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政府關稅是否違法？

近日，美國國際貿易法院驟然成為世界媒體的主角。

美國國際貿易法院是1980年由國會立法成立，繼承了之前建立于1890年的美國海關法院的職能，在國際貿易和海關法律事務上擁有全美范圍內的管轄權。雖然歷史悠久，但即使是美國法律界人士，也對這家位于紐約曼哈頓的法庭知之不多。

直到今年上半年，一家酒類進出口公司和其他四家中小企業率先在國際貿易法院上對特朗普政府發起訴訟，指控其援引《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案》實施的加征關稅違法越權，才使得其逐漸為大眾所知。之后，以俄勒岡州為首的12個州組成的聯盟加入了訴訟，要求法院發布一項永久性禁令。

這些訴訟認為，不僅特朗普加征關稅的前提、構成緊急情況的“異常和重大威脅”并不存在，而且即使存在，《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案》也沒有授予總統隨意加征關稅的權力?；诖耍斍疤乩势账鶎嵤┑陌诱鳌皩Φ汝P稅”在內的關稅行動只可能屬于兩種性質：其一是超越國會授權的越權行為，其二是國會對行政部門不當授權，同樣屬于違憲。

國際貿易法院的裁決

面對訴訟，美國國際貿易法院的態度非常慎重。由于該訴訟達到了涉及是否與憲法規定相符，且可能產生重大影響的標準，所以專門組成了由三名法官構成的合議庭。在三名法官中，一名是里根任命的保守派法官，一名是特朗普2019年任命的中間偏保守派法官，只有一名是奧巴馬任命的自由派法官。

從人員構成上來說，對特朗普政府可謂有利。從歷史上類似案件的處理結果來看，由于傳統上司法機關會在對外政策和國家安全問題上表現得更為謙抑，所以行政當局往往只要念出“國家安全”四個字，就能輕易獲得勝利。正是因此，5月28日，美國國際貿易法院做出的裁決才令不少人深感驚訝，甚至未來可能被載入歷史。

其實在裁決正式作出前，美國政府內的不少人可能就感覺不妙。財政部長貝森特、商務部長盧特尼克，還有總統貿易代表格里爾都紛紛在媒體上放話，表示美國法院千萬不能在這時候拖政府后腿。一旦敗訴，加征關稅被判違法，特朗普政府不僅會失去與其他國家交易的基礎，甚至會成為外交笑話。盧特尼克甚至表示，正是因為有“對等關稅”的存在，特朗普才能成功斡旋巴以沖突。然而，最終裁決還是給了特朗普政府沉重一擊，不僅“對等關稅”遭到挑戰，之前以芬太尼問題為由對中國加征的關稅也被一并質疑。

裁決并未給特朗普關稅計劃宣判死刑

裁決公布后，特朗普政府迅速啟動上訴程序，申請延緩執行以維持關稅征收。白宮發言人庫什·德賽（Kush Desai）也是譴責涉案法官和美國的分權制衡體系，表示“非民選法官無權決定總統如何妥善處理國家緊急狀態”，威脅“動用一切行政權力來應對這場危機”。當然，裁決并未給特朗普的關稅計劃整體宣判死刑：

其一，《貿易法》第232條款下的國家安全關稅巋然不動，25%的鋼鐵關稅、10%的鋁關稅及20%的汽車關稅的高稅率仍束縛著全球供應鏈，白宮還計劃將半導體、稀土等戰略物資納入此類關稅范圍。其二，第301條款的技術制裁鏈條持續運轉，針對中國5G設備的100%關稅和光伏組件的50%關稅仍在實施，且調查范圍已延伸至印度數字稅和越南紡織品補貼。其三，第122條款提供的短期應急通道可以部分代替《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案》，給予白宮“曲線救國”的途徑。特朗普團隊正研究加急援引該條款，以國際收支失衡為由推出15%的短期關稅，補上“對等關稅”被撤銷的缺口。

不過這一填補漏洞之舉也有引發新爭議的風險。援引第122條款需在10天內完成程序，15%的稅率雖然更高，但有150天的有效期，屆時要延期還需要與國會再次博弈。然而，雖然當前美國國會由共和黨掌控，但后者內部在關稅問題上也因為白宮過于反復無常而出現“限制行政權”的呼聲。

好在5月29日，美國聯邦上訴法院決定給白宮更多的時間來思考如何應對圍繞關稅的法律戰。當天的裁決中，上訴法院沒有直接討論美國行政當局有無權力根據《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案》加征關稅這一實質問題，而是批準“暫緩執行”國際貿易法庭的裁定，以便于上訴法庭有充分時間考慮政府的上訴。上訴法院的判決給了特朗普政府重整政策立場的時間，也使其可以在關稅計劃暫時不受影響的前提下與其他國家繼續進行貿易談判。

美國政府推動的貿易談判陷入尷尬

正所謂過猶不及，特朗普政府激進擴張行政權招致美國司法系統強烈回彈，之前一段時間內牢牢掌握在總統手中的關稅權力也有所松動。在國際貿易法院判決白宮敗訴之前，美國聯邦法院已經多次成功阻撓白宮的各項政策，而且這種阻撓還得到了保守派占據多數的最高法院的支持或者同情。即使是司法保守派，面對特朗普的疾風驟雨，他們也在尋求給行政權力劃定邊界。

事實上，雖然聯邦上訴法院此次給了白宮喘息之機，但是很多美國法律界人士認為，暫緩執行的裁決只是程序上的要求，在實質問題上上訴法庭很大可能還是會同意作為原告的中小企業的看法。后者因為特朗普的關稅加征而面臨直接的生存威脅。就在上訴法院做出決定前，另一家在聯邦地區法院起訴特朗普政府越權加征關稅的教育玩具公司剛剛獲得法官的支持。

司法抵制的深層，是美國經濟與美國社會對高關稅模式的強烈不適。推動經濟走向滯漲的“特朗普衰退”正從無到有浮現于美國，美國的信譽和美元資產的價值也正在面臨各國的重新評估。白宮的政策不確定性顯著削弱了美國的經濟活力和全球吸引力，也使得美國政府正在推動的貿易談判陷入了尷尬境地。既然美國的關稅政策還有如此之多的變數，需不需要和美國談，談了之后結果靠不靠譜，將成為所有國家都需要思考的問題。

（肖河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外交政策研究室主任、司曉宇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助理；編輯：王延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