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飛聚噪動百千鴉鵲的社群與合作

北宋李成的《寒鴉圖卷》，群鴉翔集，氣象蕭疏。齊白石創作的多幅《古樹歸鴉》，都有“寒鴉散亂知多少，飛向江頭一樹棲”的詩意。喜鵲深知團結就是力量，喜歡聚群而飛。南朝梁徐勉《鵲賦》云：“觀羽族之多類，實巨細以群飛。”縱觀各種各樣的鳥類，實際上不管大鳥小鳥，都習慣于成群結隊飛翔。

大多數烏鴉和喜鵲都有過群居生活，它們雖沒有白蟻、螞蟻、蜜蜂那么嚴密的社會分工和組織結構，但群體內成員也能親密合作，并且在處理“鳥際關系”時充滿智慧。

“日暮飛鴉集，滿山蕎麥花。”烏鴉特別喜歡在傍晚時分聚集成群，寒冷的冬季尤其如此。冬天，暮色蒼茫之時，在北京、鄭州等地，鋪天蓋地的黑烏鴉從四面八方飛向城區，成為入夜前一道獨特風景。“群鴉爭晚噪，一意送斜陽。”“城鴉晚噪”被陜西省寶雞市當成“鳳翔八景”之一。

群居生活

大嘴烏鴉、小嘴烏鴉算得上城區的常住居民，它們習慣了與人為伍的生活，也常常與喜鵲混群活動。一夫一妻的禿鼻烏鴉也喜歡群居，其家庭生活時常呈現社會化模式。剛剛獨立的渡鴉，白天自力更生，到處覓食，夜晚卻可能擁擠在公共棲息地里，甚至成百上千只在一起摩肩接踵、吵吵噻噻。

烏鴉在冬天集群進城主要是為了解決溫飽和安全問題。它們一般以10只左右的小群活動，但為了抵御冬夜的低溫，會集結成大群抱團取暖。在城里集群過夜時，城市的喧囂和燈火，在鴉群和掠食者之間形成了一道無形的保護屏障，能有效地防止雕鸮、野貓等夜間獵手的侵襲。在資源匱乏的冬天，城里的廚余垃圾一一半塊油餅、幾粒剩飯、一根魚骨架也是烏鴉難得的美食。

鴉科鳥類組團活動，便于相互通報食物位置并一起覓食，這不僅能顯著提高覓食效率，而且在覓食過程中還能相互警戒，以防捕食者偷襲。群體中只要有一只鳥發現敵情，通過警告鳴叫就可告知每一個成員。

年輕的渡鴉會結成小團體共同活動，個體會從一個鳥群遷移到另一個鳥群。盡管在這一時期，渡鴉沒有結成長期伴侶關系，但是它們與其他個體之間形成了有價值的關系，這種關系是互惠互利的雙贏關系，通常存在于親屬之間，也可能存在于沒有血緣關系的個體之間。

——［英］內森·埃默里《鳥的大腦 鳥類智商的探秘之旅》

群居的喜鵲通過相互協作可以更輕松地獲取食物。有人曾見過兩只喜鵲共同對付一條啃骨頭的黃狗。一只喜鵲率先騷擾黃狗，誘使黃狗追趕自己，而另一只則趁機偷食。當黃狗回來驅逐偷食者時，第一只喜鵲又跑到骨頭旁邊大快朵頤。

喜鵲、烏鴉是高度社交化的動物，社交環境對它們的學習大有裨益。群居的幼鳥有更多的機會向前輩們學習一學習覓食、唱歌、御敵、交友等，成年后能更輕松地融人新群體，更容易找到合適的配偶。

1921年，英國人發現，一只青山雀偶然啄開了用戶門口的錫箔紙封口的奶瓶，嘗到鮮奶的甜頭后，很快就掌握了這門新技術。隨后，這一行為就在雀群里傳播開來，附近的青山雀都陸續學會了開蓋喝奶。可見，生活在群體中，有利于信息交流，也有利于向同伴學習。

動物行為學大師勞倫茲說，為了衛親保種，寒鴉會教育下一代辨別敵友：“如果有幼鳥認不得的強敵出現，只要有只帶頭的老鳥發出一聲狼叫，這些小鳥馬上就把它的警告和這個特殊的敵人連在一道了。”

有人用鶴鶉做過實驗，越膽小的鶴鶉，越想要靠近自己的伙伴。也就是說，越膽小的鶉越急于回到群體中，從群體中尋找慰藉，獲得情感依賴。在其他動物身上也可以看到這種傾向，動物需要朋友，人類也不例外。

群體中的烏鴉相互照應還表現在幫助同胞療傷。有人曾觀察到一只雄鴉去喂養一只受傷的家庭成員。據《烏鴉簡史》記載，一只烏鴉用喙啄取泥土將其弄濕并涂抹在同伴受傷的翅膀上。幾天后，黏土脫落，傷口已經痊愈。

鳥類群居也存在一些弊端：更容易吸引捕食者，可能因食物短缺而爭搶，還可能導致病毒、病菌、寄生蟲的快速傳播。此外，在城市里群居的鳥類，還要善于根據城市噪聲改變鳴叫的持續時間與頻率。正因如此，不同的鳥類會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即使是群居，群居的時間也有長有短，群體也有天有小、有疏有密。

內森·埃默里曾用圖文并茂的方式列舉了幾種鴉科鳥類構成的不同的社會系統。渡鴉代表了一種經典的鳥類社會系統，成對生活，不同繁殖對的領域不重疊。冠藍鴉成對生活，每對的領地有所重疊。寒鴉成大型集群一起繁殖，許多對共同生活在一個領域里，每對個體的領域重疊度非常高。北美星鴉生活在小群體中，構成簡單的社會系統，并且領域分明，在非繁殖季節則相對獨居。黃嘴山鴉基本上是成對生活，如若環境變化，也可成對生活在簡單的社群中……

