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權經紀人的職業內涵重構與屬性研究

近三十年來，全球版權產業經歷了從紙質媒介向數字化生態的顛覆性變革。數字技術重構了內容創作、傳播與交易的底層邏輯，催生數字版權跨境流通、平臺化版權運營等新型業態。在此背景下，中國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等部門于2024年正式公布“版權經紀人”為新職業，實現了該職業從市場自發實踐向國家標準化認證的制度性躍遷。這一舉措不僅回應了知識經濟和內容產業對專業化版權中介服務的迫切需求，還體現了我國在數字時代版權治理體系構建中的前瞻性布局。

然而，與職業地位快速提升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學界對版權經紀人的系統性研究仍處于起步階段。現有文獻多聚焦于傳統版權代理人的代理、版權貿易輸出職能，對版權經紀人的復合型角色定位及職業能力框架缺乏深度探究。文章通過從學術角度探析“版權經紀人”這一新職業的內涵與特征，試圖構建版權經紀人的理論認知體系，以期為該領域的從業者、學者和決策者提供有益參考，為政策制定者完善職業標準，為從業者提升專業化水平提供學理支撐，進而推動文化產業的可持續發展。

“版權經紀人”新職業設置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基于歷史經驗與現實需求，我國將版權經紀人納入新職業目錄，既是順應全球趨勢，亦是打破文化產業升級瓶頸的關鍵舉措。

（一）落實國家政策要求和任務使命的關鍵舉措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圍繞知識產權（版權）工作作出一系列重要論述，強調：“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必須更好推進知識產權保護工作”“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保護知識產權就是保護創新”“必須從國家戰略高度和進入新發展階段要求出發，全面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工作，促進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激發全社會創新活力，推動構建新發展格局”，總書記的一系列重要論述為版權工作的開展提供了根本遵循。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必須深入實施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完善國家創新體系，加快建設科技強國，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國家出臺了一系列重要文件，對版權領域的人才培養工作作出具體部署。《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年）》《“十四五”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和運用規劃》《版權工作“十四五”規劃》《“十四五”文化發展規劃》均提出要加強人才培養和隊伍建設，健全現代文化產業體系等。版權經紀人作為文化資源配置的關鍵主體，其職業化建設實質上是落實國家政策的具象化舉措。

（二）文化強國建設目標對版權經紀人才提出了更高、更具體的要求

版權作為文化領域的基礎性資源，在推進文化強國建設的過程中，其重要性與日俱增。提升國家的文化軟實力是文化強國建設的重要任務，這不僅要求我們大力發展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還需要通過增強國際傳播能力，擴大中華文化的全球影響力。版權經紀人作為連接創作者、投資者、傳播者和消費者等多元主體的紐帶和橋梁，其專業能力和綜合素質直接影響文化產品的流通效率和版權交易的成功率。在此背景下，版權經紀人才的培養成為落實文化強國戰略的關鍵支撐。一方面，文化產業高質量發展需要建立規范高效的版權要素市場，亟須專業化人才打通“創意一生產一傳播一消費”全鏈條，促進優質版權資源轉化為文化生產力；另一方面，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戰略的深化實施，要求培育既熟悉國際文化貿易規則、又深譜本土文化價值的復合型經紀人才，為文化產品跨境流通提供專業化服務與保障。此外，數字、信息技術與文化產業的深度融合催生了版權運營新業態，亟須具備數字素養的版權經紀人才參與構建新型文化產業鏈，推動版權資產在元宇宙、AIGC等新興領域的價值釋放。版權經紀人這一職業的規范化發展，既是健全現代文化市場體系的必然要求，也是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的戰略性舉措。

（三）文化產業升級亟須版權經紀人

新職業的出現往往與產業變革緊密相連，是社會分工進一步發展的產物[1]。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4年上半年，文化領域九大行業延續全面增長態勢，據對全國7.7萬家規模以上文化及相關產業企業調查，文化企業實現營業收入64961億元，比上年同期增長7.5% 。文化產業新業態特征明顯的16個行業小類，于2024年上半年實現營業收入27024億元，比上年同期增長 11.2% ，快于全部規模以上文化企業3.7個百分點。其中，互聯網其他信息服務，數字出版，其他文化藝術業，動漫、游戲數字內容服務，多媒體、游戲動漫和數字出版軟件開發，其他文化數字內容服務，互聯網文化娛樂平臺，版權和文化軟件服務等業態與“版權”要素密切相關。媒介融合環境下內容產業作品資源龐大，作品呈現類型多樣、形式豐富的特征[2]，使得傳統的版權代理模式難以應對復雜的場景。版權經紀人作為連接創意生產與商業轉化的“價值放大器”，已成為數字內容產業基礎設施的關鍵組件。

二、版權經紀人職業的歷史溯源

作為現代文化產業鏈的關鍵樞紐，版權經紀人職業的演進始終與知識生產方式的變革息息相關。西方成熟的制度框架為我國版權經紀人的職業化發展提供了范式參照，而中國特有的文化市場生態則催生差異化的實踐邏輯。

