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漫作品的內容創作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構和再現

一、國漫作品的概念

（一）“國漫作品”的基本內涵與發展

“國漫作品”尚無統一的定義，一般來講，“國漫作品”即為基于中國語境的動漫影視作品的簡稱，其發生發展應以中國動漫影視工業體系為基礎，以中國人為創作主體，在內容形式上能夠體現鮮明的中國特色，并以動漫影視為主要的表現形式。

1922年（另一說為1926年），萬氏兄弟制作推出動畫廣告片《舒振東華文打字機》，這部時長只有1分鐘的黑白廣告片是中國動畫的雛形與先聲，與其后上映的中國第一部獨創動畫短片《大鬧畫室》一起拉開了中國動畫的百年發展序幕。1957年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第一次喊出了“探民族風格之路”的發展口號，優秀傳統文化自此成為國漫發展的新根基，國漫作品也正式開啟了用藝術反映民族生活，體現時代特色；用影視繼承文化遺產，發揚中華精神的新道路。到今天，國漫已經走過百余年的發展歷程，其中包含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波折與起伏，歷經“繁榮——沉寂——復興”三個階段。從早期模仿國外動漫到融入傳統文化元素、國畫剪紙等技法，出品了《小蝌蚪找媽媽》《大鬧天宮》等無數經典作品，形成中國動漫電影創作的第一高峰，取得過輝煌成就，也在改革開放后受到引進日美動漫作品的強大沖擊，經歷了挫折落寞。來到新時代，隨著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大護法》《白蛇：緣起》《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雄獅少年》《長安三萬里》等多部電影相繼登上大熒幕并取得不錯的票房成績，國漫電影在媒體與觀眾的呼聲中再次崛起，贏得了越來越多的關注與討論。“國漫崛起”“國漫復興”的口號也不絕于耳，可以說，國漫電影已經成為助推我國電影市場發展的不可忽視的一支力量。

（二）“國漫作品”的文化外延

縱觀我國的國漫作品，不難看出其背后深厚的中華傳統文化根基。大浪淘沙，五千年悠悠歲月滋養出了博大精深、源遠流長的輝煌文明。經受住歷史考驗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時間贈予的禮物，任由今天的創作者從中采擷靈感，提煉元素。國漫作品便常取材于傳統文化——神話故事、民間傳說、志怪寓言、歷史人物、儒道思想、民俗事象、美術技法、曲藝雜談這些中國獨特的文化元素和思想理念多層次地浸潤于國漫作品中，賦予國漫作品一種獨有的風格和氣質[，也在無形中增強了其對中國本土觀眾的親和力。傳統文化對國漫創作的影響是多種多樣的，既有對故事情節與內容的啟發，也有對視聽和藝術表現形式的影響，這些均彰顯了鮮明的中國特色。國漫作品作為國家文化軟實力的組成部分，既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得到無盡滋養，也為傳承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開辟了空間。

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中強調，“傳承中華文化，絕不是簡單復古，也不是盲目排外，而是古為今用、洋為中用，辯證取舍、推陳出新，摒棄消極因素，繼承積極思想，‘以古人之規矩，開自己之生面’，實現中華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2]，這為當代“國漫作品”的實踐點明了方向，既要善于發掘優秀的中華傳統文化，從中汲取營養為我所用，又要秉持“尊古不復古，守正不守舊”的創新精神，堅持守正創新，讓國漫成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者與發揚者。

本文將著重圍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對國漫內容創作的影響，以“傳統文化在國漫內容創作中的體現”為主題，從“古為今用的重構與改寫”和“歷史的想象與再現”兩個角度展開論述，剖析當下國漫內容創作的現狀，展望未來國漫內容創作的發展。

二、古為今用的重構與改寫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龐大文化資源寶庫，從上古神話到民間傳說，從詩詞歌賦到話本小說，中國古代文學獨樹一幟，碩果累累，為今人留下可供創作的寶貴精神財富。在國漫長期以來的內容創作中，創作者對古代神話、民間傳說和其它經典文本的復現與改寫就是一個歷久彌新的主題。神話蘊含著華夏先民對天地萬物的認知和想象，代表每個民族最原初的精神意識，其和代代相傳的民間傳說一起，構成了民族記憶的重要載體。

