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兒童繪本中兔子意象的文化分析

與相對少見的將物體作為主角的做法不同，動物意象在兒童文學中非常常見，并且意義更為重大。在兒童繪本里，兔子因毛茸茸、溫馴可愛、機警靈敏、膽小柔弱、善于逃跑等特征而有著其他動物意象所沒有的獨特審美特征，成為繪本中常見的主角。

一、中外文化中的兔子意象分析

意象是中國古代文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劉勰在其《文心雕龍》中首次提出“意象”這一概念，并將之表述為心物關系。也就是說，“意象”是“意”中之“象”，“象”是外在的具體的物象；“意”需以“象”作為傳達的媒介。而童慶炳在《文學理論》中，則認為“意象\"可分為心理意象、內心形象、泛化形象和觀念意象及高級形態的審美意象。這些含義涵蓋了“意象”在文學理論中的多個層面，同時也展現了“意象”在文學創作中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因此，美國新批評派理論家威廉·K.維姆薩特（WiliamK.Wimsatt）建議用“語象”（VerbalIcon）取代含義模糊的“意象”（Image）概念。本文借鑒維姆薩特的\"語象\"概念，結合“意象\"的古意，認為“意象”即內在情感與外在物象的統一，來分析兒童經典繪本中的兔子意象。

（一）中國文化

兔子意象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作為中國十二生肖之一，其生性活潑可愛，兔子圖形符號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物化形態，在中國民俗文化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從東漢開始，畫像中就經常出現兔子的意象，而其中又以兩類兔子形象最為常見：一是做奔跑狀的月中兔；二是以西王母為主題的壁畫或帛畫上玉兔搗藥的形象。因為兔子有長壽不死的象征[]，是祥瑞的征兆。此外，由于兔子的繁殖能力強，《爾雅·釋獸》云：“兔子曰娩”4]，“兔\"字所潛含的“多子多福\"“人丁興旺\"的象征意義也一望而知。在現代漢語中，兔除單純的動物屬性外，更多作為一種意象符號，如“動如脫兔”“兔起鶻落”，象征動作迅速敏捷；或“狡兔三窟”，象征兔的品性；或“兔子不吃窩邊草”，體現兔子的行為特征。因此，在中國文化中，兔的意象是蘊藏豐富意蘊的，兔是富有表現張力的意象符號。[5]

（二）西方文化

兔子在《牛津英語詞典》里的解釋是：一種群居、穴居，以植物為食的哺乳動物，它有長耳朵、柔軟的皮毛和短尾巴，通常跑得飛快。兔子跑得飛快是因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對付天敵的辦法。而這使西方文化中有了兔子柔軟膽小的印象，如“Rabbitsrunawaywithoutturningback\"表示兔子一有動靜就趕緊逃跑。但事實上，在西方，要問兒童最喜歡什么動物，兔子一定榜上有名。原因是兔子毛茸茸的外形看起來非常溫馴可愛，容易引起孩子的憐惜之情。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在種類繁多、數不勝數的西方繪本中，最常見的就有兔子形象。對此，加拿大兒童文學理論家佩里·諾德曼（PerryNodelman）認為，兔子足夠小，能表達出小小的孩童身處高大的成人世界的痛苦。但在英國、德國等歐洲國家，兔子意象還有著負面含義，這些國家的傳說里認為兔子是邪惡的化身，因為它們藏頭露尾、善于挖洞來隱藏自己。

可見，中西雙方對兔子意象有著不同態度，使該意象常常被賦予不同的心理、文化內涵和意蘊。這再次證明了兔子意象的豐富性，也就是說，將之作為一個復雜的文化符號加以闡釋是有價值的。

二、中外文化中兒童繪本的兔子意象及其審美分析

（一）愛的承載者

兒童繪本里肯定少不了“愛的母題”。渴望愛、友誼、家的溫暖和安全，這是人生存發展的根本需要，也是“愛的母題”最重要的意義之所在。安徒生說：“愛和同情一一這是每個人心里應該具有的最重要的感情。”7因此，無論是中國兒童文學，還是外國兒童文學，對“愛的母題”的描寫不勝枚舉。兔子溫馴可愛，且生育力超強，在由它們演繹的兒童繪本故事中，兔子自然而然成了“愛的承載者”。

