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將“被看見”與“有價值\"混作一談。社交媒體上,一條條被精心修飾的動態(tài),一幅幅刻意編排的生活片段,一場場精心策劃的人設表演,都充斥著人們“被看見”的渴望。數據顯示,全球每天有超過5億條短視頻被上傳至網絡,每一幀畫面背后,都藏著一雙期待被注視的眼睛。可矛盾的是,當“被看見\"的渠道愈發(fā)暢通,人們的精神世界卻愈發(fā)荒蕪。那些深夜刷屏的手指、反復刷新點贊數的焦慮,以及面對鏡頭時僵硬的笑容,無不揭示著一個真相:我們正在用喧囂填補孤獨,卻讓孤獨更深地扎根。
心理學家馬斯洛將“歸屬與尊重\"列為人類的基本需求,但這一需求在當代社會逐漸扭曲為“表演式生存”。有人將職場履歷包裝成勵志故事,有人將瑣碎日常渲染成歲月靜好,更有人為博眼球不惜制造荒誕鬧劇。法國思想家鮑德里亞曾批判:“消費社會將一切轉化為符號,包括人本身。\"當價值被簡化為流量數字時,那些真正需要時間沉淀的事物一一比如一位工匠對細節(jié)的執(zhí)著、一位學者對真理的求索一一反而成了時代的“隱形者”。
“中國核潛艇之父\"黃旭華院士隱姓埋名三十載,在荒島與圖紙為伴,當他的貢獻終被世人知曉時,記者問他是否遺憾沉默的歲月,他答道:“潛艇潛得越深,才越安全。人何嘗不是如此?\"此言如鐘,叩問著每一個急于展示“冰山一角\"的我們:若根基未穩(wěn),過早暴露于日光之下,是否只會加速冰雪消融?
馮友蘭解“義”如剖玉,他在《中國哲學簡史》中詮釋孔子的“義\"時,強調其“無所為而為”的本質,該是剔透的冰心,不染半分功利的塵埃。孔子周游列國時,可曾揣度后世會將其言行鐫刻成碑?他不過是在荒徑上種下桃李,任其開落。而今人總愛追問“何時花開”,卻忘了真正的芬芳往往不在鼻息之間,它蟄伏于根系與黑暗的廝磨,醞釀于枝葉與風雨的角力。那些急于搖晃花枝者,往往抖落一地未熟的花苞。
當“五分鐘讀完一本書”“三句話總結人生智慧”成為潮流,我們是否正在用快餐式的“被看見”透支思想的深度?德國詩人里爾克在《給青年詩人的信》中寫道:“你要愛你的寂寞。\"寂寞不是封閉,而是將根系深埋于土壤,等待破土而出的時刻。“焦慮的本質,是急于跨越過程直達結果。”日本茶道大師千利休曾花費十年,只為將一方茶室修葺至“無一物\"的境界。在他看來,真正的美誕生于留白與等待。那些沉默的耕耘者,終將在屬于自己的季節(jié)里收獲驚喜。作家麥家在《人生海海》中寫道:“生活是如此令人絕望,但人們興高采烈地活著。”這種興高采烈,不是表演給他人看的歡愉,而是深知自己正在成為一座山、一片海、一顆默默運轉的星辰。
《周易》有言:“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真正的價值從不依賴于外界的丈量。若我們能在浮躁中守住一方書桌,在功利面前保持笨拙的真誠,那么終有一天,那些無人問津的日夜會凝結成琥珀;而那些曾以為消散的花香,將隨風穿越山海,抵達應許之地。
正如凡·高在星空下涂抹麥田時不曾想到,百年后他的筆觸會照亮整個藝術史。山就在那里,它不爭,自有萬鈞之力。真正的價值永遠生長在兩種維度:他人目之所及的峰頂,與自己心之所安的深谷。
駱響:南京理工大學電光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