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技術:政治與美學的中介
的一生雖然短暫,但他的思想深邃且極具批判力,研究方向跨越哲學、經濟學、藝術、社會學等眾多領域。認為,人類的“先天性缺陷”使得人必須依賴外在于自身的技術來實現和延續自己的存在,技術的這種“代具性”使之成為人類存在的外在依據。“但是和動物獲得的各種性能相對應,人的那一份就是技術,技術是代具性的,也就是說人的技術性能完全不是自然的。”告訴我們,人與技術的關系并非簡單的使用者與工具的關系,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與技術形成了密不可分、互相建構、雙向互動的“延異”關系。以技術哲學、技術批判為理論基礎,聚焦于當代數字化資本主義的現實背景,深入剖析了超工業時代人類所面臨的諸多矛盾與問題,創立了自己獨具特色的政治美學思想。他首先批判了傳統觀念中將政治與美學分離的做法,他認為技術不僅是人類器官的延伸和替補,更是政治與美學的中介,斯蒂格勒指出:“政治問題是一個美學問題,反之亦然;美學問題也是一個政治問題。”[23技術作為政治與美學的中介,使得政治問題與美學問題得以相遇。因此,要解決當代數字化資本主義社會中人類面臨的“感性的災難”,就必須尋找新的技術、政治與美學三者之間的平衡點,逐步化解感性的貧困危機,轉危為安,促進人類社會的良性循環發展。
在政治領域,技術控制著人的感覺,進而影響人的意識和行為,導致個體化的喪失、“象征的貧困”和“感性的災難”。在當代超工業社會中,數字技術的發展和新媒體平臺的興起,為政治宣傳與公民參與政治活動提供了全新的空間。但是,技術的發展亦引發了諸如數字鴻溝、算法剝削、個人隱私保護等一系列新政治問題,這些問題的探討與解決同樣離不開當代數字技術的介入與影響。
在美學領域,數字技術的發展改變了藝術的創作與欣賞方式,市場營銷推廣的工業產品取代了記憶技術,藝術也逐步淪為了技術的附屬品,“為了獲得這些大眾市場,工業發展了一種特別求助于視聽媒體的美學。這種美學根據工業發展的利益,通過重新運行個體的審美維度,促使個體采取消費行為”[29。數字技術的介入不僅是對藝術創作方式的革新,更是對藝術本質、審美體驗和文化價值的深刻重塑。當代藝術作品的創作與傳播日益依賴于最新的數碼技術手段,而受眾的審美經驗也在技術的塑造下發生著持續不斷的演變。超工業時代,由于數字技術的迅猛發展,數字藝術、新媒體藝術、生物藝術、光影藝術等新興藝術形式的不斷涌現,這不但拓展了藝術的發展邊界,還重塑了審美主體的感知能力與審美標準。
斯蒂格勒提出“技術是政治與美學的中介”,這一論斷深刻揭示了技術在超工業時代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及其對政治與美學領域的介入所引發的社會變革。“在超工業時代,數字技術并非僅僅是人類的一種工具性存在,而是深度嵌入人類社會的各個方面”,成為政治問題與美學問題相遇不可或缺的中介。
二、感性:政治美學的核心
斯蒂格勒認為感性是人類存在的內在力量,同時也是政治與美學的核心問題。他指出,感性并非僅僅是個人的主觀體驗,而是與社會、政治、文化緊密相連的。在超工業時代,數字技術的迅猛發展引起了感性的深刻變化,這種變化直接影響了人類的政治生活、文化生活和審美體驗。斯蒂格勒認為感性來自于人們的參與活動,是個體在與外部世界的雙向互動中實現“個體化”的過程,感性是通過參與實現“個體化”的過程。然而,在超工業社會,數字技術的普及與廣泛應用,人的感性逐漸被技術所控制和塑造,由此造成了當代社會個體化的喪失,這是一種“感性的災難”。
斯蒂格勒高度關注感性與藝術的關系問題。他認為,藝術是感性的最高表現形式,是人類精神文化的結晶;感性是藝術創作的前提和基礎,是政治美學的核心問題。在超工業時代數字技術主導的社會環境中,藝術創作面臨著雙重危機:一方面,藝術的創作過程被數字技術所控制,難以表達出真實的情感;另一方面,藝術作品被市場營銷所侵蝕,大多數人們的審美經驗已經喪失殆盡。“因為如今的絕大部分人都喪失了任何的審美經驗,已經完全屈服,他們完全受制于市場營銷構成的美學制約條件。”[2對此,斯蒂格勒強調,想要拯救“感性的災難”,應對當前的生存危機,就必須重新喚起個體的主動性和創造性,讓個體在不斷地參與中找回失去的個體化。