2022年發布的《中國動漫產業年度報告》顯示，中國動漫電影現階段的一個主要題材來自于對古代神話和民間傳說故事的改編，例如《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和《白蛇》系列[。近年來取材于神話傳說的國漫作品有一個共有的特征，即跳脫出原有的故事設定和敘事框架，打破大眾對于相關人物的刻板印象，結合當下的時代背景和大眾偏好對劇情和角色形象進行或相對溫和或具有顛覆性的創新性改造。以《白蛇》系列為例，基于我國四大傳說之一《白蛇傳》的故事母本，《白蛇：緣起》追溯了白許二人的前世情緣，而續作《青蛇：劫起》則以水漫金山為起點，以小青的視角和經歷為主線，續寫了《白蛇傳》，令人耳目一新。

除了神話和傳說，“作家文學”也是國漫創作的重要靈感來源。我國的第一部長篇動畫作品，1941年播出的《鐵扇公主》，取材于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記》，借原著中“孫悟空三借芭蕉扇”的經典橋段與抗戰時期的民眾進行心靈覺醒的對話，透過師徒四人所傳達的集體主義精神來映射當時的國共合作與民族團結，號召民眾聯合起來進行抗戰[4。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上映的現象級作品《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同樣取材于《西游記》，獨辟蹊徑地對其中的孫悟空這一經典形象進行了重塑，講述了法力被封印于五行山下沉潛五百年的孫悟空被俗名江流兒的小和尚誤打誤撞地解除了封印，在相互陪伴的冒險中找回初心，完成自我救贖的故事。影片對人物內心的矛盾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刻畫，使得孫悟空成為一個擁有塵世凡人“貪嗔癡恨”的矛盾個體，深刻地折射出一種人性關懷。近日風靡全球的現象級游戲作品《黑神話：悟空》同樣改編于《西游記》。雖然是游戲作品，但其中也穿插有大量關于孫悟空的動漫影視片段，其創新性地將動漫影視片段置于游戲的章節之間，講述了孫悟空形象與經典版本不同的另一面，使其成為讓游戲敘事更為完整的、進一步營造游戲沉浸性的靈魂。當然，在這期間，還有很多其他國漫作品同樣是在《西游記》這一老少皆知的國民作品的基礎上進行改編和延展的，比如1958年的《火焰山》、1961年的《大鬧天宮》、1999年的《西游記》等。從中也能看出，經典文本包含了被復寫和再創作的無限可能，不同的創作者能夠賦予其不同的時代意義，烙上時代的印記，使經典能在后來者的再創作中不斷新生。

在小說之外，其他文學體裁同樣能夠賦予國漫創作靈感，比如2006年環球數碼推出的《桃花源記》，取材于東晉陶淵明的名篇；2016年的《大魚海棠》從《山海經》中汲取了眾多元素靈感；2017年受到廣泛好評的《中國唱詩班》將古代詩詞作為創作藍本，在《相思》《元日》《靜夜思》《游子吟》等膾炙人口的古詩的基礎上，結合詩歌的內容及其傳達的情感與意境進行延展，通過動畫短片的形式講述發生在古代或近現代的故事，以精美的畫面、巧妙的情節、恰到好處的古詩嵌入和極富詩意的整體風格贏得了觀眾的喝彩一借助國漫這一載體，古人在千百年前寫下的詩句穿越時光，以更為具象的方式再一次抵達觀眾眼前，喚起當代觀眾強烈的情感共鳴。

三、歷史的想象與再現

在各個國家，以歷史為題材的影視作品屢見不鮮，而與實景拍攝、真人演員參演的影視作品不同，動漫作品能夠在更大程度上超越“還原真實”的禁錮，在把握史實的基礎上，發揮出淋漓盡致的歷史想象力，并以夸張的手法呈現出更具張力的歷史圖景以及更為鮮明的人物個性，進而實現歷史性和藝術性的統一。

2023年暑假上映并廣受好評的《長安三萬里》就是一個在歷史題材動漫創作中兼顧了歷史性和藝術性的例證。這部電影以唐朝作為時代背景，以季白和高適兩位歷史人物作為主角，呈現了唐朝由盛而衰的歷史圖景，其描摹出一幅生動鮮活的詩人群像，形成了古詩與動漫影視相結合的創作高峰，實現了票房口碑的雙豐收。

