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春聲

春光映射在房間書柜上，手指劃過書脊的剎那，總讓我想起在江南撫摸青磚城墻的觸感。當紗簾被春風掀起一角時，窗外的香花正簌簌落進陶淵明的詩里。這個時節的書頁總染著水汽，指尖摩挲過泛潮的紙張，竟觸到杜工部筆下的“潤物細無聲”。這些被無數人翻閱過的書頁，早已在時光荏苒里發酵成為另一種生命形態，如同墻角那株從磚縫里長出的蕨類，在暗處默默吞吐著春回大地的靈氣。

書架在春雨里悄然抽枝，線裝本浮動著草木槳的清香，硬殼精裝書脊泛著露水般的微光。有雀兒忽地掠過窗榻，驚起了《詩經》里的“參差荇菜”，墨字便跟著漣漪蕩開，漫過王摩詰的《相思》，浸濕司馬遷的《史記》。此時，你只需要一顆虔誠的心，因為有些文字來自青銅器皿，《論語》中的字句棱角會珞得你掌心發痛，那些被熔鑄在禮器里的星芒，總在你不經意間突然進濺。而當“有朋自遠方來\"的蒙文在竹簡上蘇醒，兩干年前的春光便從孔林中漫溢而出，可能會沾濕你案頭的毫毛，這樣的閱讀如同擦拭文物，要你屏息凝神，用體溫悟熱那些在早春還顯得冰涼的銘文。還有些文字宛若濕潤的苔衣，譬如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每個字都裹著辰河的霧氣。當翠翠的銀鐲子碰響吊腳樓的黃昏，書頁間便滲出茶峒的煙雨，在睫毛上結成細密的水珠。這樣的閱讀需要赤足涉水，讓文字的漣漪漫過腳踝，直到靈魂也生出柔軟的水草。

暮色常攜著楚辭涉水而來。案頭臺燈涸開暖黃的光暈，恍若屈子提著的橘燈。當《九歌》里的云中君遇見因凡特的《三只憂傷的老虎》，書脊便生長出薄薄的羽翼。泛黃的辭典里，每個字都在進行光合作用。當“霽”字抖落宋版書的塵埃，屋檐便垂下萬千晶亮的雨簾；“亍\"在甲骨文的裂縫里跋涉時，青銅鼎上的饕餮紋飾便開始吞咽黃昏。讀書人終其一生都在培育這種奇異的共生，讓古老的根系在心室壁上蔓延，開出屬于這個時代的《平凡的世界》。我忽然明白了古人為何要在春夜鑿壁一一那些破紙而出的光，原是與萬物生長的韻律同頻震顫的脈搏。

在春夜里，我選擇了一本里爾克的《祈禱書》，在和諧的氛圍中總聽見詞語在黑暗中拔節。那些音節像黑陶碎片，在意識深處重構出殘缺的圣像。先哲們深邃的思想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照亮我前行的道路，讓我在思考中不斷成長，學會以更加豁達的心態面對生活中的挑戰。在這寧靜的春日夜晚，讀書不僅是一種消遣，更是一次心靈的修行。

每當我讀完一本書，我分明看見書脊間涌動著隱秘的春汛，而每個沉浸其中的讀書人，都會在紙頁深處豢養著屬于自己的永生花。合本時我總是小心翼翼地把書頁夾進春風里以便隙曬，因為總會有鱗翅目昆蟲從字里行間驚起，它們翅膀上的磷粉可沾著莊周的蝶夢、博爾赫斯的沙粒，以及普魯斯特的瑪德琳蛋糕碎屑，在意識的森林里織就發光的經緯。

春日讀書之樂，樂在閑適中的幾分安然。南宋翰林學士兼侍講葉采的《暮春即事》云：雙雙瓦雀行書案，點點楊花入硯池。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看來，在春天里取一本心儀的書，細細品味，靜靜思考，會讓你走進一座充滿無窮妙趣的春山，在某個秋天或冬天，外化成累累碩果，凝聚成一道道靈動的祥光，從而讓你耳清目明、心智聰慧，直至把你的生命裝點得多姿多彩。

徐宜秋：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劉橋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