說實話我沒有怨天尤人。作為楊宏偉最親近之人,他是否處在疾病發作期我都往往后知后覺,更何況臨時“接收”他的各層級法官呢。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不會被輿論所綁架。如果我站在金燦燦家長的立場上,毫無疑問楊宏偉就是該死之人。

我去美發店做頭發,要求把長發盤成一團籠上網罩。

我去美容店,要求美容師把我的臉部“美化”成一片深灰色。

我去眼鏡店配了一副平光眼鏡,既沒近視度數,也沒老花度數,戴著玩。

我在衣柜里挑選了一條深色連身裙穿上。為了不破壞“妝容”,我就平躺在沙發上睡覺。凌晨四點,鬧鐘把我叫醒。我漱了口,戴上一頂黑色圓邊帽,拎著小挎包出門。唐欣欣告訴我,五點在殯儀館舉行告別追思會。大隊人馬四點從黃薇家樓下出發,估計四點四十分左右會到達殯儀館。

車隊比我慢,如我所料,在某條三岔路口我遇到了車隊,隨即尾隨車隊而行,在預定時間到達殯儀館。有人在廳門口鋪開了一米來寬、數米長的白紙供來賓用粗筆簽到。我夾雜在人群中,簽上楊小龍的大名,領取迷你型塑料白花別在左胸,領取面包和牛奶。只有家屬和近親屬才在手臂上挽黑紗。我也在右胳膊上系了黑紗。今天,我愿也是金燦燦的母親。一部分人無法控制自己的疾病,作為他們的親近之人,我有義務做些什么,即便微不足道。

唐欣欣匆匆走過來,問我生肖。我看到她身后還有幾張似曾相識的臉,應該都是柯教練那個班的學員家長。

“金燦燦生肖為鼠,沖豬和龍。”她指著門口的計告說。

我說:“我屬牛。”事實上我屬豬。

她做出失望的樣子。“反正有人沖生肖,就在廳外等候,心意到了就行了。”她苦口婆心地勸。

“我有數的。”

“老金脾氣火爆。”

我點點頭,表示聽進去了。稍遠處幾位家長交頭接耳,其中一位仿佛要過來和我打招呼,但被另外一位拉住了。我還沒看見黃薇。

五點,隨著廳內有人大聲招呼,請親戚朋友入場,眾人擁入廳內。我回頭一瞥,門口稀稀拉拉落下幾個。如我也在其中,那不是正好暴露了嘛。

沒人指揮,眾人自覺圍繞塑料水晶棺站成一圈,神色肅穆。鮮花簇擁著水晶棺,看上去金燦燦就像直接躺在花叢中。她只露出面部,臉色安詳,只是睡熟了。

司儀講了一番話,回顧了金燦燦簡短的一生,強調兇手已伏法,孩子可安心上路了。

司儀目光征詢黃薇和老金的意見,她擺了擺手臂,另一只手插在老金臂彎里。我想若不如此,她就會倒下去。

按照習俗,眾人手牽手,在司儀的吆喝下繞著金燦燦順時針走了三圈,又逆時針走了三圈。我身前身后都是陌生人,但我能感覺到他們手掌心里的溫暖。

告退儀式,我逃避不掉。眾人依次經過黃薇和老金面前,依次握手。我無視了老金,緊走一步握住了黃薇的手。那一刻她輕啟雙唇,我又用力握了一下,心頭酸澀,逃似的走開了。但也不是跑,這種場合不能跑。

我來到廳前空地上,好不容易平復下咚咚跳的心,任憑熱淚在臉上流淌。我看見唐欣欣向我走了過來。

“黃薇說謝謝你。”

“對不起,”我哽咽著說,“剛才忘了說 對不起,對不起……

【作者簡介】,曾用筆名郊廟,1973年12月出生于浙江瑞安;小說家,書評人;在期刊發表長、中、短篇小說百余萬字,評論二十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我的隱秘身世》和小說集《天橋上的眼睛》等;現居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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