合作哺育

不如林中烏與鵲，母不失雛雄伴雌。”白居易在《母別子》中慨嘆：薄情的人啊，還不如林中的烏鴉與喜鵲，母鳥不離開雛鳥，雄鳥也總在雌鳥身旁陪伴呵護。喜鵲和烏鴉不僅夫妻之間琴瑟和鳴，而且母慈子孝。

在喜鵲、烏鴉的群體中，成年個體會共同保護巢穴和幼鳥，其中最特別的行為是“合作哺育”。坎達絲·薩維奇在《烏鴉簡史》中描述了新喀鴉以家庭為單位進行“合作哺育”。

“合作哺育”即合作繁殖，又稱“合作共育”，是指年幼的鴉類延遲離巢，與父母待在一起，幫父母忙里忙外，放棄尋找伴侶和哺育后代的機會。這些羽翼豐滿的青年幫父母筑巢、護巢、孵卵，幫忙保護和喂養在巢的幼年弟妹，因此，它們被稱為“巢邊幫手”。不過，很多時候它們只是為了吃白食。這些烏鴉青年完全可以自食其力，卻還是會向父母乞食，父母似乎也心甘情愿喂養這些業已自立的子女。

合作共育還存在于節肢動物和哺乳動物中，在靈長類動物中最為常見。合作共育的誕生有助于種群發展壯大，為動物在進化道路上大踏步前進打下了堅實基礎

有人發現西班牙某地 7 5 % 的小嘴烏鴉家庭是合作共育的，幾乎很少看到兩只小嘴烏鴉一起飛翔，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小群共同活動。小嘴烏鴉的社會建立在雄性主導的社交網絡之上。通常，雄鳥在獨立生活前，要和父母待在一起一到兩年。通過分析被標記的烏鴉的遺傳物質DNA（脫氧核糖核酸），科學家發現雄鴉一般只跟自己認識的雄性親戚定居在一起。

灰喜鵲育雛時，也有巢邊幫手幫忙給幼鳥喂食。灰喜鵲的巢沒有頂蓋，陽光猛烈時，巢邊幫手會幫雛鳥遮陰。

渡鴉并不特別看重家庭，有些渡鴉成年后會獨自流浪。美洲渡鴉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是一對一對地哺育后代，但也有相當比例的美洲渡鴉是三只到十幾只一起共同承擔育雛任務。

墨西哥叢鴉是真正的群體合作共育，多對個體和它們幾年前的后代生活在一起，而這些較大的后代則充當巢邊幫手，巢邊幫手的數量視環境而定。

白翅澳鴉總是合作共育。它們在干燥的地面挖蟲子喂養幼鳥，需要持續8個月，這真是一件苦差事，必須有幫手才行。有些白翅澳鴉家庭“鳥丁不旺”，家長們就會設法誘拐其他白翅澳鴉家庭中的懵懂少年，并把誘拐來的少年培養成稱職的巢邊幫手。

參與合作共育的巢邊幫手，絕大多數是烏鴉父母所育的剛成年的子女。它們或許能從父母那里學習到更多的技能，以養活自己，也便于將來更好地哺育自己的后代。例如，在父母的領地學習覓食技巧；通過觀察父母筑巢，學習筑巢工藝；給弟弟妹妹喂食不當時會遭到父母訓斥；試圖跟母親爭奪孵化雛鳥的機會以練習孵卵。

在惡劣環境下，年輕的烏鴉放棄自己沒有把握的繁殖機會，幫助父母哺育弟弟妹妹是值得的。因為它們不僅學會了生存與繁衍的必備技能，更重要的是，根據道金斯“自私的基因”理論，弟弟妹妹與它們擁有許多共同的基因。有了哥哥姐姐的幫助，弟弟妹妹生存的機會就會增加，這比哥哥姐姐獨自撫養自己的后代并與弟弟妹妹競爭有限的資源更有遺傳意義一保證它們共同的基因更好地復制、擴增，增強了整個群體的繁衍能力。不過，坎達絲·薩維奇說：“合作哺育對于相助者以及被助者的好處，現在還都只是猜想。”

烏鴉反哺

合作哺育使古人誤認為烏鴉有反哺行為。東漢文字學家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烏鴉是一種懂得反哺報恩的孝鳥：“烏，孝鳥也。”因此，李密在《陳情表》中也用“烏鳥私情，愿乞終養”，表示要像烏鴉反哺那樣奉養祖母，為祖母養老送終。而《增廣賢文》則用“鴉有反哺之義”教育孩子孝順父母。

811年，白居易因母親去世而悲痛萬分，創作《慈烏夜啼》托物言志，寄托未能報答養育之恩的無盡哀傷。“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寒鴉失去了母親，哀傷地啞啞啼鳴。白天和黑夜都不肯飛離，長年守著曾經棲居的樹林。每天半夜悲切地啼哭，聽到的人忍不住淚濕衣襟。啼聲仿佛在沉痛地哭訴，哭訴自己沒有盡到“反哺”的孝心。

白居易詩中的最后一句“慈烏復慈烏，鳥中之曾參”，與儒家的“孝”文化一起傳到日本，演變成一句諺語：“烏鴉是鳥中的曾參。”這也許是日本人特別喜歡烏鴉的原因之一。

喜鵲與烏鴉都樂于群居，其家庭生活十分和諧，家庭成員之間能互幫互助，而且在解決分歧時充滿智慧，很少訴諸暴力。觀察喜鵲與烏鴉的活動，會令我們深請大自然的節律，加深對生命的理解，重拾生活的信心和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