以兔子意象為愛的承載者的繪本有很多，如《猜猜我有多愛你》《逃跑小兔》《晚安，月亮》《黑兔和白兔》等。以愛爾蘭作家山姆·麥克布雷尼（SamMcBratney）創作的《猜猜我有多愛你》為例，整個作品充溢著愛的氣氛和游戲般快樂的童趣。作品通過一大一小兩只兔子的對話展開敘事，小兔子像所有人類的小孩子一樣喜歡比較。整個故事由他們比賽誰的愛更多一些開始，以大兔子用智慧的對答獲勝結束。全書采用了對話的敘述模式，接龍游戲似的比喻一個接著一個，小兔子大聲喊道：“我愛你到小河那么遠！”大兔子安靜地說：“我愛你，遠到跨過小河，再翻到山丘那邊去！”8兩者的對話充滿愛與童趣。編者通過版面設計，將繪本詩一樣的語言拆分到連續多個頁面，再通過完整的構圖拉近前后頁面的敘述聯系，加快敘述節奏。整本繪本“將文圖結構處理得猶如詩歌”9]，傳遞給讀者豐富的情感享受。

（二）靈敏機警的承載者

兔子雖然體型小巧，但也因此有著機警靈敏的特性。狡兔三窟便是寓意了兔子的聰明和善于保護自己。1902年，英國童書作家畢翠克絲·波特（BeatrixPotter）的《彼得兔的故事》出版，其主角“彼得兔”一直是全球最受歡迎的動物角色之一。

彼得兔作為一只充滿好奇心和冒險精神的小兔子，總是麻煩不斷。例如，在《彼得兔的故事》第一本中，貪玩的彼得兔不聽媽媽的話，在老麥格先生的菜園子里偷吃蔬菜，被老麥格先生發現后拼命逃跑，其間遭遇了很多危險，最后總算成功逃脫。除此之外，彼得兔還喜歡搞惡作劇，他去挑釁狐貍“讓我看看你的牙齒”，事后又故作淡定、從容社交，調皮的樣子讓人笑出聲來。

與《猜猜我有多愛你》中的兔子意象相比，彼得兔盡管擁有一些動物的特征，但已經開始被賦予一些人類的特征，如思想動機、性別、社會地位等。文本中的兔子一家，大兔子圍著圍裙，主角小彼得兔身穿藍色夾克，而其他三只小兔子則身穿紅色外套，顏色的不同暗示出彼得兔的男孩性別。

（三）狂妄自大的承載者

野兔長有強壯的后腿，可以跑得飛快。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三劍客\"之一、“中國漫畫金猴獎”榮譽獎得主詹同繪制的《龜兔賽跑》繪本，不僅出色地講述了這個家喻戶曉的故事：狂妄自大的兔子最終輸給了持之以恒的烏龜，其在圖畫上的傳達也有獨到之處。美國圖畫書研究學者珍·杜南（JaneDoonan）在《觀賞圖畫書中的圖畫》中說道，圖畫所傳達的意涵，無論是實質的層面或是表現的層面，都包含在你所看見的一筆一畫里。[10]也就是說，圖畫的意涵，就包含在畫家用顏料畫畫時手部的動作、所用媒材本身以及所有與之相關的元素的組合中。在這本《龜兔賽跑》里，全書以傳統的中國水墨和彩墨技巧入畫，展現了中國特有的藝術風格。畫家以墨色為特征，以淡墨點染場景，明明是一場競爭的比賽，卻營造出一種寧靜、肅穆和超然物外的氣氛，從中體現出中國“以和為貴\"的藝術哲學精神。與前面的兔子意象相比，《龜兔賽跑》里兔子意象的意蘊是充滿教導意義的，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相對于烏龜來說，兔子是龐然大物，其故事呈現的依然是前面《彼得兔的故事》出現的主題和邏輯：“弱小者總是能夠有辦法超越克服具有危險性的大者。\"[]