斯蒂格勒進一步指出,美學的感性本質不僅體現在內容和形式上,更應該體現在其社會批判的功能上。現代社會的消費文化通過市場營銷與商業廣告,將感性轉化為一種商品,進而通過誘導消費行為來實現對個體的全面控制。這種對感性的商品化,不僅削弱了個體的審美判斷能力,也使得整個社會的審美標準逐步趨于單一化。在超工業時代,市場營銷對意識時間和感性的爭奪導致了人們對消費的盲目追求,而忽視了自身真實的精神需求。為了應對藝術的技術化和商品化所引發的“感性災難”問題,斯蒂格勒主張回歸藝術的感性本質,使藝術創作能夠基于最真實的情感表達,反映真實的社會生活。“但是,如果實踐首先意味著去分辨的話,一個藝術的實踐者首先必須是一個批評家。”[3]3他進一步強調,藝術應發揮其社會批判的功能,通過其獨特的內容和審美形式表達,激發人們的感性體驗,引導人們對當代社會生活存在的問題進行批判性的反思,并指引人們通過先進的技術手段實現感性的救贖,避免“感性的災難”進一步擴散蔓延。
三、藝術:感性的重構與政治美學的救贖
斯蒂格勒將藝術視為人類存在的“記憶材料”,是感性經驗的重要載體。現代藝術作品被賦予了“記憶材料”的重要角色,這一角色將藝術置于人類存在和歷史記憶的廣闊語境之中,超越了傳統美學中對藝術的單一審美理解。斯蒂格勒認為,現代藝術作品作為“記憶材料”的另一個重要功能在于其對人類情感的傳遞和保存。藝術作品通過其獨特的內容和表達方式,為人類提供了一種情感的寄托和心靈的歸屬,從而在個體和集體層面促進了個人之間的情感交流和社會歷史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感性作為人類接觸世界、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前提和基礎,不僅是藝術家創作的內在驅動力,也是藝術接受的核心機制。在超工業時代,藝術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和機遇。一方面,數碼技術、互聯網技術、新媒體技術的發展為藝術的創作和傳播提供了全新的手段和平臺;另一方面,數字技術的發展也對藝術的本質和價值提出了質疑和挑戰。斯蒂格勒認為,藝術的危機源于其感性的機械化轉向。“但這種析取并不去探尋感覺性的不同可能,即勞動分工所強化的感覺性可能,以至于隨著現代性的到來,也即感覺性的機械轉折的到來,藝術家將從所有續存活動和所有傳統中解放出來。”[41250超工業時代政治美學戰爭所要爭奪的就是人們的感覺。
超工業時代,政治美學的救贖已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個體在社會中的存在感被削弱,感性體驗被限制在狹窄的領域內。“普及的無產階級化就是普及的參與喪失,就是通過實踐的喪失讓潛在藝術家們去技能化,而替代這些實踐的則是一些日常使用方法,以便造成磨損,消耗業已過時的東西。”
隨著數字技術、人工智能技術、互聯網技術的應用普及,人類的感性經驗被技術所控制,形成了一種“感性貧困”的現象。斯蒂格勒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現象,他提出,藝術作為感性重構的重要媒介,具有解放感性經驗的潛力,從而為政治美學的救贖提供了新的可能性。為了應對數字技術所引起的個體化的喪失和“感性的災難”,需要加強藝術的感性重構,找回已經喪失的個體化內容,回歸藝術反映人類真實情感和社會現實的初衷。政治美學的救贖體現在藝術對感性經驗的解放,藝術可以通過其獨特的感性表達,打破技術的控制,重新喚醒個體的感性經驗。斯蒂格勒的技術藥理學認為,藝術與技術一樣,作為一種“藥”,既可以是“毒藥”,也可以是“解藥”。
四、技術藥理學:治療感性災難的“處方”