歷史發展的起承轉合與人物命運的輾轉起伏相互交織，構成了《長安三萬里》這部影片的主要故事線索。從季白離蜀東游至高適離任劍南節度使，從開元盛世到安史之亂，整個故事大致發生在公元724—764年這段時間，跨越玄宗至代宗朝[。精準的時空和人物指向決定了創作者必須牢牢扣住歷史史實，把握好歷史題材“歷史性”的內在要求，在編排劇情、設計畫面時以史料為基本依據，避免出現低級錯誤。《長安三萬里》的創作團隊一方面秉持在大體上遵循明確的歷史記載的創作原則，對于唐代的社會狀況、風俗人情、禮儀規范、建筑景觀以及所涉及的歷史人物的生平做了大量嚴謹的考據，包括文字研究和實地考察；另一方面，也對歷史記載中的大段留白進行了合理想象和創作，使得故事情節和人物形象更加豐富、飽滿[。雖然也有不少觀眾對影片中不符合史實的地方提出了批評，還有人認為電影存在“抑李揚高”的傾向，但從郭沫若“史學家是發掘歷史的精神，史劇家是發展歷史的精神”的角度看，《長安三萬里》這部作品較好地把握住了唐朝的歷史精神，四十余首唐詩名篇貫穿影片始終，對文人墨客的群像塑造也可圈可點，濃墨重彩地表現了盛唐氣象，傳達出詩史活化的東方神韻。

此外，《長安三萬里》充分利用了動漫在藝術呈現上具有更加豐富的表現力和更加自由的想象力的特點，通過大量3D定場畫面和超出敘事的極大景別，借助俯仰開闊的國畫視角和璀璨飄逸的光影渲染，將觀眾帶入情景交融、身臨其境的審美體驗中[7]。特別是影片中后段對《將進酒》的夢境化表現更是充分發揮出動漫在虛實轉換、虛實同構方面的優勢，瑰麗雄壯、瀟灑奔逸又略帶悲愴的詩句與李白駕鶴直上、暢游太虛、邀盞眾仙、奔赴月華的絢麗幻象相互呼應，詩歌的氣勢與意境以極具視覺沖擊力的具象化形式在熒幕上一幀幀閃過，將電影推至高峰——無怪乎有人評價這部電影“在歷史現實中表現出了詩性的超越與升華”[8。而這部電影的成功，也說明了在神話、傳說和其它文學文本之外，對歷史的想象和再現同樣能夠為國漫的內容創作提供豐富的靈感和廣闊的探索空間。

四、“國漫電影”內容創作的展望

從社會學意義上看，“國漫電影”的回歸和崛起，是國家綜合實力提升國民自信心和民族自豪感在文化層面不斷增強的外在體現。縱覽當代國漫創作，“國漫作品”在內容創作上正在形成鮮明的中國風格，其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歷史文本為母本，彰顯中國特色的創作傾向蔚然成風。然而，當越來越多糅合了傳統文化要素的國漫作品涌現，也要聽到大量觀眾對其中不少作品的情節設計發出了批評和詬病的聲音——很多創作者對傳統文化的運用僅僅浮于表面，將文化簡單理解為元素的堆砌，徒有其表的華美殼子下缺少靈魂；也有的創作者在作品中以輕浮的態度面對傳統文化，作品中出現泛娛樂化的低級趣味；更有創作者以戲編歷史嘩眾取寵，呈現出不尊重客觀歷史的歷史虛無主義傾向。

近年來，國風設計、國潮品牌的日益流行，體現了傳統文化與流行趨勢結合的消費特點，也意味著“國漫電影”的發展仍處在重要“窗口期”。面對當前國漫作品在創作中呈現的諸多問題，今天的國漫創作者們應堅持“形神兼備”與“守正創新”原則。“形神兼備”即在把傳統文化融入國漫內容創作的過程中，既利用好“形”，也把握住“神”，講好故事，精益求精，避免陷入因“炫技”而忽視作品內核的打磨的誤區。“守正創新”即既要傳承、汲取優秀中華傳統文化的營養，又要在內容創作中充分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對中華傳統文化進行創新性地發展，創作者要在創作題材的開拓、敘述方式的轉變、時代語境的回應等方面下苦功夫，讓作品既能夠契合時代特色，又兼具國際視野，打造讓人民喜聞樂見的文化產品，在創新中形成國漫作品真正的文化軟實力，讓國漫作品成為助力文化強國建設的強大力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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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霞．《長安三萬里》：詩化盛唐與文人景觀[N].中國電影報，2023-09-06（11）.

[8]唐心韻．史筆與詩心的馳騁——評電影《長安三萬里》[J].上海藝術評論，2023（5）：59-61.

作者簡介：陳愷安，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院社會工作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社會工作與社會福利。

編輯：王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