（四）陪伴成長的承載者

兔子在中國象征著祥瑞，而在外國又因可愛的外形容易引起孩子的喜愛和憐惜之情。因此，兔子形象的產品不僅在現實生活中，在繪本界同樣如此—一成為陪伴孩子最為常見和直接的方式。以美國繪本作家莫·威廉斯（MoWillems）創作的《古納什小兔》為例，主角是一個叫翠西的小女孩，繪本里的兔子是主角的一只玩偶。故事中翠西跟著爸爸去自助洗衣房洗衣服，在洗完衣服回去的路上，翠西發現自己心愛的兔子玩偶不見了，她著急地跟爸爸講述這件事，無奈翠西還在咿咿呀呀學說話的時期，爸爸聽不懂翠西的意思，只能求她別鬧了。但翠西卻號陶大哭、賴成一團泥。最后媽媽終于發現古納什小兔不見了，大家一起沖向自助洗衣房，一番努力之后終于找到了古納什小兔。

《繪本的力量》中認為，繪本用動物（玩具或者一些無生命的物體）作為主角，使作者描述的故事可以長達許多年[2，而如果這另外一個主角是個小孩子的話，則隱含著他（她）的成長和改變。《古納什小兔》里兔子意象的精髓就在于此，它不需要變化，只需要陪伴，直至孩子長大。

（五）啟發哲思的承載者

兒童文學一向被認為是快樂文學，它能讓兒童在閱讀中快樂地學習知識。法國學者讓·佩羅（JeanPerrot）在《游戲·兒童·書》中認為，這種“快樂\"教育法，使兒童讀者的閱讀過程既是一場語言帶來的快樂，還是一場文學的探險。13]但一種事物的功能應當多種多樣，只要繪本的最終功能是審美的，是以審美化的情感、語言、視覺形象、思想去建構兒童關于人生、生活、自然等的美好的想象、聯想和參與，那么它就是值得讓兒童閱讀的。

瑞士作家約克·史坦納（JorgSteiner）和約克·米勒（JorgMuller）繪畫的《再見，小兔子》，挪威作家赫格·西麗（HegeSiri）創作的《地道》，德國作家克勞斯·鮑姆加特（KlausBaumgart）和蒂爾·施威格（TilSchweiger）共同創作的《沒有耳朵的兔子》等，就是一些具有嚴肅主題的繪本。

以赫格·西麗創作的《地道》為例，繪本書的主角是一白一棕兩只兔子，討論了人與自然如何相處的命題。在西方文化中，代表光的白色因其和代表罪惡的黑色的極端對比，而成為圣潔與公正的代表顏色。14棕色在自然界是泥土的顏色，在西方文化中，棕色有時還與悲傷、憂郁的情緒聯系在一起。故事由兩只兔子因為想吃到公路對面一口鮮美可口的青草，決定從住的地方往公路另一邊挖一條地道展開。在挖的過程中，兩只兔子經過了許多動物的家。為什么它們不直接從公路上穿過去呢？兩只小兔子的對話中有清晰的答案：在此之前，小貓、小狐貍、小松鼠都在穿越公路時被人類的車撞死了。那么兩只小兔子能成功嗎？結尾的圖畫里有著強烈的隱喻：兩只小兔子依然在地下不停地挖，而地上的汽車川流不息，下面的世界是黑暗的，而上面的世界是燈火輝煌的。單純的色塊交相碰撞，地上、地下的畫面隨之在正片、負片的效果中切換，營造出了深度和張力。全書通過對動物意象的象征意義、動物角色的情感表達以及動物與人類關系的探討，傳遞著一個道理：人要尊重大自然，敬畏自然界的大小生命，與它們和諧相處。

