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給我發了張照片,一位老農在路邊賣新鮮的桑葚。水汪汪的桑葚用干凈的竹籃子裝著,紅中透紫,紫中透黑,底下墊著、邊上襯著、上面蓋著的,是新鮮的桑葉,帶著山野的清新氣息。
童年時在鄉下,養蠶是家里的一項主要收入來源。春秋兩季,每天采一大筐桑葉,是我必做的功課。我家的屋后,有六七棵粗壯的桑樹。那是我的童年樂園。
幾場春雨后,桑樹很快就冒出新芽、長出新葉,繼而繁茂生長。暮春初夏時節,桑葉在微風里婆娑搖動,粉白、淡紅、深紫的桑葚,透過葉的縫隙影影綽綽地露出一些,甚是誘人。鄉下孩子沒什么零食,熟透了的桑葚,就是我們垂涎的美味。每天放學后,我放下書包就帶著筐子直奔屋后。母親還夸我懂事了,能自覺分擔家務。其實,我爬上桑樹,主要是為了那又大又紫的桑甚。每次都是吃飽了桑葚,才心滿意足地開始采桑葉。在孩童的世界里,生活無憂無慮,未來很遠很遠,什么都不需要想,眼前的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上三年級的一天,我又吃了一肚皮桑甚才去上學。課間和同學們嬉笑打鬧時,同桌王紀芳一拳打在我的腹部,我哇的一聲吐了,地上一攤鮮紅。同學們四散驚逃,聞訊趕來的老師也嚇壞了。我被送到醫院。醫生量量血壓,聽聽心跳,又問了些什么。老師也急得一直問我感覺怎么樣。我嚇得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下午回到教室,我發現王紀芳沒來上課。第二天也沒來。后來才知道,他休學了,之后轉到村小上學了。一場平平常常的嬉鬧,因為桑葚,讓同學蒙冤。我后來一直也沒有機會遇到王紀芳,當面對他說一聲“對不起”。從此,桑葚給我帶來了灰色陰影,很多年我都不吃桑葚。
2003年春夏之交,我組織旅游局的同志做溧陽旅游資源的實地調研。經過九龍山,發現一塊桑樹地的桑葚紅了,一群老大哥拐進桑樹地,大呼小叫地表達著歡快。我也采了幾顆桑葚,塞進嘴里,漿汁飽滿清甜,回味綿長,帶給我久違的歡愉,也打開了我的心結。
溧陽民諺,“一年吃糧靠稻場,四季用錢靠蠶場”。溧陽種桑養蠶,有五干多年的悠久歷史。南宋景定二年(1261年)的《建康志·物產》說:“蠶桑,帛冠它郡。溧陽最多。\"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溧陽仍有桑田10萬多畝,年產繭18萬擔,蠶繭收人超億元,蠶桑是當時農民增收的主導產業、財政收入的重要部分。如今,蠶桑不再是農家收人的主力,養蠶人少了,桑地也越來越少。但近些年溧陽發展果葉兩用桑,變身為旅游項目,勢頭倒是很好。
桑葚人稱“解憂果”,中醫古籍說有滋陰補血、補腎益肝、生津止渴、烏發明目、養顏美容、延緩衰老等作用?,F在年輕人思想活躍,在采摘園門口做桑葚鮮榨汁冰飲、熱飲,美其名曰“南山長壽不老湯”,游客排著長隊消費。
溧陽最紅火的桑葚采摘園,是天目湖田家山的“江南絲府”,有120多種果桑品種,還有一棵百年樹齡、高10多米的“溧陽紅”一一溧陽特有的桑樹品種。采摘園主人夏安扣從事蠶桑技術推廣研究50年,從一位農技員成長為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博士生導師的傳奇人物。去年四月,我一直在家趕寫書稿??臁拔逡籠"時,老夏約我去他的采摘基地。進了桑樹田,枝葉間只留著零零星星的桑葚了。我邊找邊吃,很感謝老夏,沒有錯過這初夏的味道。
轉眼又是一年。老屋的桑樹早已不在,那個趴在樹上吃桑葚的小男孩,也已年過花甲。但那快樂的童年、安然的幸福,卻在我心間從未走遠。
湯全明: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企業家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出版有多部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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