（一）國際經驗：職業演變的制度性根基

版權經紀人在國際上存在已久。從西方歷史沿革來說，版權經紀人是由“文學經紀人”“出版經紀人”發展而來的。國際上，作為一種職業，出版經紀人出現于19世紀，自1875年亞歷山大·坡洛克·瓦特創建以他名字命名的文學經紀公司A·P·瓦特以來，職業化版權經紀行業已走過了一百多年歷程[3]，取得了一定的發展成果，逐漸形成了行業規范和專業機構，成為現代版權產業機制中最重要的角色[4]。最初，文學經紀人、代理人開始代表作者與出版社進行談判，以確保作者獲得合理的版權稅和合同條件。20世紀后，文學經紀行業開始提供更加專業化的服務，經紀公司迅速崛起。經紀人不僅是合同談判者，也開始為作家提供更加全面的服務，包括作品的市場推廣、影視改編、跨國版權銷售等。在美國，版權經紀人制度不僅促進了版權資產的合理配置，還通過精細化的版權管理，如將圖書與影視版權分開處理，實現了版權價值的最大化[5]。

隨著人工智能等技術的發展，文學經紀人成為跨媒體版權流轉的核心推動者。他們不僅為作家服務，幫助其更好地發行作品，還不斷拓展業務范圍，推進跨媒體的版權流轉。從工作內容和職業內涵來看，不論是“文學經紀人”還是“出版經紀人”，實質意義上是緊緊圍繞“版權”這個核心要素開展的工作。

（二）國內現狀：從自發開展到規范化探索

我國版權經紀行業起步較晚，但隨著出版市場的開放、數字技術的迅猛發展以及國家對版權保護的重視程度不斷提升，版權經紀行業已成為我國文化產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實踐角度來看，版權經紀人的具體職能可追溯到1998年成立的中華版權代理總公司（現已更名為中華版權服務有限公司），其提供代作者轉讓版權，代理談判、簽約，代收代轉酬金或版稅，代理解決版權糾紛，代理著作權訴訟，推薦、介紹作品等服務。經過20余年的發展，版權經紀人行業已呈現蓬勃發展的態勢。一方面，網絡文學的崛起帶動版權交易的繁榮，電子書、影視、游戲、動漫、新媒體內容等衍生開發需求激增；另一方面，國際化步伐的加快，需要版權經紀人向國際推廣更多中國文化產品。

從理論研究角度來看，“版權經紀人”的概念具有碎片化與實務導向特征，概念混雜和不一致導致理論建構遲滯。丁川、李婷、韓建民、高建紅認為“版權經理人”“版權經紀人”“出版經紀人”的職業概念強調出版機構內部崗位職能，側重對外版權貿易輸出的能力分析與實務操作；而孫祥耀對“版權運營人”的研究則聚焦以全版權IP運營為輻射的版權整合和服務拓展。可以看出現有研究主要集中在版權保護與版權交易的具體實踐上，缺乏對版權經紀人作為職業角色的明確界定，以及對該職業特征的深入分析。

三、特征辨析：版權經紀人的三重屬性

在內容創作爆發式增長、技術迭代加速與全球化競爭加劇的多重挑戰下，版權經紀人亟須通過整合跨領域能力以突破傳統職業邊界，完成角色轉型升級。其整合性突破、結構性轉型、持續性挑戰的職業屬性，既構成其適應產業升級需求的核心框架，亦揭示了職業化進程中制度空缺、能力單一與生態失衡的深層矛盾。

（一）職業定義的整合性突破

在文化產業與媒體深度融合的背景下，版權經紀人職業正經歷著制度性變革與內涵重構。其職業內涵的演進不僅體現了數字時代文化生產關系的適應性調整，還促進了版權產業現代化治理體系的制度創新。版權經紀人的整合性突破屬性主要呈現為兩個維度的系統性重構。其一，職業范疇的包容性體現在對傳統版權相關崗位的系統整合上，將長期分散的“文學經紀人”“文學代理人”“出版經紀人（側重版權發掘”“版權代理人”“版權經理人（側重版權輸出服務）”“版權經理（側重貿易運營和價值評估）”等崗位納入統一的職業框架，實現了版權確權、交易、開發、維權等全產業鏈環節的標準化服務覆蓋。其二，角色功能的延展性重構推動了價值網絡的生態化演進。在人工智能與區塊鏈技術重塑文化生產方式的語境下，暢通版權經營產業鏈是媒體融合背景下版權資源機構的一個重要課題[6]，版權經紀人的職業定位逐步從傳統的法律、版權輸出向更為綜合的內容創意和市場經營轉變。當前，版權經紀人的職業角色正在向三個維度延伸：作為文化資源配置的智能中樞，借助大數據等數字技術實現創作主體與市場需求精準匹配；作為版權價值轉化的戰略顧問，通過IP運營矩陣構建多維度的商業變現路徑；作為產業協同創新的關鍵紐帶，協調好作品創作人權利人、制作機構、內容平臺、傳播主體等等多元主體間的權利平衡。