（六）中國傳統文化的承載者

在中國古代，兔子一直被視為瑞獸，各類兔子題材的文學作品屢見不鮮。兒童繪本中自然也不例外，熊亮編繪的繪本《兔兒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兔兒爺”是北京市的地方傳統手工藝品，屬于中秋應節應令的兒童玩具。每逢中秋節，北京城里的百姓都會供奉“兔兒爺”。這一習俗源自明代。清代，“兔兒爺\"轉變成兒童的中秋節玩具。后來有人仿照戲曲人物，把“兔兒爺\"改造成金盔金甲的武士，有的騎著獅、象，有的背插紙旗或紙傘，或坐或立，討人喜歡。熊亮按照這一說法，在《兔兒爺》中把兔兒爺進一步藝術化、人格化，塑造了一個充滿溫情的兔子意象。

從整體風格上看，《兔兒爺》運用簡潔、純真的語言表達深刻的情感，同時充滿了獨特的幽默感和詩意；從色彩上看，繪本畫面突出線條用筆和墨色層次，通過對線條的靈活運用和豐富的細節，既準確地描繪出兔子意象的自然形態，又展現了兔子意象的中國傳統風情。全文展示了北京的傳統節日風情，如中秋的月夜、街道的燈火、北京的胡同、一個平凡而又普通的小家等濃厚的地域文化氛圍，借此揭示了人們對中秋節這個傳統節日的重視和對童年的懷念，以及作為中國傳統文化承載者的“兔兒爺”所傳遞的在生活中不畏困難，勇敢迎接挑戰的理想品質。

三、中西雙方文化中兔子意象的比較

總的來說，上述列舉經典繪本中的兔子意象大多來自國外繪本，因為“好的圖畫書中，圖畫和文字往往交相輝映、相得益彰\"15]。這雖不是唯一的標準，但卻是最基礎也是最根本的準則，繪本并不只是詮釋文字信息，而是讓圖畫也“說話”，文圖通過各自的方式表達信息，二者完美的合奏使繪本主題被充分表現出來。

以國內的繪本《蘿卜回來了》為例，這本書講述了小白兔給他的動物朋友們送蘿卜的故事，蘿卜在每個動物手中轉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小白兔的手里。這一故事隱含著道德意蘊，情節缺乏張力，文字缺乏咀嚼的審美意味，其中的圖畫也只是作為配圖出現，沒有和文字產生互動，因此這個文本里的兔子意象是單薄的，我們能夠解讀的由圖畫書中延伸出的意涵自然也不多。中國兒童作家梅子涵在《閱讀兒童文學》中認為，寫得很好和寫得很糟的一個關鍵的分別，是有沒有把動物的豬趣、狗趣、耗子趣、熊趣、山羊趣、虎趣、大老虎趣、小老虎趣、烏鴉趣、狐貍趣寫出來。就如西方的經典繪本里的兔子意象既有作為動物的物性：溫柔馴服、惹人憐惜、善于逃跑和挖洞，也被賦予了一些人類的特征：聰明卻又很淘氣，還穿著衣服或擁有思維動機。這樣的兔子意象，是內在情感與外在物象的統一。兔子溫柔、勇敢、聰明，這使其成為繪本中的關鍵角色，其物性也成為繪本中決定性情節發展的必要條件，且與情節緊密相連，給人一種不是別的動物、非得是此種動物的感覺。

四、結語

在兒童繪本里，兔子一直是很常見的主角。無論是國產繪本還是從國外引進的繪本，兔子的形象都很復雜多變：“毛茸茸”“可愛”“活潑”“純潔”“莽撞”“機智”“擅長逃跑\"等。這些形象各異的兔子，在東西方文化中代表著不同的意蘊。在中國傳統文化里，兔被賦予吉祥、長壽、健康、多子等多種寓意；而在西方文化里，兔子是復活節的主角，因為它具有極強的繁殖能力，人們視它為新生命的創造者，它慢慢演變為許多繪本中的角色，比如彼得兔。但即使兔子在不同文化里有著不同的身份，它們的源頭都是人們世代相傳的故事。這些故事跨越了時間的鴻溝，借助于藝術家獨特的藝術視野，被制作成了繪本，最終帶給兒童各種趣味盎然的審美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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