斯蒂格勒的技術藥理學觀點獨特、批判力強,技術藥理學是其政治美學思想的重要內容之一。斯蒂格勒認為,技術具有雙重性:它既是“毒藥”,也是“解藥”。技術不僅是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同時也是塑造人類感性經驗的關鍵力量。然而,超工業時代數字技術的普及與濫用,導致了“象征的貧困”和“感性的災難”:數字技術通過大規模的共時化過程,將人類的感性經驗預制化和商品化,使人們被迫接受資本主義制造的消費社會文化,不由自主地采取各種消費行為。斯蒂格勒強調:當代社會通過數字技術對個體的感性經驗進行全方位的控制,使得個體的感性經驗逐漸失去了其獨特性和多樣性。這種感性經驗的標準化和商品化,最終導致了人類知識的無產化和人類生存的異化,這是一種隱性的“精神生態危機”,如果無法跨越這次精神危機,人類社會將繼續朝著不斷膨脹的“熵增”和徹底毀滅的方向發展。
斯蒂格勒指出技術并不僅僅是一味“毒藥”,同時也是一味“解藥”。數字技術對人類感性器官的重塑在給人們帶來感性貧困的同時,也能幫助人們實現感性的解放。“這種負人類學必須基于一種我所說的普遍器官學和藥學:藥,是人工制品,是人化的條件;然而,藥既生產出熵,也生產出負熵,因此它總威脅著人化過程。”[3]181技術的解藥性需要通過一種“技術藥理學”的批判性實踐來實現,這種實踐要求我們在認識技術的毒性的前提下,進一步發掘技術“解藥”作用,找到治療當代感性災難的“處方”。
斯蒂格勒提出了具體的治療“處方”:通過發展貢獻式經濟(economyofcontributions)和培養業余愛好者(amateur)來對抗數字化資本主義日益膨脹“熵增”問題,克服當代社會“感性的災難”和知識的無產化危機。貢獻式經濟是指每一位參與者將自己的知識共享出來,形成一個知識共享的社會群體,讓所有的參與者都能夠享用到免費的知識資源。貢獻經濟需要在一般器官學的體系內發揮社會組織的力量來改變人們對知識的需求,每一位參與者既是知識的貢獻者,也是知識的享用者。貢獻式經濟需要全體社會成員的集體合作。所有業余愛好者既可以參與其中共享自己的知識和技能,也可以從中獲得自己想要的知識和技能。貢獻式經濟的本質是一種數字共產主義的經濟模式,它體現了資源共享、無私奉獻、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共產主義精神,這是斯蒂格勒運用“技術藥理學”理論治療當代社會的“弊病”,尋求感性解放的重要路徑。
五、結語
貝爾納·斯蒂格勒的政治美學思想為我們全面理解超工業時代技術的迅猛發展給人類帶來的“象征的貧困”和“感性的災難”以及應對策略提供了全新的視角。斯蒂格勒創造性地提出了技術是政治問題和美學問題相遇的中介,深刻揭示了感性在政治與美學中的核心地位,政治美學戰爭要以技術為武器來爭奪感覺,實現感性的回歸和解放。技術藥理學思想指引我們合理地使用數字技術,克服技術的“毒性”并充分發揮技術的“解藥”功能來拯救“感性的災難”。我們可以通過發展貢獻式經濟、培養“業余愛好者”來重新找回失去的感性,進一步化解超工業時代的精神生態危機。斯蒂格勒的政治美學思想為我們應對數字社會中的諸多矛盾與問題提供了有益啟示。
參考文獻:
[1]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1:愛比米修斯的過失[M].裴程,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9:209.
[2]斯蒂格勒.象征的貧困1:超工業時代[M].張新木,龐茂森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21.
[3]斯蒂格勒.人類紀里的藝術:斯蒂格勒中國美院講座[M].陸興華,許煜,譯.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6.
[4]斯蒂格勒.象征的貧困2:感性的災難[M].張新木,劉敏,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22.
作者簡介:張瑞冬,北京師范大學哲學學院博士研究生,新疆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國外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法國美學與技術哲學。
編輯:王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