（二）職業能力的結構性轉型

數字技術革命引發的版權產業生態變革，驅動版權經紀人職業能力體系發生根本性變化。這種變化不僅體現為交叉知識的融合掌握、新興技術工具的應用能力提升，還體現在對版權市場趨勢的敏銳洞察以及對復雜版權關系的靈活處理上。具體而言，版權經紀人正經歷著從單一技能人才向復合型人才的結構性轉型，其需要具備法律、市場、文化等多領域知識儲備和實踐經驗。版權經紀人的職業能力呈現“法律-市場-文化”三重知識融合特征。版權經紀人需要不斷拓寬自身的知識邊界，不僅要深入理解版權法律與政策，還須掌握數字技術、市場營銷、內容創意等多領域知識，以適應快速變化的市場環境。版權經紀人需要運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工具，提升版權評估、交易撮合、IP運營與衍生開發的效率與精準度，增強跨媒介跨領域的協同開發能力。英國出版經紀人托筆·伊迪（TobyEady），除了擅長發掘有潛力的作者外，還利用圖書出版的頭部效應，開展電影、電視、動漫、周邊等產品的綜合開發[]。

此外，版權經紀人還需要建立能夠判斷市場與整合資源的系統思維，具備敏銳的市場洞察力，能夠準確捕捉版權市場的最新動態與趨勢，除了為創作者科學規劃職業生涯，還可以為創作者提供有效的版權運營策略。這種綜合性資源整合能力，使版權經紀人能夠突破單一交易場景的限制，在文化產業鏈重構中發揮節點樞紐作用。面對版權交易的全球化趨勢，版權經紀人須具備國際視野，了解國際版權法律與交易規則，以促進國內外版權資源的有效對接，真正實現中國出版由“走出去”到“走進去”的轉變[8]。總之，職業能力結構性轉型是版權經紀人在新時代背景下實現職業發展的重要路徑。這種職業能力的結構性轉型，不僅是版權經紀人適應數字時代版權產業變革的必然選擇，還是推動版權產業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力量。

（三）職業生態的持續性挑戰

新技術、新媒體的涌現不斷重塑著版權市場的格局，版權經紀人職業的演進正面臨技術革命加速迭代與制度體系滯后之間的結構性矛盾。這種矛盾不僅存在于職業能力供給與市場需求之間的動態適配過程中，還深刻影響著文化產業治理體系的現代化進程。

首先，市場需求與人才培養不匹配。版權市場對版權經紀人的需求日益增長，但人才培養機制尚不完善。目前，國內高校未建立系統的版權經紀人培養體系，開展的在職培訓多以短期行業課程或案例分享為主。此外，版權經紀人的職業發展相關體制機制也不完善，導致人才短缺、市場供需失衡。其次，技術迭代導致版權問題復雜化。生成式人工智能、區塊鏈、元宇宙等技術的迭代發展正在顛覆傳統版權治理框架。以生成式人工智能為例，其生成的文字、圖像、音樂等內容在作品認定、權利歸屬、侵權判定等方面缺乏歷史經驗參考，易引發爭議。最后，法律政策的動態調整須考慮人才適應能力。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的快速發展，推動全球版權政策進入高頻調整期，但同時也帶來職業適應壓力。

四、結語

版權經紀人職業內涵的演進本質上是國家文化戰略、產業轉型升級與數字技術協同作用的結果。文章在職能和三重屬性方面展開了相關研究和探討。版權經紀人通過法律知識轉化、市場價值發現與文化資本運作的三維互動，將在更廣闊的領域發揮專業優勢，逐步構建起適應數字文化經濟發展的新型版權服務生態。在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的指引下，版權經紀人職業發展向規范化、專業化不斷推進，將在文化產業治理體系的現代化進程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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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黃先蓉，李鑫.交易費用理論視角下我國內容產業版權交易的優化分析[J].出版廣角，2019（08）：25-29.[3］邵萍，徐麗芳.數字時代歐美文學經紀人營運模式變遷［J].出版參考，2013（28）：45-46.

[4］崔波.版權貿易實戰教程［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

[5]孫曉翠.版權資本化運營模式研究［J］.中國出版，2019（16）：45-48.

[6］丁喆.媒體融合背景下版權經營策略探析：以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版權經營為例[J].中國廣播，2022（06）：41-45.

［7］杜恩龍，王佳.國際知名出版經紀人托筆·伊迪的成功經驗探析［J].出版參考，2020（11）：26-29.［8］李婷，韓建民，杜恩龍．“十四五”中國出版“走出去”的展望與思考［J］.科技與出版，2021（01）：2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